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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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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樾的住所没有多余床铺,叶铮铮这晚是裹着薄被睡在草堆里的。
她兴奋得睡不着觉,一会想白樾会教她什么剑法,一会又为自己竟然敢在白樾面前又哭又跪感到后怕。
无涯剑是何等人物,天赋灵觉,剑法无上,莫说拜师学艺,哪个剑客得他多看几眼,也是值得炫耀一辈子的事。
现在,她是无涯剑的入门弟子了。
叶铮铮在稻草堆里打了几个滚,只觉这干草闻起来都是甜的。
她睁大眼睛盯着屋顶。
天都峰高入云端,连月光都比别处明亮。几束银光透过屋顶缝隙落下,照得这屋子跟冰雕雪塑般晶莹透彻。
叶铮铮明明是第一次住在这里,对屋里的一切却倍感亲切。
她觉得这儿就是她的归宿,一年之后若是白樾赶她走,她便在山腰搭个茅屋住下,每天遥遥对着峰顶三跪九叩,做一辈子恭孝好徒弟。
她就在这种时不时冒出来的胡思乱想中等到了天亮。
天光未白时叶铮铮就起来了,她想趁着白樾还睡着时挑水砍柴生火做早饭,没想到白樾起得比她还早。
他用引来的泉水洗脸,叶铮铮有样学样,被冰寒刺骨的冷泉激得直跳脚。
他的早饭是一碗类似面糊的东西和一个鸡蛋,面糊是用烧得半生不熟的水冲的,鸡蛋则直接敲开打在碗里。
叶铮铮还在华山派时,父亲虽不喜欢她整日习武,对她的衣食住行却很大方。她的早饭起码配四样点心,什么芝麻酥、桃花糕、金丝乳饼应有尽有,哪怕普通鸡蛋,也能做成炖鸡蛋炒鸡蛋蒸鸡蛋多个花样来,哪里见过生吃鸡蛋的。
她想,像白樾这样的剑仙,饮食方面肯定也跟一般人不一样,说不准这就是他的练功诀窍之一。
想到这她赶紧把鸡蛋敲开倒进碗中,再拿勺子拌匀。
生鸡蛋有股挥之不去的腥味,面糊淡而无味,她吃到嘴里只觉得又黏又涩,实在难以下咽。
叶铮铮强忍腥气把这一碗面糊给吃了,额上都沁出一层薄汗。
不愧是师父。她想,这早饭一吃,浑身都热乎乎的,正好适合练剑。
果然,白樾放下碗就提剑出门,在峰顶平地上练起剑来。
长剑在他手中有如活物,一会绷直,一会舒展,忽疾忽缓,忽虚忽实。剑光明如云霞,暗如玄夜,端的是变化难测。
叶铮铮站在一旁看得眼也不眨。
她是想认真看剑法的,可使剑的白樾太好看了,白袍飘洒,风度翩逸,真跟仙人似的。叶铮铮以往去山下听戏,要是登台的是个名角,就算花上一两银子也只能买到很后边的座位,望过去连面目都看不清楚。现在她能站在一丈开外欣赏白樾练剑,总算了解那些愿意一掷千金坐第一排听戏的人是何心情。
叶铮铮想到这里,忽觉将无涯剑与伶人相提并论过于失礼,不由往嘴角轻拍几下。就在这时,白樾收了剑,问:“看清了吗?”
叶铮铮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啊?”
白樾又道:“我方才使的是云松剑法的一至九式,你看清了吗?”
叶铮铮小声道:“师父,你的剑使得太快,我没看清。”
她没好意思说看人比看剑来得出神。白樾道:“既没看清,那我再来一遍。”
他再度出剑,仍是快剑如风,一招未绝下招已接,九式剑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叶铮铮在感慨不愧是白樾时,惊恐地意识到她又没看清剑招,而白樾吩咐她照着他刚才的招式自行练习后,已兀自换练另一套剑法。
叶铮铮便从树上折了根树枝,一边回想一边练习。
她逃出华山派时只带了母亲留下的佩剑,只是冒着雷雨上山时给弄丢了,那时夜黑风高,实在记不清丢在何处,只能先以树枝代剑。
云松剑法与太华剑法全然不同,她才练两招就觉气息跟不上,步法也变扭得很,怎都练不出白樾这般迅捷飘忽的身法,想要再去问问,踟蹰许久也不敢上前。
她就这样练一会琢磨一会,不知不觉到了中午。
午饭又是面糊和生鸡蛋,也许是练剑饿了,她觉得比早上好咽一些,只是饭食都是冷的,吃到肚里总有些不适。
……他不会冬天也吃这些吧?
