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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7 ...

  •   单说吓唬人,小明倒是有些经验。

      小村子里玩乐少,又没有同辈的孩子,她自己便很会给自己找法子逗趣。有段时间小明就皮得很,天天蹲在田埂上吓村里的人,虽然被爷爷拖回去抽了一顿狠的之后就再没干过,但还是颇有心得的。

      可城里的“吓唬人”又和村里不一样了,这里是有规则的。

      惊吓的“鬼”不能把人吓坏。

      追赶的“鬼”不能把人追上。

      城里人来寻求恐惧而非伤害,小明不能理解这种“玩”,但她擅长对不能理解的事保持尊重。

      这里有明确告知的规则是好事。小明对城里的这些“规则”很怀有敬畏心,说得严肃一点,甚至可以用“恐惧”这个词来形容。

      恐惧的不是能否遵守规则,小明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被夸奖乖巧听话的。虽然小错不断,但几乎从未去尝试长辈严令禁止的事。

      这恐惧源于无知。在触犯规则前,她很可能对其一无所知。认知的鸿沟摆在这里,无知者如同盲人行路。

      她已经模糊地意识到了危险所在。

      假如不知晓红灯止步的规则,那城市的道路处处都是危机;假如不知晓法有禁止是罪行,那头上永远抵着判决的枪。

      所幸小明没有无知到这种地步,她还是在半个小社会中成长起来的孩子,知道很多事。可惜的是不知道的事更多,陌生的城市环境尤其如此。

      城市很好,也很温柔,至今没有要让她付出什么可怕代价的意思,所以没有得到过教训的小明一边快乐放心地横冲直撞,又一边惴惴不安。

      她一个人来,没有人可以拉着她走,但人类最大的力量是学习。

      短暂的城市生活里,她所学到的最重要内容就是——从众。

      破坏规则往往伴随代价,而她恐惧这些代价,更恐惧对即将降临的代价一无所知。

      没关系。

      在未知面前,从众代表着安全。

      起码是相对安全。

      -

      怨灵回廊之前的区域用时不长,小明很快就等到了游客。

      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年轻人强作镇定的嬉笑和抽气声,耳麦里响起场控的预备提示。小明竖起耳朵,捕捉到目标靠近的信号。

      简单的工作——爬出去;拉绳子。她已经提前尝试过,没有问题。

      准备。

      她深吸一口气,像个关节生锈的木偶,极其缓慢、无比僵硬地试图从井底探出身体,做出往外攀爬的动作。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丝微弱到几乎被背景音效盖过的气息:“呜……”

      但不知怎么的,或许是这廉价道具本就摇摇欲坠。她刚探出小半个身体,重心稍微一偏,“哐当!”一声响,身侧那半边本该固定的井盖竟被她这点微弱力量带倒,轰然歪在一边!

      小明被这意外吓了一跳,身体条件反射地坐直了。

      瞬间,穿着滑稽白衣、顶着惨白劣质鬼妆、一脸懵圈的小明,像个突然被掀了壳的蜗牛,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幽幽绿光下,与几个近在咫尺、惊魂未定的游客大眼瞪小眼。

      空气凝固了一秒,尴尬得能抠出三室一厅。

      随即,场内爆发出哄堂大笑!

      “噗哈哈哈!女鬼姐姐起猛了把棺材板掀了?”
      “这妆画的…太草率了吧!好萌啊救命!”
      “哈哈哈哈才起床吗姐姐!笑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们完全没有被吓到,反而觉得滑稽。这简直是女鬼生涯的彻底失败!

      小明内心泪流成河,已经开始慌自己的工资。

      几个高中生模样的胆大游客更是笑得前仰后合。领头那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嘴最欠,笑得最大声,主动凑到井口:“就这?一点都不吓人!诶,那个姐姐,你动一下啊!敬业点行不行?”他甚至嬉笑着伸手作势要拉小明。

      耳麦里,场控的声音依旧丧丧的,似乎对小明的出师不利毫不意外:“退开点,拉绳子,放道具。救一下场吧……虽然我觉得没救了。”

      小明如蒙大赦,连忙像只受惊的土拨鼠缩回井底阴影处,手忙脚乱去拉垂在井壁那根控制道具鬼的装置绳。

      “嗖——!”

