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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四十三个梦:救命的方言 ...

  •   一种诡异的宁静,像一层粘稠的油膜,包裹着我的意识,缓慢地将我从深眠中托起。没有跃迁的眩晕,没有引擎的嗡鸣,甚至没有船上平日里那些细微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脚步声和低语。只有一片沉甸甸的、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
      我在王桂兰狭窄的船员床上“上线”。
      属于桂兰的记忆碎片,如同解冻的冰河,瞬间涌入我的脑海,带着残留的暖意和喧嚣。由于到得早,钨矿在“新长城”空间站卖了个令人咋舌的好价钱!明空号上狂欢了整整三天三夜,赵姨几乎掏空了库存,拿出了压箱底的好食材。巨大的深空蟹螯肉烤得滋滋冒油,淋上稀有的塔塔果酱;成桶的、散发着清冽果香的“星尘”低度气泡酒被随意取用;甚至还有一小碟一小碟分发的、来自联盟核心星区的顶级鱼籽酱。而我(桂兰),凭借着物资缺乏时期展示的烘焙“魔法”,成功从只能洗菜剥葱的杂工,晋升为赵姨的“面点助理”——虽然大部分时候还是打下手,但至少能摸到面团。狂欢过后,明空号接取了联盟探索部报酬丰厚的“开地图”任务,正向着联盟边境之外那片星图上只有模糊轮廓、标注着“未登记”的广袤星域挺进。
      回忆结束,那残留的盛宴余温与眼前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形成了刺骨的对比。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不安地擂动。太安静了,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不对劲…” 我低声自语,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心直窜上来。我轻手轻脚地拉开舱门。
      走廊里一片昏暗。应急灯散发着惨淡的绿光,勉强勾勒出通道的轮廓。平日里从不熄灭的主照明系统完全沉寂。空气净化系统也停止了工作,舱内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甜腻气息?像是某种过度成熟的果实,又混合着一点金属锈蚀的味道。
      我循着本能,向舰桥方向摸去。路上经过船员休息区,几个舱门敞开着,里面的人影或坐或卧,都保持着一种僵硬的姿态,眼神空洞,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束缚住了灵魂。一个轮机组的姐妹靠在墙边,手里还捏着半块没吃完的“维修机油碱水面包”,眼神却直勾勾地望着虚空,对周围毫无反应。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我的脊椎。
      越靠近舰桥,那股甜腻的气息越发浓重。终于,我蹑手蹑脚地蹭到舰桥巨大的观察窗旁,向外望去——
      瞬间,我的呼吸停滞了。
      明空号,这艘融合了古老宝船灵魂与现代星舰科技的奇迹造物,此刻如同陷入琥珀的飞虫,被牢牢地困住了。窗外不再是深邃的星空,而是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结构精密到恐怖的巨大蜂巢状星体。无数六边形的孔洞密密麻麻,深不见底,散发着柔和却冰冷的淡金色光芒。更可怕的是,一层粘稠的、仿佛活着的暗金色物质,如同巨大的蜘蛛网,又像是某种生物的消化液,正紧紧地包裹着明空号的船体。这物质微微蠕动,在星体光芒的映照下,流淌着不祥的光泽。
      “嗡…嗡…” 一阵极其低沉、几乎无法用耳朵捕捉,却能直接震得人牙根发酸、骨髓发冷的奇异嗡鸣,似乎从船体外部、从那些粘稠的物质深处传来,穿透了厚重的合金舱壁。
      “别出声!别动!”
      一只滚烫而有力的大手猛地从后面捂住我的嘴,另一条钢铁般的手臂瞬间环住我的腰,将我死死按在冰冷的舱壁上。是翠花!她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潜到了我身后。她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肌肉贲张,汗水浸湿了她战斗服的前襟,紧贴着下面坚实的脂包肌轮廓。她压得极低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蜂族!该死的,我们闯进她们的核心星域了!外面那东西,是她们的化学信号网!活性的!任何异常的声波、动作,甚至过强的情绪波动,都可能被解读为敌意信号,刺激到她们!”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观察窗外的金色囚笼,“一旦她们判定我们是入侵者或威胁,化学信号网能在几秒钟内分泌出强腐蚀酸液,把明空号连同我们,像蜜糖一样溶解掉!”
