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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边关明月 ...

  •   商锦在启程前夜无法入睡。
      三天的准备时间转瞬即逝,此刻他正坐在东厢房的灯下,最后一次检查行装。几套粗布衣衫、干粮、水囊、笔墨纸砚,还有那把萧远铮所赠的匕首——所有物品都整齐地包在一个不起眼的布囊中。
      窗外,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商锦取出淑妃给的那个小瓷瓶,放在灯下细细端详。瓶身冰凉,釉面泛着淡淡的青色,里面装着能暂时改变他瞳色的药水。
      “公子,该休息了。”青柳轻轻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明日一早就要启程,您得养足精神。”
      商锦接过姜汤,小口啜饮着。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他看向这个照顾自己数月的小丫鬟,心中涌起一丝不舍:“青柳,明日之后,你回老家去吧。”
      青柳瞪大眼睛:“公子说什么呢?奴婢要等您和将军回来!”
      “若我们...”商锦顿了顿,改口道,”府中可能不太安全。周管家已经安排好了,给你准备了足够的盘缠。……
      青柳眼圈一红,突然跪了下来:”公子一定要平安回来!将军...将军不能没有您!”
      商锦一怔,随即苦笑:“傻丫头,将军是何等人物,怎会离不开我一个小小幕僚?”
      “奴婢不瞎。”青柳抹着眼泪“"将军看您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商锦耳根一热,急忙打断她:“别胡说。去休息吧,明日别来送行,免得引人注意。”
      青柳抽泣着退下后,商锦独自坐在灯前,取出贴身收藏的那封萧远铮的亲笔信。信纸已经因为反复翻阅而变得柔软,上面的字迹却依然清晰有力——“商锦由临川护守,必保无虞。”
      简单的几个字,他看了无数遍。萧远铮在自身难保之际,仍惦记着他的安危。这个认知让商锦胸口发紧,既甜蜜又苦涩。
      他小心地折好信纸,收入贴身的暗袋中。随后拿起那瓶药水,深吸一口气,对着铜镜,将两滴液体滴入眼中。
      一阵刺痛袭来,商锦紧闭双眼,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等他再次睁开眼时,镜中的自己已经变了——那双异色眼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均匀的深褐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真神奇...”他喃喃自语,手指轻触眼角。十八年来第一次,他看起来像个“正常人”这本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却让他心头涌起一阵莫名的失落。
      雨声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临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院中。侍卫今日换了一身粗布衣裳,腰间短刀用麻布裹住,脸上那道疤被刻意用尘土遮掩,看起来像个普通的商队护卫。
      “准备好了吗?”临川压低声音问道。
      商锦点点头,背上行囊。两人避开正门,从偏院一处隐蔽的小门离开将军府。晨雾笼罩着街巷,为他们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眼睛...”临川突然盯着商锦的脸,眉头紧锁。
      “药水的效果。”商锦解释,“淑妃娘娘给的。”
      临川点点头,没再多言。两人沉默地穿过尚未苏醒的街市,向城西的商队集结地走去。
      商队由二十多匹骆驼和十几辆大车组成,满载着丝绸、瓷器和茶叶,正准备启程前往西域。领队的是个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姓马,见到临川出示的玉佩后,不动声色地将两人安排在队伍中部的一辆货车上。
      “你们扮作账房和护卫。”马领队低声交代,“路上少说话,尤其过关卡时。”
      商锦和临川点头应下。随着一声吆喝,商队缓缓启程,车轮碾过湿润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
      当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时,商锦忍不住回头望去。高耸的城墙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巍峨,那里有他被囚禁的将军,有他短暂拥有过的“家”。此去凶险难料,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别担心。”临川仿佛看透他的心思,“将军命硬得很。”
      商锦勉强笑笑,转回身来。道路两旁的原野上,秋草已经开始泛黄,远处山峦起伏,如同巨兽的脊背。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京城,眼前的广阔天地既令人心旷神怡,又暗藏无数未知的危险。
      商队沿着官道一路向西,日行夜宿。商锦白天在马车上整理商队的账目,晚上则与临川研究淑妃提供的突厥情报,制定离间计划。为了不引人怀疑,两人与其他商队成员同吃同住,言行举止都小心翼翼。
      第三日傍晚,商队在一处驿站休整。商锦正借着最后一缕天光查看地图,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驿站外顿时骚动起来。
      “官兵查路引!所有人出来!”
      临川立刻警觉地按住腰间短刀,示意商锦藏好重要文书。两人刚走出房门,就被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围住。为首的军官手持画像,冷冷地扫视众人。
      “搜!一个都不放过!”
      士兵们粗暴地翻检每辆货车,盘问每个商队成员。当军官走到商锦面前时,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叫什么名字?从哪来?”
