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以身入局》棉炽鱼

85、第八十五章 荣幸之至

　　盏盏油灯，点点星火，簌簌帷幔，咚咚心锣。

　　姜熠转过身来，缓缓抬头看向身后那人，目光掩饰不住渴切，牙齿暗暗咬紧，嘴唇轻颤，极力压抑想上前一把搂住她的冲动，生怕一个不留神伤到她，她就又会消失不见。

　　他挪动脚步，目光不敢稍离片刻，紧紧盯着刘盈，她身着长袍，肩披氆氇，斜襟左衽，襻带绣有似狮似豹图腾，衣裳的款式跟曾经在长安校场看到的差不多，唯有身上的配饰幡然一新，比之上次见到的更加华丽庄重。

　　她手上叠戴两对金镯玉镯，脖颈上挂着绿松玛瑙等串珠，发髻前坠着璎珞，中间红玉似血，映入姜熠的面孔。

　　他像是被一团血雾蒙着，黢黑的眸中闪着晶亮，亮光由远及近，似要破开血雾，重回光明。

　　他在大殿外故意说出那番话，无非是要激刘盈来见他，她早做好准备，但望见他眸底深处的希冀，平静的面上泛起波澜，一时哽咽，提前想好的解释便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微微翕动嘴唇，最后却只说了一句：“你早就知道我还活着，是梅龙告诉你的？”

　　姜熠没有回应她这句话，他迫不及待伸出双臂，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抱住她，慢慢收紧手臂，头颈埋在她肩头上，重又闭上眼睛，认真感受着她的温热。

　　不是那具冰冷的尸首，是活生生的人，炙热的呼吸，滚烫的胸膛，软香的侧颈……

　　一切属于她的味道，全都在此刻清晰，唤起脑海最深处的眷恋。

　　此前，刘盈想过他得知真相后的反应，想过很多他的反应，独独没有想到他会这样。

　　没有大吼大闹，亦没有反唇相讥，而是这么小心、温柔、悲伤、深情……

　　她默默感受着他看似平缓，却又如潮水般汹涌的情意，心下一阵刺痛。

　　她没想伤他，却不觉伤他这样重。

　　姜熠絮絮的声音响在她耳侧：“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你还活着，还在我身边，只这一点便好。”

　　他抱着她又紧了紧。

　　刘盈眸光闪了闪：“你不怪我？”

　　两年多的时光，她甚至连一封书信都不曾捎给他。

　　“怪，怎么不怪，但是一晓得你还没忘记我，还惦念着我，怪都怪我不起来。你知道吗？我听到蘋欢指名要我来同你成婚时，我有多欢喜，我晓得她是授你的意，便是你要我……刘盈，你假死骗我不是因为不爱我，其实你很爱我，对不对？”

　　他明明以确定的口吻说出这句，却还在刘盈肩颈处磨蹭，等她亲口说出答案。

　　被他戳破，刘盈不免羞涩，轻轻“嗯”了一声。

　　姜熠不依不挠：“什么？我没听清。”

　　刘盈咬咬唇，掰过他的脑袋，令他看向自己。

　　她眼神坚定望着他，连同说出的话一同拽他入深渊。

　　“我对你很是喜爱。”

　　顿了顿，刘盈又问他：“姜熠，你可是真心愿意同我成婚？”

　　下旨和亲的人是她，明明是道强令，但此刻，她却也盼着能得到他亲口的回应。

　　姜熠笑了，如春日里和煦的灿阳，光芒洒在刘盈眼眸里，化开心房里一片积雪。

　　“荣幸之至。”

　　姜熠说着，额头贴紧她的，轻声低喃：“那日，我同你讲把你留下，便是早早向圣人求了一道旨，等我归来后请圣人赐婚，怎知没等我回来你便……”

　　刘盈不知他所言留下竟是这等事，捧住他的脸：“对不住，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没能等你……”

　　姜熠摇着头：“你没有对不住我，是我害你受怕受累了。我原以为，你想走，瞒着我假死这些，都是不想嫁与我，后来才知并不是，刘盈啊刘盈，当初你若实话同我说了，我又怎会拦住你，只要你心里装着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跟你一起走了，怎会成为你的挡路石？”

　　刘盈鼻头微酸：“不是这样的，前路凶险万分，当时的我都不敢保证能活下来，只凭着一腔孤勇向前，我不想拖累你……”

　　姜熠宽厚温热的手掌覆在刘盈手上，为她驱散夜里的寒凉。

　　“刘盈，你记住，前路纵使再凶险，也不敌你松开我的手，让我更痛不欲生，所以，抓紧我不放好吗？”

　　刘盈再也受不住，脸颊滑下一行泪。

　　姜熠目光随之而下，嘴唇轻点，泪珠打湿唇瓣。

　　凉凉夜风，唇瓣竟还滚烫，刘盈望着他，二人的目光似藤蔓交织在一处。

　　油灯烨烨，帷幔旖旎，两道缠绵的影子映在其上，刚分离一寸便又立即黏住，如蜘蛛吐丝，收放自如。

　　两日后，逻些城煊赫盈天，众人匍匐在地，面带敬仰望着上首的王及王夫，迎着他们举行祭天大礼，礼成完婚。

　　刘盈捧着五彩哈达，为姜熠戴上。

　　五彩哈达是玻国最尊贵的象征，姜熠垂头，着一副敬畏模样。

　　蘋欢在刘盈身侧，看一眼姜熠，小声对她道：“看来这次是王上赢了。”