      我的血液瞬间凉透,身体在翠花铁钳般的臂膀里僵硬如石。蜂族!即使在联盟最荒诞的星际恐怖故事里,她们也是最神秘、最排外、最不容冒犯的存在之一。一个完全基于生物化学信号和复杂声波频率沟通的硅基昆虫文明,拥有着远超人类理解的集体意识和致命的生物科技。她们的星域是绝对的禁区,擅入者从未有生还记录!
      舰桥中央,成为这死寂恐怖中唯一动态的核心。
      贸易长屠剑翘站在那里,赤着双脚,直接踩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她脱去了平日干练的外交套装,只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黑色贴身训练服,勾勒出修长而有力的身形。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完全散开,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随着她身体奇异的律动而轻微晃动。
      她的姿态,是我从未见过的。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人类语言表达习惯、回归到某种原始仪轨般的状态。她的双眼紧闭,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胸口随着悠长、深沉而规律的呼吸缓慢起伏,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将周围粘稠的空气全部吸入肺腑,每一次呼气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极有节奏的微颤。
      她的双手,是她此刻最重要的“语言”器官。十指纤细却异常稳定,在空中划出流畅而复杂的轨迹,时而如柳枝轻拂,时而如利刃切割,时而交叉紧握胸前,时而掌心向上缓缓托举。指尖闪烁着一种极其微弱的、近乎透明的油润光泽——那是李奶奶不知用了什么压箱底的秘方,紧急调配出的化学信号精油。她散发着一种冷冽的、如同薄荷混合着雨后泥土的苦涩气息,勉强中和着空气中那股令人不安的甜腻。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屠剑翘手部那微不可察的移动和她筋肉紧绷的细微变化在传递着信号。每一次手指的微动,每一次手腕的轻转,甚至每一次气息的凝滞,都承载着沉甸甸的、关乎全船生死的意义。
      “她在说什么?” 我用尽全力才从嗓子里挤出比蚊蚋还细的声音,嘴几乎没动。
      翠花依旧死死按住我,声音压得更低,紧贴着我耳廓:“道歉…解释…表达无意冒犯的善意…承诺立刻离开…用她们能理解的方式…” 她紧盯着屠剑翘的动作,“看!双臂在胸前交叉,手掌向内——这是最郑重的致歉姿态…指尖点触眉心——献上某种‘思维礼物’或保证…现在,右手指尖向下划动三次——强调我们的无害和离去意愿…”
      舰桥内,所有能动的人——石大娘、张昊天、钱慧敏、韦大娘,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锁定在屠剑翘身上。石大娘双手紧握着舰长椅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神锐利如鹰,脸上却维持着一种可怕的平静。张昊天站在导航台前,身体站得笔直,如同一尊雕塑,只有额角不断滑落的汗珠暴露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钱慧敏缩在一个打开的检修面板后面,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多功能扳手,眼神在屠剑翘和观察窗外那蠕动的金色物质之间来回扫视,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像是在诅咒着什么。韦大娘则站在石大娘侧后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镇定,仿佛在计算着谈判破裂后的最坏打算。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淌。窗外,那包裹船体的暗金色化学信号网似乎随着屠剑翘的“话语”而产生了微妙的波动。一些区域的流动速度减缓了,粘稠度似乎也在降低,透出下面明空号仿古木质船壳的模糊轮廓。希望如同微弱的火星,在死寂的灰烬中悄然亮起。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我过于专注地盯着屠剑翘那如同神谕舞蹈般的动作,试图理解这无声的语言,脚下无意识地稍稍移动,试图看得更清楚些。靴底在光滑的地板上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摩擦声——“嗞”。
      这声音,在这片被死亡寂静统治的空间里,不啻于一声惊雷!
