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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明珠蒙尘》 ...

  •   永昌十七年冬,玉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柳茗漪跪在锦绣阁后院冰冷的青石板上,单薄的素色衣裙被融雪浸透,寒意顺着膝盖直钻入骨髓。她垂着头,看着自己冻得发红的手指在雪水中微微颤抖,耳边是赵三娘尖利的训斥声。

      "你还以为自己是官家小姐?进了我锦绣阁的门,就得守我锦绣阁的规矩!"说完赵三娘手中的藤条"啪"地抽在柳茗漪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让她咬紧了嘴唇。

      三日前,她还是礼部员外郎柳明远的嫡女,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锦衣玉食。父亲因卷入科举舞弊案被贬为庶民,家产抄没,母亲一病不起。赌红了眼的父亲竟将她以五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玉京城最有名的舞坊——锦绣阁。

      "抬起头来!"赵三娘用藤条挑起柳茗漪的下巴。

      柳茗漪缓缓抬头,露出一张即使脂粉未施也明艳动人的脸。杏眼含雾,樱唇微颤,眉心一点朱砂痣更添几分楚楚可怜。

      赵三娘眼中闪过一丝满意,语气却依旧严厉:"从今日起,你便是锦绣阁的舞姬。我不管你从前是什么身份,在这里,你只有一个名字——霓裳"

      "霓裳..."柳茗漪轻声重复,眼泪终于滚落。她知道,这个名字将伴随她的余生,而"柳茗漪"三个字,将永远埋葬在过去的尘埃里。

      ---

      三个月后,春分。

      锦绣阁灯火通明,丝竹声声。今日是上巳节,玉京城达官显贵齐聚于此,观赏新晋头牌霓裳的首演。

      后台,柳茗漪对镜梳妆。铜镜中的女子眉如远山,眼若秋水,眉心一点朱砂被金箔勾勒成莲花形状。她身着银线绣蝶的白色舞衣,腰间系着一条水红色绸带,衬得肌肤如雪。

      "霓裳姑娘,该上场了。"小丫鬟在门外轻声提醒。

      柳茗漪深吸一口气,拿起案上的银制面具戴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和朱唇。这是赵三娘的主意,神秘感更能勾起客人的兴趣,柳茗漪看着手中的面具,至少…还能保存他最后一点颜面。

      丝竹声忽然一变,奏起了《霓裳羽衣曲》。柳茗漪踩着乐点缓步登台,足尖轻点,裙裾飞扬,宛如月宫仙子降临凡尘。

      台下顿时被她吸引。

      二楼雅座,一位身着靛蓝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漫不经心地品茶。他面容俊朗,眉宇间透着几分不羁,正是当朝丰南安王温子尚。

      "子尚兄,我说得没错吧?这霓裳姑娘的舞姿,堪称玉京一绝。"坐在温子尚对面的白衣公子笑道。

      温子尚抬眼望向舞台,目光却猛地一顿。

      台上,柳茗漪正随乐声旋转,水袖翻飞间露出一截雪白皓腕。她的舞姿不似寻常舞姬那般矫揉造作,而是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优雅,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淡。

      更令人惊艳的是,当她开口吟唱时,嗓音清澈如溪流,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愁,直击人心。

      "...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

      温子尚手中的茶盏停在半空。他自幼在宫中长大,听过无数乐师歌伎的表演,却从未有过如此感受,那歌声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达灵魂深处。

      "她叫什么?"温子尚低声问。

      "霓裳,本名似乎姓柳。"白衣公子答道,"听说原是官家小姐,家道中落才沦落至此。赵三娘花了大力气调教,三个月不许她见客,今日才正式亮相。"

      温子尚的目光始终未离开舞台。当柳茗漪一个回眸,面具下的双眼与他隔空相对时,他竟感到心头一颤。

      舞毕,满堂喝彩。按照规矩,舞姬需摘下面具向客人行礼。当柳茗漪缓缓取下面具,露出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时,整个锦绣阁爆发出惊人的掌声。

      温子尚清楚地听到身旁友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子尚兄,这五十两银子的入场费,值了吧?"友人笑道。