　　姜熠来到之前，蘋欢怕他对刘盈不利，便想着刺探他来此的目的，那时，刘盈笑着同她打赌，说她相信姜熠不会对她有任何不利的心思。

　　而今看来，刘盈赌对了，蘋欢也不必再像防贼一样防着姜熠。

　　刘盈含笑不语。

　　倒是警觉如姜熠，瞥眼瞧见蘋欢凑近刘盈，便觉不对，偷耳听后，疑惑道：“什么赢了？”

　　刘盈轻咳一声：“无他，小事而已。”

　　姜熠眼睛微觑，可不这么认为，但看刘盈和蘋欢，估摸都不会老实告诉他。

　　正郁闷着，忽听身旁刘盈问起：“对了，蘋欢说她在长安街巷看到了燕睛，你既已知晓她放我们离去的事，又如何处置了她？”

　　说起这事，刘盈还欠燕睛一个人情，不想姜熠因此怪罪她。

　　“没有处置。”

　　刘盈有些讶异，看向他。

　　姜熠回道：“是她自己想离开，我也没拦着。”

　　虽说燕睛此举算是背叛姜熠，但从她口中坐实刘盈未死的消息，令他喜出望外，他就顾不上管她如何。

　　刘盈沉吟，望向天际无垠处，不知看到了什么，良久，唇边沁出一抹淡淡的笑。

　　夜晚，大家伙又架起篝火，又唱又跳。

　　刘盈指给姜熠瞧：“你看，这才是我玻国最动人最美丽的舞。”

　　姜熠举目望去，围着篝火的众人有男有女，长袖一甩，裙裾一摆，脚步大开大合，双臂伸展，忽而朝上忽而朝下，忽而朝左忽而朝右。

　　众人脸上洋溢着不拘小节的欢乐笑容，浑身散发着自由、豁达、奔放……

　　姜熠想起刘盈初到长安时跳的那支舞，名唤莲花谐，其实是他找来的舞娘编造而成，迎合了王孙贵胄的喜好。

　　他明白刘盈的意思，曲意逢迎的舞敌不过随性而展的舞姿，那种洒脱，那种肆意，摄人心魄。

　　好比一个雕刻好的佛像，纵使天下无双，也比不得山壁上风吹雨打，偶然成形的石像，即便石像没有精雕细琢，但却比雕像更磅礴，令人震撼，望一眼顿生敬畏。

　　姜熠转头笑着对刘盈道：“是我眼光粗鄙，不晓得这世间还有这样美的舞，可否请夫人教导一番？”

　　刘盈笑一声，拉着他的手奔到篝火近前，一步一舞，洒脱自然。

　　姜熠随着她在篝火前跳动，目光被火亮渲染出一层柔和，笑意浓浓。

　　跳到最后，他佯装力竭，拉走刘盈。

　　刘盈送他到榻前：“既然累了，今日便好好休息吧，我还有些折子没看完，先去……”

　　话都没说完，她便被姜熠一手拽住，倒进他怀中。

　　她讶然：“不是累了吗？还要折腾什么？！”

　　姜熠按住她，不容她挣脱。

　　他唇边噙着坏笑：“是跳舞累了，又不是旁的没精力。”

　　刘盈嗔怪他，但心里似乎也痒痒的，便由着他亲吻。

　　姜熠火烫的手抚摸过她的面颊，慢慢下移，忽地一滞。

　　他停下来，抬起脸朝下看。

　　刘盈不用猜就知道他在看什么，说道：“怎么又瞧这道疤，一道疤有什么好瞧的。”

　　在刘盈心口上横着一道疤，初见时，姜熠不觉狰狞，只觉得心口犯疼。

　　姜熠抚摸那道疤，动作轻柔，而后又低头，眼眸低垂，睫羽呼扇在她身上，轻轻吻在疤痕上。

　　“疼吗？”他问。

　　刘盈侧头望着灯火：“不疼，当时就想着，终于可以不疼了，高兴着呢。”

　　这道疤是她去除蛊虫时所留。

　　用烟晶去除蛊虫，需得她划开心口，引蛊虫遁入烟晶中。

　　那日，她独坐在屋中，谁也不准进来帮忙，只她自己，拿着一把冰冷的匕首，慢慢划破肌肤。

　　她动作很慢，像是在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仪式并非表面看去那么简单，很是繁琐，闹得她额头止不住沁汗。

　　血顷刻流下，滴落在烟晶上，刘盈眼睛一眨不眨，瞧着烟晶被鲜血包围，瞧着那蛊虫探出细小的身躯钻入烟晶。

　　蛊虫离开的那一刻，撷走一直以来挤压在她心中的惆怅。

　　她登时一身轻，都忘了止住血流，捧着烟晶大笑。

　　还是听到动静闯进来的蘋欢等人，看到她鲜血浸满衣衫，方急忙上前给她包扎伤口。

　　姜熠问起这道疤时，刘盈只随口一句，是去除蛊毒留下的，没有再多，但他猜得到，在心口上刻下这么一道会有多疼。

　　他心疼地抱紧她：“你做得很好，刘彻该杀。”

　　刘盈在他眉心上留下一吻：“一切都过去了，往后，更多美好的记忆会掩埋这道疤的痕迹。”

　　姜熠颔首，兀地又笑起来，重又吻住她的唇：“不用等往后，现在就可以创造美好的记忆……”

　　他的吻铺天盖地袭来，淹没她的回忆，不得不专心应付当下。

　　情到浓时，刘盈听到姜熠含糊地说了一句：“你不准再丢下我，说好了，往后属于我们。”

　　刘盈笑，闷哼一声，回应他：“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