      舰桥角落里,一个原本处于半休眠状态、负责监控外部环境、形似巨大复眼结构的蜂族守卫机器人——她之前一直安静地吸附在舱壁上,像一块不起眼的暗金色矿石——猛地亮了起来!那数百个细小的复眼单元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猩红光芒,锁定了声音的来源——我!
      一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般笼罩了我。那守卫机器人发出一声尖锐得能刺破耳膜的高频嘶鸣,不再是低沉的嗡鸣,而是充满了狂暴的攻击性!她背部的几丁质甲壳瞬间裂开,露出下面闪烁着幽蓝寒光的能量刺针!整个身躯如同离弦之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朝着我猛扑过来!速度之快,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猩红与幽蓝交织的残影!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致命的锋芒在视野中急速放大!
      “桂兰!” 一声厉喝!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以更快的速度横插进来,猛地将我撞开!是屠剑翘!她中断了那精妙的“舞蹈”,如同护崽的母豹,用身体将我狠狠撞离了原地!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皮革被刺穿的闷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重重摔倒在地,滚了几圈,撞在冰冷的舱壁上,头晕目眩。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的景象让我心脏骤停。
      屠剑翘挡在我原来的位置。那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能量刺针,狠狠地贯穿了她挡在身前的左小臂!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的黑色训练服袖管。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踉跄后退,单膝跪倒在地,右手死死捂住左臂的伤口,指缝间鲜血汩汩涌出,滴落在光洁的金属地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更让我瞳孔收缩的是,在刚才剧烈的格挡和撞击中,她左臂的袖子被撕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一直延伸到手腕。透过破损的衣料,清晰可见在她手腕内侧,靠近脉搏的位置——一个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凸起的菱形疤痕。疤痕组织呈现一种病态的暗红色,但其表面却诡异地流动着哑光暗银的金属质感,仿佛有无数纳米级的银色沙粒在皮层下滚动。疤痕中央,是一个微缩的、线条冷硬的徽记——一只展翅欲飞、却被锁链缠绕的凤凰。徽记下方,用古老华夏语蚀刻着一个细小却清晰无比的汉字:“私”。
      这是联盟世家标记私生子的手段:用含活性纳米云的生物灼刻剂烙入皮肤。疤痕永不消退,纳米云实时监控携带者生理数据并定位,将“不洁血脉”钉在科技的耻辱柱上。
      “屠姐…” 我失声惊呼,声音因恐惧和愧疚而扭曲。
      整个舰桥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石大娘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张昊天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钱慧敏从检修板后探出半个身子,眼睛瞪得溜圆。韦大娘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复杂,有震惊,更有深深的痛惜。
      而那只狂暴的蜂族守卫机器人,在刺中屠剑翘后,动作却诡异地停滞了。她那数百只猩红的复眼,不再锁定我,而是齐刷刷地聚焦在了屠剑翘手腕上那个暴露出来的、暗银色的菱形烙印上!
      刺目的红光开始闪烁、明灭,频率变得极其不稳定。她那攻击性的嘶鸣也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高频、更急促、充满了某种……困惑和探究意味的嗡鸣声。她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能量刺针还留在屠剑翘的手臂里,针尖的幽蓝光芒变得忽明忽暗。
      屠剑翘单膝跪地,剧痛让她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散乱的黑发。她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手臂的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然而,当她抬起眼,看到那守卫机器人复眼聚焦在她手腕烙印上的异常反应时,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在她眼中闪过。震惊、了然、荒谬、苦涩……最终化为一种近乎自嘲的冰冷。
      她强忍着剧痛,没有去看自己流血的手臂,也没有理会周围震惊的目光,反而猛地抬起头,用尽力气,对着那只行为怪异的守卫机器人,再次做出了一个手势——不再是之前的优雅舞蹈,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意味。她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沾着自己温热的鲜血,用力地、清晰地涂抹在那暗银流动的疤痕之上!
