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之泪》筵席砜

9、黑暗

　　彦霖的脚步声在空旷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沉重。那句“把这事压下去”像根毒刺，扎得他心口发闷，更让他警铃大作。警队内部，竟已有人萌生如此念头？这案子牵扯的黑暗，恐怕比他想象的更深、更粘稠。

　　他快步走向证物分析室，步伐带着一股压抑的焦躁。窗外，城市的灯火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挣扎，微弱的光晕无力穿透厚重的黑暗，正如他此刻的心情——那本古书带来的线索，非但没有拨云见日，反而将案件拖入了更幽深诡谲的迷雾沼泽。

　　推开门，冰冷的空气混合着纸张和电子设备的味道扑面而来。技术员陈浩正对着电脑屏幕，眉头紧锁。

　　“前辈，”陈浩见到他，立刻站起身，“那本古书的初步分析出来了。纸张年代检测显示，至少是百年前的东西，但上面的字迹……很奇怪。大部分是某种混合了拉丁文和自创符号的宗教记录，符合邪教特征。关键是那些被频繁翻阅、甚至用指甲划过留下印记的部分……”

　　彦霖走到屏幕前，上面是高倍放大的书页局部。被摩挲得最厉害的地方，正是描绘“救赎之道”核心仪式的几页。除了之前看到的种植、提炼、吸食、跪拜神像祈求“启示”外，在神像图案的底座下方，还反复刻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像是一只俯冲而下、利爪张开、喙部尖锐的黑鹰，正扑向一个类似日轮或心脏的圆形图案。

　　“黑鹰食日……”彦霖低声念出这个符号给他的直观感受。这与他记忆里赵慕尸体上那个狰狞的黑鹰纹身，在神韵上惊人地一致！这绝非巧合，而是某种核心图腾。

　　“还有，”陈浩调出另一张图，是书页边缘一处极不起眼的空白处，用极细的笔触，像是无意识间划下的几个数字和字母组合，“这个，我们暂时无法解读，看起来像是坐标或者某种代码，但格式不标准。”

　　彦霖盯着那串字符：“VK-7-23……” 他默默记下。“继续查，任何可能的关联都不要放过。另外，铮沲呢？今天谁最后见过他？”

　　陈浩愣了一下，回忆道：“铮哥？下午…大概四点左右，他说去楼下抽根烟，然后…好像就没再回来？对，后来就没见着了。”

　　“四点？”彦霖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陡然加重。他离开病房赶到局里，差不多也是那个时间点。铮沲的消失，和他发现古书关键信息、以及警队内部出现动摇言论的时间，微妙地重叠了。

　　“查监控！从铮沲离开工位到现在的所有出入口、走廊监控！”彦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浩立刻操作起来。屏幕分割成十几个小窗口，时间条快速回滚。彦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画面。画面显示，下午四点零五分，铮沲确实独自一人走进了消防楼梯间——那里没有监控。然后，他就如同人间蒸发，再未出现在任何一个楼层的监控画面中。

　　“消防通道通往后巷，后巷的监控呢？”彦霖追问。

　　“前辈，后巷那个监控…上周就报修了，一直没来得及换。”陈浩的声音低了下去。

　　彦霖一拳砸在桌面上，震得键盘嗡嗡作响。“该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铮沲的失踪必须查，但眼前更要紧的是古书和那个“黑鹰食日”的图腾。他重新拿起那本散发着陈旧霉味和诡异气息的古书，坐到椅子上，逐字逐句地重新研读那些晦涩的经文和仪式描述。眼睛因长时间盯着古老模糊的字迹而酸涩发胀，疲惫感像潮水般阵阵袭来，但他不敢松懈。

　　在描述“终极启示”的部分，文字变得异常狂热而模糊，充满了血腥的隐喻：“…当虔诚者的灵魂之火燃至最炽，当献祭的甘霖滋养神土，遮蔽光明的羽翼将撕裂苍穹，真神之目将垂落凡尘，予其信徒无上伟力与永恒安宁…” 旁边配着一幅简陋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插图：一个扭曲的人形被钉在类似祭坛的石台上，头顶上方，正是那只巨大的黑鹰图腾，鹰眼的位置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在吞噬下方的祭品。祭坛周围，环绕着几个跪伏的、形态狂热的模糊人影。