      “小人姓陈,是商队的账房。”商锦低头回答,声音刻意压低。
      军官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伸手要摸他的脸。临川立刻上前半步,挡在商锦前面:“军爷,我家账房身子弱,经不起吓。”
      “滚开!”军官厉声喝道,“本官怀疑你们窝藏逃犯!”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马领队匆匆赶来,暗中塞给军官一袋银子:“军爷辛苦,小本生意,行个方便...”
      军官掂了掂钱袋,冷哼一声,终于带人离去。商锦长舒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靖王的人。”回到房中,临川压低声音道,“他们在找我们。”
      商锦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匕首。这才刚离开京城不久,追兵就已经赶到,可见靖王一党的势力之大,也说明他们的行动已经暴露。
      “得改变计划。”临川摊开地图,“继续跟着商队太危险,我们得单独行动。”
      商锦研究着地图上的路线:“从这里向北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过主要关卡,直通雁门关。”
      “但那要穿过黑风岭。”临川眉头紧锁,“山匪出没,危险重重。”
      “比落在靖王手里强。”商锦苦笑。
      当夜,两人悄悄离开驿站,趁着月色向北进发。临川不知从何处弄来两匹马,虽然不算神骏,但足以代步。秋夜的风已经带着刺骨的寒意,商锦裹紧粗布外袍,紧跟在临川身后。
      黑风岭比想象中更为险峻。狭窄的山路一侧是陡峭的岩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月光被浓云遮蔽,两人只能借着微弱的星光艰难前行。
      “小心!”临川突然勒住马匹,伸手拦住商锦。
      前方路中央横着一棵倒下的树,明显是人为设置的障碍。几乎在同一时刻,几支箭矢破空而来,擦着两人的耳边飞过。
      “山匪!”临川低喝一声,抽出短刀,“跟紧我!”
      黑暗中窜出七八个黑影,手持各式兵器,将两人团团围住。临川如猛虎般冲入敌阵,刀光闪烁间,已有两个匪徒倒地哀嚎。商锦拔出匕首,紧贴在马背上,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把值钱的交出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吼道,应该是匪首。
      临川冷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匪首大怒,挥舞着大刀扑来。临川灵活地闪避,反手一刀划破对方手臂。但其他匪徒趁机围攻,一时间险象环生。
      商锦见状,急中生智,从行囊中取出一包石灰粉——这是临川事先准备的防身之物。他猛地将粉末撒向最近的匪徒,趁着对方捂眼惨叫的空隙,策马冲入战圈。
      “临川,上马!”
      临川纵身跃上马背,两人不顾一切地向山路尽头冲去。匪徒们叫骂着追来,但很快被甩在身后。就在他们以为脱险时,一支冷箭突然从暗处射来,正中商锦坐骑的后腿。
      马匹嘶鸣着倒地,商锦被甩出马背,重重摔在路边的草丛中。临川急忙回身相救,却被几个追上来的匪徒缠住。
      “快跑!”临川一边抵挡一边大喊,“往前就是驻军哨所!”
      商锦挣扎着爬起来,额头火辣辣地疼,应该是擦破了皮。他看了眼陷入苦战的临川,咬牙向山路尽头跑去。身后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和临川的怒吼,但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商锦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全凭一口气支撑着。就在他即将力竭时,前方突然出现几点火光——是一个小型军营!
      “站住!什么人?”哨兵厉声喝问。
      商锦跌跌撞撞地冲到哨所前,从怀中掏出淑妃给的玉佩:“我...我要见赵勇将军...”
      说完这句话,他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商锦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陋的行军床上,额头已经包扎妥当。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正坐在床边,手中把玩着那枚玉佩。
      “醒了?”男子声音粗犷,“我就是赵勇。”
      商锦挣扎着坐起来:“临川...我的同伴...”
      :那个脸上有疤的小子”赵勇咧嘴一笑,"命硬得很,受了点轻伤,正在隔壁休息。"
      商锦长舒一口气,这才注意到帐篷外已是天光大亮。他简要说明了来意和计划,赵勇听完,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萧将军的事我听说了。”他沉声道,“靖王那老贼,竟敢陷害忠良!“
      “赵将军能帮忙吗?”商锦急切地问。
      赵勇点点头:“雁门关外三十里有个突厥部落,首领叫阿史德,与阿史那律有杀子之仇。我可以安排你们混入互市队伍,接近他。”
      正说着,帐篷门帘被猛地掀开,临川大步走了进来。侍卫左臂缠着绷带,但精神不错,看到商锦醒来,明显松了口气。
      “下次别乱跑。”临川板着脸说,眼中却有关切,“差点找不到你。”
      商锦心中一暖,还没来得及回应,赵勇已经拍案而起:“好!既然人都齐了,我这就安排。你们休息一日,明早出发。”
      接下来的半天里,商锦和临川详细研究了突厥部落的情报。阿史德是突厥王族远支,势力不小,但因儿子被阿史那律所杀,一直怀恨在心。若能说服他反水,定能在突厥内部引起轩然大波。
      “关键在于证据。”商锦沉思道,“要让他相信阿史那律与铁勒部密谋排除异己。”
      临川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将军之前截获的铁勒部密信,正好派上用场。”
      商锦眼前一亮,接过信件细看。这是铁勒部首领写给阿史那律的密函,上面提到要“清理”几个不听话的部落首领,其中就包括阿史德。
      “太完美了!”商锦兴奋地说,“只要稍作修改,让内容更明确...”