      猩红血液覆盖疤痕的刹那,异变陡生!暗银色纳米云仿佛被血液激活,骤然迸发出刺目红光(应激防御反应),红光穿透血层,将屠姐的半条手臂映得如同熔岩!蜂族守卫的复眼接收到这异常生物光谱,数百只眼瞳同时收缩——在蜂族认知中,血肉与金属的共生发光体,是“神谕生物”的特征!
      这个动作,如同一个无声的宣言。
      “嗡——!”
      守卫机器人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穿透力极强的长鸣,不再是攻击性的嘶叫,更像是一种宣告。她猛地抽回了刺针。屠剑翘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被冲上来的翠花一把扶住。
      那守卫机器人不再理会我们,猩红的复眼最后扫了一眼屠剑翘血染的手腕烙印,然后身体表面的暗金色甲壳一阵细微的波动,如同水波荡漾。紧接着,她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流光,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舰桥的合金舱壁,仿佛从未出现过。
      舰桥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屠剑翘压抑的喘息声和鲜血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窗外,那包裹着明空号的、粘稠蠕动的暗金色化学信号网,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变化。她如同退潮般迅速收缩、变薄,粘稠度急剧降低,最终化作无数细碎的金色光点,如同夏夜的萤火虫群,无声无息地消散在深邃的星空中。被遮蔽的视野豁然开朗,巨大的蜂巢状星体依然在远处散发着淡金色的光芒,但那种致命的压迫感消失了。明空号重新沐浴在冰冷的星光之下,恢复了自由。
      “警报解除!化学信号网消失!引擎…引擎可以重启了!” 张昊天第一个反应过来,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手指飞快地在导航台上操作起来。
      “嗡——!” 熟悉的、代表着生机的引擎启动声终于响起,虽然还有些不稳,但如同天籁般传遍了整艘船。舰桥的主照明系统逐一亮起,驱散了压抑的昏暗。空气净化系统重新工作,那股甜腻的气息迅速被清新的循环风取代。
      “李奶奶!快!” 石大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她已经冲到了屠剑翘身边。
      李奶奶像一阵风似的刮了过来,手里提着她的宝贝急救箱。她二话不说,一把推开扶着屠剑翘的翠花,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抓住屠剑翘受伤的左臂,动作粗暴但极其精准地检查伤口。当看到那个暗银色的菱形烙印时,她的动作顿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情绪。她麻利地打开急救箱,拿出强效止血凝胶和生物缝合器。
      “按住她!” 李奶奶对翠花吼道。
      翠花立刻用那双能轻易捏碎合金的手,小心翼翼地固定住屠剑翘的肩膀和手臂。李奶奶熟练地清理伤口,涂抹消毒液和愈合剂,冰冷的凝胶接触到血肉模糊的伤口,屠剑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牙关紧咬,发出压抑的痛哼,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汗水混合着刚才涂抹上去的鲜血,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留下一道道刺目的红痕。
      “忍着点!马上就好!” 李奶奶的声音依旧冷硬,但手上的动作却快如闪电,生物缝合器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快速封闭着狰狞的创口。
      我瘫坐在冰冷的舱壁下,浑身都在发抖,看着屠剑翘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身体,看着她额头上那混合着汗与血的烙印,巨大的愧疚感几乎将我淹没。“屠姐…对不起…都怪我…”
      屠剑翘靠在翠花身上,脸色白得像纸,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听到我的声音,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责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却因为疼痛而扭曲成了一个古怪的表情。
      “不…不怪你…” 她的声音嘶哑,带着重伤后的虚弱和喘息,“该来的…总会来…” 她的目光扫过自己那被李奶奶粗暴处理着、却已不再致命的手臂,最后定格在手腕内侧那个暴露在众人视线中的、暗银色的菱形烙印上。那冰冷的光泽,在舰桥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喘息了几口,似乎在积蓄力量,然后才用一种带着浓重自嘲、却又异常清晰的语调,低低地说道,像是在说给我听,又像是在说给在场的所有人,甚至是说给她自己:
      “呵…联盟…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们…他们要的是什么?是血统纯正…是家世清白…是写在基因图谱里的高贵…是刻在族谱上的名字…容不得半点污秽…” 她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冰冷,“可在这茫茫星海…在这刀口舔血的海盗船上…谁在乎你血管里流的是谁的血?谁在乎你祖宗十八代是贵族还是乞丐?”