　　“献祭…活人献祭？”彦霖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窜上后脑。结合赵慕诡异的死亡方式，还有那些吸毒者家中供奉的邪神像，这个推测并非空穴来风。赵慕，难道就是那个失败的“祭品”？或者，他本身也是仪式的参与者？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医院打来的。

　　彦霖的心猛地一揪，立刻接通：“喂？陆莳昀怎么了？”

　　电话那头是护士焦急的声音：“彦警官！你快来！陆先生他…他突然情况不对！心率异常升高，浑身发冷，嘴里一直含糊地说着什么‘白光’、‘不能过去’…医生正在处理，但他好像很痛苦！”

　　彦霖霍然起身，书都差点掉在地上。“我马上到！”他抓起外套，对着小陈吼道：“铮沲的事继续秘密追查，有任何发现立刻向我单独汇报！看好这本书！”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冲出了分析室。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此刻闻起来格外令人窒息。彦霖几乎是撞开了病房的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陆莳昀躺在病床上，身体微微抽搐，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心电监护仪发出急促尖锐的警报声，屏幕上代表心率的曲线疯狂跳动。他双眼紧闭，但眼球却在眼皮下剧烈地转动，嘴唇翕动着，发出破碎而惊恐的音节：

　　“光…好刺眼…别…别叫我…不能去…临界点…危险…鹰…黑鹰…”

　　医生和护士正紧张地给他注射镇静剂，调整氧气面罩。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突然这样？”彦霖冲到床边，声音嘶哑，一把抓住陆莳昀冰凉的手。

　　主治医生面色凝重：“彦警官，陆先生的生理指标在短时间内急剧恶化，但奇怪的是，常规检查并未发现新的器质性损伤。更像是…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引发了强烈的生理应激反应。他一直在重复这些词…‘白光’、‘临界点’、‘黑鹰’…这和他坠落前的经历有关吗？”

　　白光！临界点！黑鹰！
　　彦霖的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陆莳昀昏迷时看到的虚无白光，他苏醒后无法回忆的坠楼瞬间，此刻在痛苦中呓语的关键词，竟然与那本邪教古书中的核心图腾——“黑鹰食日”——以及他自己在病房外感受到的、如同深渊凝视般的黑暗，诡异地串联了起来！

　　陆莳昀的昏迷和苏醒，绝非简单的意外。那声将他从白光边缘唤回的呼唤，究竟是什么？他坠楼的真相，是否就隐藏在这邪教的仪式和所谓的“临界点”之中？

　　彦霖看着陆莳昀在药物作用下渐渐停止抽搐，但眉头依然紧锁，仿佛沉溺在无法醒来的噩梦之中。他握紧了陆莳昀的手，感受到那微弱的脉搏，心中翻涌着滔天巨浪。

　　古书的秘密，铮沲的失踪，警队内部的不稳，以及陆莳昀身上这无法用医学解释的、与邪教图腾直接相关的诡异反应……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一张由邪教、毒品、背叛和超自然阴影共同编织的巨网，正将他们所有人紧紧缠绕。

　　敌人不仅隐藏在暗处，其触手更是深入到了意想不到的地方。而陆莳昀，这个看似无辜的受害者，很可能掌握着撕开这张网最关键的那把钥匙——只是他自己，甚至可能连彦霖，都还未意识到这把钥匙的真正模样。

　　“陆莳昀…”彦霖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撑住。无论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我都会找到答案。等我。”

　　病床上的人似乎有所感应，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丝，但呼吸依然微弱而急促。窗外的黑暗，似乎更浓了，像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捂住了整个城市。深渊的凝视，从未停止。而彦霖知道，他必须比这黑暗，看得更深，走得更快。

　　他拿出手机，调出小陈发来的、那本古书空白处发现的奇怪字符图片——“VK-7-23”。这串神秘代码，会不会是下一个突破口？或者，是另一个致命的陷阱？他眼神锐利如刀，将字符深深印入脑海。

　　就在这时，陈浩的加密信息突然跳了出来，只有短短一行字，却让彦霖瞳孔骤缩：
　　「前辈，铮沲工位电脑硬盘…被物理销毁了。后巷入口地面，发现少量未清理干净的血迹。」
　　寒意，瞬间爬满了彦霖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