      他立刻动手,模仿铁勒部首领的笔迹,在信上添加了几句狠毒的话,暗示要彻底铲除阿史德一族。临川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你还会伪造笔迹?”
      “在商家时学的。”商锦轻描淡写地说,没有提及那些被迫模仿账目、替父亲伪造文书的黑暗过往。
      次日清晨,两人换上突厥服饰,混入赵勇安排的互市队伍。商锦特意加深了肤色,看起来与西域人无异;临川则用布巾遮住脸上的疤,扮作哑巴护卫。
      雁门关外是一望无际的草原,秋风吹过,草浪翻滚如海。商队行进半日后,远处出现了突厥部落的营帐,星罗棋布,牛羊成群。
      “记住,”分别前赵勇低声叮嘱,”阿史德的营帐有金色顶饰,守卫最严。进去后见机行事,日落前必须回来。”
      商锦点点头,心跳如擂鼓。临川拍了拍他的肩,无声地传递着力量。两人随着商队缓缓进入部落,开始了这场危险的博弈。
      突厥部落比想象中热闹,到处是叫卖的商贩和巡逻的士兵。商锦装作挑选毛皮的商人,慢慢向中心区域移动。正如赵勇所说,阿史德的营帐十分显眼,金色顶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周围站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侍卫。
      “怎么接近?”临川低声问。
      商锦思索片刻,突然有了主意:“你在这等着。”说完,他走向一个卖酒的摊位,用事先学的几句突厥语与摊主攀谈起来。
      片刻后,商锦捧着一坛酒回来,脸上带着狡黠的笑:“突厥人最爱烈酒,这是中原的‘将军醉’,足够引起阿史德的兴趣。”
      果然,当商锦向守卫表示要献上美酒时,对方犹豫片刻,还是进去通报了。不一会儿,两人被带入营帐。
      阿史德是个五十多岁的壮硕男子,鹰钩鼻,目光如炬。他盘腿坐在华丽的毡毯上,身旁站着几个心腹将领。
      “中原人,为何献酒?”阿史德开门见山地问。
      商锦恭敬地行礼:“久闻首领威名,特献上佳酿,望能得您庇护,在此行商。”
      阿史德命人倒了一杯酒,尝过后满意地点头:“好酒!说吧,你想要什么?”
      “小人只想安全行商。”商锦故作犹豫,“但近日听闻铁勒部要清理商路,不知...”
      “铁勒部?”阿史德脸色骤变,“你听谁说的?”
      商锦装作惶恐,从怀中取出那封伪造的密信:"这是小人在路上捡到的,请首领过目。"
      阿史德接过信件,越看脸色越阴沉。当他读到关于铲除自己一族的部分时,猛地将信拍在案几上:“阿史那律!铁勒狗!欺人太甚!”
      商锦低着头,掩饰眼中的喜色。计划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看阿史德如何行动了。
      “中原人,你立了大功。”阿史德突然说,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想要什么赏赐?”
      商锦假装思考片刻:“小人只求首领一事——若日后出了什么意外,请允许商队继续通行。”
      阿史德哈哈大笑:“好!我答应你!”他拍了拍手,命人取来一块骨制令牌,“拿着它,草原上没人敢动你。”
      离开营帐时,商锦的后背已经湿透。临川紧贴在他身后,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两人不敢久留,匆匆告别商队,向约定地点赶去。
      日落时分,他们终于回到雁门关。赵勇早已在城楼上等候,见两人平安归来,明显松了口气。
      “如何?”
      商锦将经过简要说明,赵勇听完,拍腿大笑:"妙计!阿史德性子火爆,最恨背叛。这封信足以让他与阿史那律翻脸!"
      “接下来怎么办?”临川问。
      “等。”赵勇胸有成竹,“不出三日,突厥内部必生变乱。届时我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传回京城,萧将军就有救了!”
      当夜,商锦站在雁门关城头,望着远处草原上星星点点的营火。夜风凛冽,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火热。他想念萧远铮,想念那双总是平静注视着自己的眼睛,想念那只有在他面前才会展露的温柔。
      “将军,一定要坚持住...”他轻声自语,将那块骨制令牌紧紧攥在掌心,“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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