      头顶灯光骤暗,伴随着一段刻意拉长的呜咽音效,吊死鬼假人猛地从上方落下,悬停在几个游客中间!

      “哇啊!”这猝不及防的一下确实吓到了不少游客,引发一阵骚乱和惊呼。

      混乱中,只有那黄毛胆子确实大,凑近那摇晃的假人:“切,就这?吓唬谁……”话音未落——

      “咔吧……咔吧……”

      一阵令人牙酸的、带着腐朽气息的关节摩擦声骤然在他脚边响起!清晰得不像录音,近在咫尺!

      男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下一秒,他感到脚踝猛地一紧!一只粗粝、僵硬、带着浓重泥土腥味的手,如同冰冷的铁钳般死死箍住了他的脚踝!那力量奇大无比,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啊——!!!”凄厉的、完全破音的惨叫瞬间盖住了回廊的劣质音效!男生魂飞魄散,疯狂踢踹着,试图甩脱那只手。“鬼!鬼!放开我!放开啊!!!触感TM也太真了吧?!”

      趁机躲回井底的小明吓了一跳——城里客人的反应也太投入了吧?难道自己终于吓人成功了?她心中一喜,高兴地拽着操作吊死鬼的绳子又扯了一把。

      那男生的同伴们还想嘲笑他,却惊恐地发现那个刚刚落下的吊死鬼假人,正以一种诡异的、毫无支撑的方式,无声无息地飘了过来,长长的头发几乎要拂到他们脸上!

      “等等!等等姐!我们开玩笑的!别过来!别过来啊!!!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嘴贱你那个!!”

      挑衅瞬间化为抱头鼠窜的恐惧,几人鬼哭狼嚎,互相推搡着拼命向后溃逃,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小明松开了手,探头去看他们仓惶逃窜的背影,有点意犹未尽。

      鬼屋有用来误导的假方向,游客们此时惊慌之下进的就是条死路,按照流程,这时扮僵尸的同事该从前方的暗格里弹出来堵路了。

      不出意料,随即是游客们彻底炸开锅的恐慌尖叫!

      不知看到了怎样的场景,原本觉得只是鬼屋效果好的人也绷不住了。刚才趁着僵尸停下的间隙疯狂涌向通道试图逃跑的游客们,下一秒就又跑回来了:“前面还有一只啊啊啊啊!!!僵尸!绝对是真的僵尸!!!”

      “妈呀——!真!是真的!它会动!它看人了!”
      “它在说话!快跑啊——!它说要……呃、钱?!”
      “救命!真鬼!有真鬼啊——!”
      “别挡路!滚开!让专业的先跑!”
      “谁推我?!我的限量AJ!!!”

      场面彻底失控。寻求刺激可能寻到真的了,前有僵尸后有吊死鬼,游客们吓得魂飞魄散,踉跄躲避,互相推搡着,只想逃离这个突然升级成地狱模式的回廊!理智和游戏规则被抛到九霄云外。

      “我不玩儿了不玩儿了放我出去!!!”

      本该出口询问是否确定退出的场控,此刻却杳无音信,耳麦和公开广播频道里都一片死寂。

      -

      鬼屋设计得不难,游客们在一片混乱中,还是找到了进下一场景的真通道。

      游客们鬼哭狼嚎时嘴里叫唤的僵尸停在了小明的井前,此刻,面对这个直勾勾盯着自己的僵尸同事,小明完全没有害怕的感觉。她只觉得一股敬佩油然而生:城里人做事就是认真!这扮相,这动作,这眼神……简直做得太好了!太敬业了!这就是专业鬼屋的水平吗?

      但流程明显不对。

      想到老板的扣钱警告,小明生怕同事被罚,连忙压低声音提醒:“快……快追过去!那边!游客跑了!”

      那僵尸的头颅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似乎真的瞥向她指的方向。

      然后,它猛地转过身,再次以那种沉重、规律的“咚!咚!咚!”跳跃着,追向逃窜的人群。

      小明松了口气,定了定神,想起自己的职责。她把那个闯祸的井盖捡回来,坐回井中,摸索到收回吊死鬼道具的按钮,用力按了下去。

      “咔哒!”一声脆响,按钮纹丝不动,仿佛卡死了!