明明是初夏,叶铮铮却莫名打了个冷战。
她悄悄抬起眼,白樾正在慢条细理地吃饭,一碗面糊慢嚼细咽,模样比用蟹八件吃蒸河蟹还考究。
叶铮铮细心听着他的呼吸,心道大侠就是大侠,肯定吃饭时也在修炼内功。
她也捧起碗,吸气时嚼一下,呼气时再嚼一下,然后屏住呼吸将食物咽下去。吃完午饭后稍作休息又要练剑,白樾将她叫到跟前,让她把上午学的云松九式演练一次。
叶铮铮凝神静气,反复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不要害怕,随即举起树枝,提剑出招。
她勉强将九式都过了一遍,先是“松涛探海”,再是“玉松送客”,练到“松针飞雨”时,白樾伸手示意她停下。
“你这招练得不对。”他说。
叶铮铮也知道她练得不对。她垂手而立,看白樾将这招演示一遍,奇怪的是由“玉松送客”到“松针飞雨”,他手中的剑凌空而转,剑光倏震,当真如疾雨一般,可换成是她,怎么练都不对。
“师父,我这步法总也练不好。”她说,“你好像动了,又好像没动,这剑却在动与不动间刺出去了。”
“动静相生,静动兼顾,静极生动,动极复静。”白樾道。
叶铮铮自习武以来只知晓最基本的练气法门,这几句暗蕴心法,她听得似懂非懂,一下子消化不了。她怕白樾嫌弃她愚钝,往后不肯教她,赶紧连连点头。
“你看,就像这样。”白樾说着身形倏动,方才人还在一丈开外,忽的就到了她跟前。
叶铮铮完全没看清他是怎样走过来的,只觉一阵风过,白樾就站到了面前。
他们离得极近,她甚至能看清白樾的眼睫。
他神情沉静,眼眸清亮亮的。阮小萝总说叶铭铭是江湖中难得一见的俊美少年,但与白樾一比,他就像盏涂满颜料的灯,不过是个花架子而已。
叶铮铮直直盯着他,不觉心跳变快。
究竟师父长得好看,所以出剑才好看,还是他的剑使得好看,故而人也显得特别好看呢?
她又开始胡思乱想,而白樾忽然开口:“不对。”
她吓得一震,听得白樾又道:“你的剑呢?”
“哦……这个,我在上山时弄丢了。”叶铮铮不好意思道,“天色太黑,我看不清路,也不晓得丢在了哪里。”
“没有剑,要如何练剑?”
“我明天就下山买一把。”叶铮铮伸手摸钱袋,只摸到几枚铜钱。
她窘迫难当,还好白樾没有多问。他吩咐她继续练,若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来问他。
叶铮铮走到一边,回想着他的步法,独自推敲其中窍门。她刚开始学剑时,哪怕父亲不教,同门师兄师姐也会手把手地指点,手怎么抬,马步怎么扎,身体沉到几分,事无巨细一一讲解,这下可好,脑子倒要比身体动得多。
叶铮铮练得入神,浑然不觉时间流逝。一段步法走了约百八十遍,总算摸到了边,她兴奋不已,想让白樾看看对不对,可一抬头发现人不见了。
她没有觉得如何惊讶。
剑仙嘛,来无影去无踪不是很正常,再说哪有师父向徒弟报备去处的说法。他不在倒好,叶铮铮再度举起树枝,大着胆子将九式云松剑法从头到尾使了一遍。
她想象着白樾的模样,想要把树枝耍得潇洒自如,可惜功力远远不及,人家的剑风凌空呼啸,她那一剑刺出,只听“咔嚓”一声,树枝断成两截。
叶铮铮叹口气,刚要去找根新的,耳边听得衣衫飘动声,回头一看,是白樾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柄剑,正是前几日她丢失的那把。
叶铮铮看得呆了,直到白樾将剑交到她手中仍是不敢相信。
“师父……”她讲话都结巴起来,“你、你为了我去找剑了……”
“丰溪镇上的铁匠铺不会铸剑。”白樾道,“好在你的剑没被人捡走,就掉在云梯那里。”
“师父是为了我专程去找的吗……”叶铮铮的眼眶酸溜溜的,差点又要大哭一场。
“这有什么,不过几步路而已。”白樾道,“捕鱼的时候顺手就捡回来了。”
他手里果然拎着几尾鲜鱼。这时细雨已停,他用削尖的树枝穿了鱼,准备架在火堆上烤。
在白樾准备晚饭时,叶铮铮抱着佩剑一言不发。
她将脸贴在剑鞘上,感觉那上面还温温热热的。
这一定是白樾手上的温度。
佩剑是母亲所留不多的贴身物件,以往还放在父亲卧房里,自从阮小萝来到华山,这把剑就跟随其他遗物都被锁了起来,还是叶铮铮去讨要来的。
若是剑丢在华山,一定不会有人费心费力给她寻回来。
叶铮铮越想越是感动,以至于忽略了一件事。
白樾在烤鱼前连鱼鳞都没有刮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