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巫山》一曲禅音

13、中山装、吊兜服、小城人穿小城衣；提干部、选女婿、隔路人办隔路事

　　那日，时任纺织局长之梅儿母亲答应梅儿，给云一个机会，争取将云招入纺织局文工团。

　　答应过后，梅儿母亲心里依旧嘀咕了一番。

　　云幼年之时，梅儿母亲的确喜欢过云。可彼时之云家毕竟祖上遗荫尚存，是那个年代少有之富户，云亦被教养得文文静静，谁个不喜欢？

　　待到梅家入住市委大院，梅儿母亲再度见到云，让云给梅儿补课之时，云已然借小将登讲台之机，成了学校红极一时之小老师。尽管彼时流行读书无用，可哪个家长不喜欢学习好的孩子？况且，那孩子还穿制服，梳分头，一副翩翩才子模样。

　　及至梅儿长成了大姑娘，眼看着便到了该处对象之年龄，梅儿之母亲便多了一桩心事。

　　那日，和梅儿通过电话之后，听梅儿之口气，如今之云似乎更加出众，梅儿母亲便暗想，看样子，梅儿八成是喜欢云。可问题是，云出身在那么个家庭，还有那么个继母，否则，做梅家女婿之备选，也未必不能考虑。

　　转念又想，现如今，局业余文工团正到处招人，云又是梅家之老邻居，中学时代还给梅儿补过课，倘若借此机会考察一下云，若云果真出众，不妨将他招入国企。在自己眼皮底下把云提拔起来也未必做不到，到那时再考虑让云做梅家女婿之备选也不迟。

　　想至此，梅儿母亲唤来了纺织局业余文工团团长，让他设法尽快找到云。

　　云面试那日，梅儿之母亲，如今之纺织局长作主考官。

　　云见梅儿母亲端坐于主考席上，不觉一愣。

　　几年未见，梅儿母亲不仅依旧是贵妇人气质，还多了一副官相，令云不觉望而生畏。

　　那日，云穿制服，梳分头。经二年专业训练，又有诗书滋养，云全然没有一般社会青年之愚钝相，亦没有文艺青年之脂粉味，举手投足间，反倒散发出一股儒雅和英气，令梅儿母亲眼前一亮。

　　彼时，云并不知道梅儿和她母亲所做的一切，但看见梅儿母亲作主考官，猜亦能猜到，一定是梅儿在暗中帮助自己。

　　云见此情形，不禁心头一热。只因考场人多，不便说话，云便给梅儿母亲深鞠一躬，开始演唱。

　　是日，云演唱的是获奖作品《北京颂歌》。

　　云刚一张口，天籁之音便在众人耳畔回荡，在场之人不由得鼓起了掌声。

　　歌声甫停，梅儿母亲便露出了笑容，问身边之文工团长：
　　“你看怎么样？”

　　那团长赶紧说：
　　“领导慧眼，咱们就缺这样的人才。”

　　梅儿母亲说：
　　“那你就抓紧时间办手续。”

　　那文工团团长说：
　　“这次招工是办顶替。顶替哪个退休职工，得领导定。还得麻烦领导给劳动局长写封信，这样才能破格录用。”

　　梅儿母亲说：
　　“这些事我办，你抓紧时间就是。”

　　如是，无多久，云便成了全民国企工人。

　　云到针织厂上班后，梅儿母亲只要来针织厂视察，时不时便让云陪同，亦时不时对云说：
　　“梅儿这孩子，长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这么关心一个人。所以，你一定要上进，千万别辜负了梅儿。”

　　云听了，连忙道谢，说道：
　　“我一定好好工作，不辜负领导和梅儿的希望。”

　　梅儿母亲又嘱咐云：
　　“你很有才能，好好干，以后肯定有机会。”

　　有局长关照，云便被分配到了美术设计室，成了技工。

　　只因云文墨功夫不俗，亦书得一手好字，厂内宣传自不待言，局机关遇有大型宣传，亦时常找云。

　　云上班那年，国庆前夕，梅儿兴高采烈从J城给云之单位挂了个长途。

　　云到厂办接了电话，便听电话那边，梅儿用银玲般之嗓音说道：
　　“你准备一下，到J城参加国庆游园会。”

　　彼时，去J城参加国庆游园会殊非易事，需层层选拔，方能获得名额。

　　云听梅儿在电话里如是一讲，心中十分清楚，如果不是梅儿争取，像自己这样的家庭背景，绝对不可能获准进京参加国庆游园庆典，更不要说还得层层选拔。

　　如是，云对梅儿甚是感激，又觉得两年没见梅儿，也很想见她，便说道：
　　“还有这样的好事，我得怎么谢你？”

　　便听电话那端，梅儿“咯咯”直乐，说道：
　　“谢什么谢？少跟我客气。”

　　接完电话，云着实准备了一番：做了件四个兜之藏蓝斜纹布中山装，买了一条黑色趟绒裤和一双有松紧带之黑布鞋。还买了油豆角、旱黄瓜、秋海棠、123小苹果。

　　如是，云身着新装，扛着两个大旅行袋，进了J城。

　　彼时，梅儿在总后医院服兵役，身边尽高干子弟。

　　那些高干子弟和小护士，见云顶着干萝卜缨子一般之黄褐色小分头，满脸汗渍，支着大长脖子，穿着吊兜中山装，趟绒裤子，提了跑鞋，还背着两个大袋子，颇似刘姥姥进大观园，便憋不住乐。

