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笙潇处》叶邮

22、寄秋声

　　九月的蝉鸣被连日暴雨浇得奄奄一息，空气里弥漫着湿土与栀子花香混合的闷腻气息。
　　高三（3）班的教室窗帘半拉着，透过缝隙能看见操场积水里漂浮的梧桐叶——那是开学前最后一次返校日，林薇站在讲台上，指尖反复摩挲着牛皮纸信封的封口。
　　“同学们把暑假作业交上来后，先坐好。”
　　她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职业套装的纽扣没像往常那样扣到最顶端，露出的锁骨处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教室里只有作业本堆叠的哗啦声，许佳怡正往叶笙的空座位上放她的数学卷子，突然发现桌子里还留着半块没吃完的草莓橡皮，橡皮上用铅笔刻着歪歪扭扭的“笙”字。
　　沈翊鸣坐在斜后方，目光死死盯着叶笙的座位。
　　三天前他给叶笙发消息问“什么时候返校”，对话框里只跳出个红色的感叹号。
　　此刻他膝盖上放着没写完的暑假日记，最后一页还贴着两人去年秋游时在摩天轮下的合照，叶笙举着棉花糖笑得眯起眼，糖丝粘在她发梢上，他当时没敢伸手替她摘掉。
　　“安静。”林薇突然提高音量，教案本重重砸在讲台上，惊飞了窗台上躲雨的麻雀。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红肿得厉害，“今天除了收作业，还有件事要告诉大家——叶笙同学，转学了。”
　　“轰”的一声，教室里像炸开了锅。
　　“老师，转去哪儿了？”
　　“她上周还说要跟我们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电影！”
　　许佳怡手里的卷子“啪”地掉在地上，她颤抖着嘴唇想问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堵得发不出声音。
　　沈翊鸣猛地攥紧钢笔，墨水瞬间从笔尖溢出，在牛仔裤上晕开深色的斑点，他却浑然不觉。
　　“她这个月中旬去了英国。”林薇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从信封里抽出几张打印纸，“这是她父母发来的转学证明，申请的是那边的音乐学院。”阳光突然穿透云层，照在纸上“雾和十字学院”的烫金校徽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温念棠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若有若无的哭腔。
　　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她上周还借了我笔记说开学还！”
　　她的视线扫过叶笙座位上那个印着小熊图案的书包，书包侧袋里还插着他送她的蓝色钢笔——那是她攒了三个月零花钱买的，她说过“最喜欢这个颜色”。
　　林薇看着温念棠通红的眼眶，最终只是低声说：“她有自己的梦想，是父亲好不容易争取到的，临走前……她留了封信。”她从信封里抽出浅蓝色的信纸，边缘还带着被水浸过的褶皱。
　　“亲爱的高三（3）班：
　　当你们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在一万公里外的英国了。对不起没敢当面说再见，因为我怕看到许佳怡和许妍哭鼻子，怕沈翊鸣又皱着眉说‘别闹’，怕大家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答不上来。
　　记得刚开学时，我把沈翊鸣的作业本当成自己的交上去，他气得三天没跟我说话；记得许佳怡在运动会上摔破膝盖，是我带着她去医务室，结果两人都错过了接力赛；记得我们偷偷在自习课上折纸飞机，结果飞机挂在风扇上，全班一起帮着打掩护……这些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可现在我却要先走了。
　　英国的秋天会有很多落叶吗？会不会像学校操场那样，踩上去沙沙响？我带了你们送的毕业纪念册，每一页都贴了小纸条，林小满画的表情包、沈翊鸣解出难题后画的得意小人、还有大家一起在春游时捡的银杏叶……我会把它们放在床头柜上，想你们的时候就看看。
　　别担心我，听说那边的数学题没我们难，我肯定能拿满分回来炫耀。等我攒够了机票钱，就回来看你们，给你们带正宗的英国红茶，虽然我觉得肯定没学校后门的奶茶好喝。
　　最后，帮我告诉沈翊鸣：他上次借我的《百年孤独》我带走了，等我看完就寄回来，不许催！还有，林小雨下次哭鼻子时，记得找别人借纸巾，别总抢我的……
　　永远爱你们的
　　叶笙
　　2025年8月15日”
　　林薇的声音渐渐哽咽，信纸在指尖微微颤抖。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声音。
　　许妍趴在桌上无声地哭着，肩膀剧烈地抽动。
　　有男生偷偷抹了把眼睛，又假装去翻书包
　　沈翊鸣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他猛地转身，抓起书包冲出教室，书包带撞到门框发出“砰”的一声。
　　“沈翊鸣！”林薇想喊住他，却只看见少年冲进雨幕的背影。
　　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白T恤，贴在背上勾勒出单薄的轮廓，他一路跑到操场角落的香樟树下，才终于撑着树干弯下腰，压抑的哭声混着雨声炸开。
　　他想起三天前叶笙发的最后一条朋友圈，是英国的照片，配文是“这里的云很低，像要掉下来”，他当时还评论“像你哭鼻子时的脸”。
　　雨越下越大，汇成小溪从操场流向校门口。
　　林薇撑着伞找到沈翊鸣时，少年正坐在积水里，手里捏着那张被雨水泡得模糊的合照。
　　“她好自私，丢下我一个人就跑了。”他抬起头，雨水混着泪水从脸颊滑落。
　　林薇蹲下身，把伞往他那边倾斜，自己半边肩膀却被淋透，“她走前特意叮嘱，让我把这个给你。”
　　她从口袋里掏出个蓝色的小盒子，里面是枚银杏叶形状的书签，叶脉处刻着细小的“鸣”字。
　　沈翊鸣接过书签，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猛地一颤。他想起叶笙曾说过：“银杏叶是最长情的树叶，掉在地上很久都不会烂。”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知道他藏在数学笔记本里的素描——那是他画了无数遍的、她笑起来时眼角的梨涡。
　　开学铃声在一周后响起，高三（3）班的座位表重新排列，叶笙的位置被分给了转来的新同学。
　　林薇在第一次班会上，指着教室后墙的“梦想树”展板说：“叶笙同学的愿望是‘可以唱出最优美的歌’，现在她已经提前实现了第一步，希望大家也能像她一样，勇敢追逐自己的梦想。”
　　沈翊鸣抬头望向展板，叶笙的愿望卡片还贴在那里，字迹依旧歪歪扭扭，旁边画着个咧嘴笑的太阳。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银杏书签，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叶笙曾经坐过的位置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上淡淡的草莓香。
　　“雨停了，你就会回来吗？”沈翊鸣在想
　　而此刻的英国，叶笙站在公寓窗前，望着湿漉漉的街道上飘落的第一片梧桐叶。
　　手机屏幕亮起，是林薇发来的照片——教室里大家围着“梦想树”笑得灿烂，唯独沈翊鸣的位置空着，他站在镜头外，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叶笙指尖划过屏幕，泪水悄然落下，在玻璃上划出透明的痕迹。
　　夏末的那场雨，终究是带走了那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却在时光里，留下了无数无声的回响。
　　而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