      小明内心警铃大作!

      而在她按下操作键的同一时间,井外,那个正在低空飘荡的吊死鬼假人,猛地一顿!然后以极其扭曲、完全不符合物理规律的姿势,像被一只无形大手狠狠甩了一下,又猛地卡在半空中,脖子被绳索勒成一个极其不自然、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折的诡异角度!

      小明一惊,心瞬间沉到谷底:“弄……弄坏了?!要扣钱了!”心慌压倒了所有念头——她还一分钱都没挣到呢!

      她连忙又去使劲拽绳子。

      咔——

      骨头断裂的声音。

      仿佛有无形的、阴森痛苦的气息从吊死鬼处扩散开来!

      那卡在半空、姿势扭曲的假人,脖颈处突然发出一连串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咯咯——嚓!”声!像是干枯的骨头在强行摩擦、错位!更恐怖的是,它那双空洞的塑料眼珠,竟然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的诡异悲愤,转动着看向了井底的小明!

      “啊——!”小明被这么一吓,惊呼着向后缩去!

      身体连带着湿冷的硬塑料道具井,一并重重撞在后面堆满废弃塑料断肢的道具箱上!

      “哗啦!”箱子翻倒!

      里面的塑料手臂、大腿、头颅滚落一地。然而,这些本该是模型的残肢断臂,在接触到地面那粘稠、冰冷、散发着浓烈铁锈腥味的油漆“血迹”时,竟诡异地痉挛了起来!

      怎、怎么了?培训没说过有这个环节呀!

      这些扭来扭去的道具,损坏账单会算在她头上吗?!

      小明目光所及之处,回廊中央那个作为布景的“血池”,塑料残肢浸泡在暗红色的液体里。此刻,那液体如同烧开的沥青般剧烈翻滚冒泡!浓烈的铁锈腥味扑面而来!几根塑料手臂和大腿在血水中打架似地互相抓挠、碰撞,甚至试图插入对方断裂的端口,扭曲地拼装组合自己想要爬出血池!

      它已经从“羊水”中挣扎而出的半个身体,虽然动作笨拙滑稽,像初次见到世界的巨大婴儿,但恐怕不会让任何人以为它没有威胁。

      “场、场控大哥?这……?”

      耳麦里没有回应,一片静默。

      小明心里咯噔了一下。

      -

      鬼屋入口处,一个穿着名牌、戴着名贵腕表的青年,正皱着眉打量“尖叫乐园”那土得掉渣的招牌。

      “啧,这审美,十年前的城乡结合部水平都不如。什么破品味,难怪生意半死不活……”

      这人正是A总。

      A总纯粹是路过,心血来潮。秘书拒绝在下班时间搭理老板的无聊消遣,他现下的情况又不想去约自己昔年的那一票狐朋狗友,只好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

      等一时兴起找乐子找到游乐园,环顾四周成双成对(虐狗的)或成群结队(更虐了)的人群,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成了“孤零零在游乐园闲逛的可怜虫”。

      ……怪不得一路被行注目礼。他还以为是自己帅出来的万众瞩目呢。

      这念头让心高气傲的A总极其不爽,逆反心理瞬间被点燃——一个人怎么了?他偏要把所有热门项目都玩一遍,证明自己纯粹是来找乐子的!

      不想人陪和没人陪是有区别的好吧?

      A总看着候场厅中一对脸色惨白如纸、互相搀扶还在发抖、对工作人员喊着“真鬼!报警啊!”的小情侣,优越感油然而生:“啧,心理素质真是堪忧。”他整了整领带,带着一种“我来教教你们什么叫专业玩家”的倨傲心态,昂首阔步,径直去了验票处。

      然后他信心满满地走进了尖叫乐园黑黝黝的通道入口,准备进行一场资深恐怖游戏玩家的沉浸式批判考察。

      完全无视了旁边的标牌上,浮夸标注着的“极度恐怖!慎入!”字样。

      嘁。都是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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