　　一边啃着云带来之秋海棠和小苹果。
　　一边嬉皮笑脸看着梅儿。

　　梅儿不喜欢那些高干子弟，讨厌他们整日泡小护士。
　　梅儿欣赏云，尤其是欣赏云之才气和质朴品格。

　　但是，梅儿见云把自己打扮成如是模样，亦觉有失颜面，便一撂脸说道：
　　“你背这么多东西干什么？怎么穿成了这样？”

　　此次相聚，云见梅儿身边那些公子哥像看猴一般看自己，便觉得自尊心受到了莫大之伤害。梅儿亦觉得和那些高干子弟相较，云显得那么土，那么小家子气，便对云颇感失望，如是，二人不欢而散。

　　其后二年，梅儿和云未再联系。

　　这期间，云之工作却干得风生水起，不仅多次在业余文艺汇演中获得大奖，还成了文工团创作组成员，参与创作了大型交响音画“时代颂歌”，书法作品亦屡屡获奖，成为蜚声纺织局之才子。

　　两年后。某日。云突然通过厂内分机接到了局宣传处长之电话，让云赶紧到局机关，说有急事。

　　云撂下电话，心中暗想，局里找自己能有什么急事？无非是宣传活动而已。

　　想罢，云到车间告了假。

　　到了局机关，宣传处长见到云，满脸堆笑给云让座，又给云倒了一杯茶，弄得云颇为不自在。

　　便听那处长说道：
　　“领导指示，让你抓紧办手续，到局宣传处报道，局里决定给你提干。”

　　云听了，大吃一惊，心里怦怦乱跳。云全然未料到，宣传处长找自己，竟是要给自己提干。

　　云知道，处长所说之领导是梅儿母亲。云只是不明白，自己家境那么不好，又几乎两年未和梅儿联系，梅儿母亲为何要帮自己提干？

　　如是，云虽则在心底里感激梅儿和梅儿母亲，嘴上却颇为迟疑问那处长：
　　“我不是党员，到宣传处是否合适？”

　　那处长听了，连忙说道：
　　“你马上写入党申请书。”

　　云思索了一下，问那处长：
　　“是不是要写对我父亲历史问题的认识？”

　　那处长立刻说道：
　　“那还用问？你赶紧写，别误了大事。”

　　云听了这话，想了一下，说道：
　　“谢谢领导器重，我会尽快将入党申请书和认识交给您。”

　　那处长见云似有犹疑，急切说道：
　　“机会难得，你千万抓紧。”

　　是日下班，云找到了江。

　　和江见面之后，云叙述了和宣传处长之交谈经过。随后，云问江：
　　“梅儿母亲为什么要给我提干？”

　　江说：
　　“这还用问？梅儿母亲要通过提干改变你的身份，给梅儿招婿。”

　　云问：
　　“不能吧？”

　　江说：
　　“怎么不能？”

　　云问：
　　“你怎么就那么肯定？”

　　江说：
　　“三个月前，有一天，梅儿母亲问我，说你和梅儿是好朋友，人家给她介绍了好几个对象，条件都不错，可梅儿就是一个都不见，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云问：
　　“你怎么说？”

　　江说：
　　“我跟梅儿母亲说，女孩的心思最难猜，我哪知道是怎么回事？”

　　云问：
　　“梅儿母亲说什么？”

　　江说：
　　“梅儿母亲问我，梅儿是不是还惦记着云？”

　　云问：
　　“你怎么回答？”

　　江说：
　　“可能吧。梅儿和云是青梅竹马的朋友，心里放不下，可以理解。”

　　云问：
　　“梅儿母亲怎么说？”

　　江说：
　　“她说，只可惜，云出身在那么个家庭，要是换个身份就好了。”

　　云问：
　　“结果呢？”

　　江说：
　　“这不是吗？三个月后，梅儿母亲就开始给你提干，想让你改变身份，作他家的乘龙快婿。”

　　云问：
　　“会是这样吗？”

　　江说：
　　“当然是了。你知不知道，提拔一个干部多不容易？要不是为了选婿，谁愿意找这个麻烦？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看书，也不看看外面的形势，现在，高干家庭选婿，多半都会走这个路子。”

　　云问：
　　“你判断一下，梅儿会是什么态度？”

　　江说：
　　“那还用问？梅儿要是不同意，她母亲费那个劲干什么？”

　　云问：
　　“我该怎么办？”
　　江说：
　　“冲上去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遇，你还犹豫什么？”

　　云说：
　　“我的家境你也知道，即便我能做梅家女婿，梅儿也不可能到我家来生活。”

　　江说：
　　“那你就倒插门。就凭你们家的条件，梅家要是能同意你倒插门，那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你得感激人家。”

　　云一边摇头，一边说道：
　　“梅儿和她妈的脾气你也知道，我如果去他家倒插门，且不要说对不起我爸，我自己也得受一辈子的气。”

　　江说：
　　“说你隔路你还真隔路。就你这个家庭，有个对象就已经阿弥陀佛，还被SW书记的千金看上了，你就偷着乐吧，哪有你挑剔的份？如果是我，不为别的，就冲梅儿这么个大美人，受一辈子气我也愿意。”

　　云说：
　　“谁像你那么好色？”
　　江说：

　　“少跟我装正经，谁见了梅儿那样的大美女不动心？”

　　云说：
　　“我宁可打一辈子光棍，也不愿意寄人篱下。”

　　江听了，
　　连忙对云说道：
　　“我可告诉你，
　　能成为梅家的乘龙快婿，
　　是你这辈子最大的机遇，
　　你可千万别犯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