      温子尚没有回答。他注视着柳茗漪行礼后退场的背影,心中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

      表演结束后,柳茗漪回到自己的小房间。这是成为头牌后的优待,一间独立的后院厢房,不再与其他舞姬挤在大通铺上。

      她刚卸下钗环,门外便传来赵三娘的声音:"霓裳,有贵客要见你。"

      柳茗漪心头一紧。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从今晚起,她将正式开始接客。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恐惧还是如潮水般涌来。

      "是哪位客人?"她轻声问,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

      "丰南安王。"赵三娘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这可是天大的福分!王爷说了,只是欣赏你的才艺,不谈其他。"

      柳茗漪略感意外。丰南安王的名号她听说过,是先帝幼子,当今圣上的堂弟,据说性情古怪,不喜朝政,最爱游山玩水。

      她重新绾了发,换上一身素雅的藕荷色衣裙,随赵三娘来到锦绣阁最豪华的"听雪轩"。

      推门而入,只见温子尚独自一人坐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清冷的轮廓。

      "民女参见王爷。"柳茗漪盈盈下拜。

      "不必多礼。"温子尚抬手示意她起身,"柳姑娘请坐。"

      听到"柳姑娘"三个字,柳茗漪心头一跳。自从进入锦绣阁,已经很久没人用本姓称呼她了。

      她小心翼翼地坐在温子尚对面,垂着眼不敢直视。

      "柳姑娘的舞姿令人叹为观止。"温子尚为她斟了一杯茶,"尤其是歌声,不似坊间俗调,倒有几分宫廷雅乐的韵味。"

      "王爷过奖。"柳茗漪轻声道,"家父...曾任礼部员外郎,民女幼时曾随宫中乐师学过几日。"

      温子尚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原来是官家小姐,难怪气质不凡。"

      这句话刺痛了柳茗漪的心。她苦笑道:"如今不过是贱籍舞姬,王爷不必抬举。"

      房间内一时沉默。柳茗漪偷偷抬眼,发现温子尚正凝视着她,目光深邃而复杂,不似寻常客人那般充满欲望。

      "柳姑娘可会弹琴?"温子尚忽然问道。

      "民女略通一二。"

      温子尚起身走到角落的古琴旁:"可否为本王弹奏一曲?"

      柳茗漪犹豫片刻,还是走到琴前坐下。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拨琴弦,一曲《阳关三叠》缓缓流淌而出。

      琴声如泣如诉悠扬婉转,道尽了她这些时日的委屈与不甘。弹至动情处,一滴泪珠不受控制地滑落,打在琴弦上,发出轻微的颤音。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柳茗漪才惊觉自己失态,慌忙拭泪:"民女失礼了"

      "无妨。"温子尚的声音出奇地柔和,"柳姑娘琴艺精湛,更难得的是情真意切。本王...很受感动。"

      他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递给柳茗漪:"擦擦眼泪吧。"

      柳茗漪接过丝帕,发现上面绣着一枝墨梅,针脚细密,显然是上等绣工。她不敢用,只是攥在手中。

      "本王有个不情之请。"温子尚忽然道,"想请柳姑娘教我弹琴。"

      柳茗漪惊讶地抬头,正对上温子尚认真的目光。

      柳茗漪抿了抿唇"王爷说笑了,民女怎敢..."

      "我是认真的。"温子尚打断她,"每月初一、十五,我会来锦绣阁学琴。酬金按最高标准付给赵三娘,你不必接其他客人。"

      柳茗漪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按理说,能被王爷青睐是天大的好事,但温子尚的态度却让她困惑,他眼中没有寻常男子看舞姬时的轻浮,反而带着一种她读不懂的深沉。

      "民女...遵命。"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如此回答。

      温子尚露出今晚第一个笑容:"那便说定了。今日已晚,柳姑娘早些休息吧。"

      他起身离去,却在门口停下脚步,回头道:"对了,私下里,我叫你茗漪可好?"

      柳茗漪愣住了,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了。

      "王爷喜欢这样叫便是"她低声应道。

      温子尚点点头,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室淡淡的龙涎香气息。

      柳茗漪呆立原地,手中还攥着那方丝帕。她不明白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为何对自己如此特别,但心底却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

      窗外,一弯新月悄然升起,洒下清冷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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