      她停顿了一下,剧痛让她吸了口冷气,额角的汗珠滚落得更急。李奶奶低声呵斥:“别说话!再动缝歪了!”
      屠剑翘却仿佛没听见,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深沉的疲惫中,竟燃烧起一丝微弱却异常执拗的火光。她看着自己那沾满鲜血、正被缝合的手臂,又抬眼环视了一圈舰桥——石大娘凝重而关切的脸,张昊天紧张的眼神,钱慧敏紧握着扳手的手,韦大娘深沉的注视,翠花坚实的臂膀,还有我充满愧疚和震惊的脸。
      她的嘴角,终于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勾勒出一个带着血腥味、却又异常真实的笑容:
      “在这里…在这明空号上…姐妹们在乎的…只有一件事…”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你!能!不!能!把!事!情!搞!定!”
      “能!不!能!用!你!的!舌!头!…把!船!…从!这!鬼!地!方!…忽悠!出去!”
      “能…还是不能?” 她最后反问了一句,目光灼灼,仿佛穿透了手臂的剧痛,穿透了烙印的耻辱,直指人心最本质的生存法则。
      话音落下,舰桥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稳定运行的嗡鸣和李奶奶缝合器发出的细微声响。石大娘深深地看了屠剑翘一眼,那眼神里有欣赏,有认同,更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了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隔着几步的距离,对着屠剑翘,极其缓慢而有力地,竖起了大拇指。
      就在这时,舰桥的通讯器里传来轮机长钱慧敏手下伙伴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一丝困惑:“报告船长!引擎全功率恢复!外部威胁解除!另外…呃…我们在船体刚才被化学信号网包裹的区域,发现了一个…嵌在装甲板缝隙里的东西?像是个…金色的…小蜂巢模型?只有指甲盖大小…”
      石大娘眼神一凝:“收好她!带回舰桥!”
      意识像被无形的鱼线猛地拽起,从深海的蜂巢梦境中挣脱。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醒了。心脏狂跳不止,如同刚经历了一场真实的逃亡。额头上全是冷汗,后背的睡衣也湿透了。嘴里仿佛还残留着蜂巢星域那股诡异的甜腻气息和血腥味混合的味道。
      屠剑翘虚弱却掷地有声的话语,混杂着她自嘲的笑容和滚落的血汗,一遍遍在耳边回响:
      “你!能!不!能!把!事!情!搞!定!”
      “能!不!能!用!你!的!舌!头!…把!船!…从!这!鬼!地!方!…忽悠!出去!”
      这赤裸的生存法则,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某个锁。她撕开了身份、血统的包装,直指核心——能力、行动、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意志!
      黑暗中,我又想起了我的姥姥。她那被生活重压也未曾磨灭的倔强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呼应着屠姐的话。姥姥一生被困在“规矩”和“本分”的无形“联盟”里,却用尽全力“搞定”着她能掌控的一切——繁重的农活、苛刻的家庭、贫瘠生活中的微光。她的抗争,无声却壮烈。
      现实中的我,或许无法驰骋星海。但屠姐的话和姥姥的眼神,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涟漪。
      重要的不是你是谁的女儿,背负着什么烙印。重要的是,当风暴来临,巨网笼罩时——你,能不能,用你拥有的一切,把事情搞定?
      窗外的城市灯光迷离。我关掉台灯,重新躺下。
      明空号,请等等我。明晚,当意识再次沉入星海,我将握紧手中的鱼竿——或者任何能成为我“搞定事情”的工具——和你们一起,继续航行。为了姥姥,也为了那个,或许也能在现实中“搞定”些什么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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