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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阿黄——相遇 ...

  •   褚灵曜一路南下,行至颖川地界时,天气转恶,开始下雪,雪花时而细如盐屑,湿人衣衫;时而鹅毛曳絮,纷乱障眼。

      他被大雪耽误了行程,行至一处山坳时,积雪更是垫过半膝,彻底遮蔽了道路。

      雪夜赶路危险,他寻了一处废弃的荒村,生火化雪,喂马铺床。

      说是铺床,不过是在坍塌了大半的茅草屋里,扫出一块地方,再提剑斩衰草,铺出一片草窝。

      “嗷呜,嗷呜。”

      褚灵曜第二趟去村后割草时,忽然听闻一阵细弱的呜咽声。

      他持剑环顾,循着声音找了过去,在低洼处发现了一条被大雪埋住的小狗。

      一条月余的干瘦小黄狗。

      “颖川之战后百里绝户,倒留下了不肯离家的狗儿吗?”

      雪光荧素,勉强视物,褚灵曜未在附近发现大狗的踪迹,便弯腰将小黄狗揽入怀里,为它拍掉凝在毛上的雪块。

      “呜呜……”小狗枯瘦如柴,虚弱的哼唧了一声,努力往褚灵曜温暖的怀里挤了挤。

      它的亲近,让独自行路,看尽荒芜白骨的褚灵曜短暂露出一丝笑意,“风雪误我,倒是有缘遇见了你。”

      他一手揽狗,一手提干草,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荒村,顾不得自己吃饭,先碾碎饼子熬成糊糊,一点一点喂给狗儿。

      小黄狗虚弱,然求生欲极强,虽然吞咽艰难,好歹强撑着吃了个半饱。

      喂过狗,将四脚冰凉的它捂在怀里,褚灵曜这才草草张罗自己的吃食,他一边吃一边计划路途,等吃完了饼,惊觉胸腹一片奇痒。

      他掏出小狗放膝上,再敞开里衣一看,只见大片红疙瘩布满皮肤,这叫他不由苦笑,“不养狗,都忘了狗身上有跳蚤了。”

      是的,他被小黄狗身上的跳蚤咬了……

      救一条小狗,却不慎被传染了跳蚤,身上奇痒无比的褚灵曜倒不见恼怒。

      出远门自然备得有药,他行囊里有治病的药,也有毒药。

      他翻出一个瓷瓶,瓶内药剂不专驱虫,但毒性足够毒死跳蚤。

      “这毒……”褚灵曜犹豫起来,“我倒是无所谓,小狗虚弱,涂抹之后万一把它毒死了……”

      他摸摸瘦骨嶙峋的小狗,犹豫几息,把毒药放了回去。

      但不下毒,跳蚤一直附身吸血也不是办法,褚灵曜想了想,抱起小狗,携剑踏出了破败的茅草房。

      “土人有偏方,以烤桃叶捂猫狗,驱虱蚤,冬日无桃叶,或许能剐些桃树皮试试……”

      桃李杏梨这些果树,农家院中地头常有栽种,人因战乱饥荒无法存活,树木只求土壤雨露,倒不致于死绝。

      衮雪依旧,寒风呼啸,褚灵曜披着大氅徐徐前行,踏雪寻桃。终于,他在一户人家的后墙处,发现了一株斜斜生长的桃。

      “这是?”他走近后,发现这桃树已经遭人砍掉了部分枝桠,他伸手摸了摸树枝断处,

      “切口叠叠,钝器所至,汁水未干,难道这村里还有人?!”

      他进村时特意巡视过一番,并未发现半个人影,那这些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褚灵曜立马警惕起来,他割下一截绶带缚住狗嘴,将它塞怀里,而后蹲身以剑鞘拨开浮雪,循着脚印往前搜寻。

      一座大梁倾斜的土坯小屋内,三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男人挤在墙角取暖。

      最靠外的男人最瘦小,受寒最多,瑟瑟发抖的他把脚边死去的大黄狗拖了过去,不顾血渍脏污,把整条狗搭在身上,试图以此保持体温。

      “大、大哥,要不生一堆火吧!再冻下去,那男的没杀成,咱们三个先冻死了!”他舌头冻僵了,说话时牙齿“得得”打架。

      另一个男人饿的受不住,见流血的狗头近在咫尺,他忍不住将嘴凑上去,吮吸死狗伤口处的鲜血。

      他一边偷偷贪嘴,一边道:“大哥,生火把这狗煮了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杀人!”

      做主的男人骨架最高大,凹陷的脸颊让他看起来更加凶狠瘆人,他咬牙道:

      “不行!那男人带了武器,又敢孤身一人赶路,定有真本事在身上!咱们生火起烟,万一被他发现有了戒备,那还怎么杀?!”

      偷吃的男人舌头乱卷,把唇上的狗血舔干净,又回味般咋吧一下嘴,“我们不是有毒药吗?”

      他指指墙角处,那几支绑着锋利石匕的桃树杆子,“咱们杆子长,只要捅上一刀,立马毒翻他!”

      高大男人没好气道,“那捅翻他之前呢?谁去扛他的兵刃?你去?还是你去?”

      他的恶意推搡,叫两个小弟不敢吭声了。他们三个里头,最能打的是大哥,他吃的最多,打架也冲在最前头。

      他们本是农夫,兵祸时被强行抓去当兵,穿着自制的藤甲提着木杆,跟着汉人将军打了几年仗,兵败后散为流民。

      胡人嗜杀,极爱纵兵劫掠,三人无法靠种地糊口,只能以劫杀路人为生。

      褚灵曜躲在墙后偷听,正要跳进去先下手为强时,又听里面有人出声。

      “唉,狗死了毛都不暖和了,早知道我唤它的时候大哥你别动手,还能留它给咱们暖暖身子。”

      披狗尸的瘦弱男人以前家里养狗,他爱狗,也懂怎么唤狗,即便当时大黄狗戒备,也被他的温声嘬嘬骗了过去。

      大黄狗被人养大,它选择相信男人,却被他的同伴一棍子打爆了头,毙命当场。

      “哼!是狗就会叫,万一它乱吠惊动了那人,咱们今天就白干了!”大哥冷哼,他们为了杀褚灵曜,可是冒着风雪抄近路走了一下午,这半天的伙食还倒贴呢!

      “他娘的,这母-狗就该死!这破世道我儿子都被人吃了,凭什么它还能养崽儿?等搞完正事,老子把狗崽儿也搜出来一起宰了!”

      死去的黄狗肚皮下垂,乳-房粉红鼓胀,明显是在育儿,偷吃狗血的男人满脸愤恨,口中咒骂。

      墙外的褚灵曜听得此言,一时愕然,原以为是他救了小狗,却不想是他的到来,间接害死了它娘亲……

      “别废话了,省些力气!再熬一会跟我走,等杀了那个白皮男人,咱们把马和衣裳卖了,买粮食进山去,舒舒服服过半年……”那大哥呵斥完,又引着两人畅想以后腹中有食的好日子。

      此时风雪更烈,呜咽的风声完美掩盖了人的脚步声,褚灵曜不再迟疑,双脚蹬地,轻飘飘的跃过断墙,手腕一抖,剑出如风,一击刺死了那个最壮的男人。

      紧接着,在另两人的惊叫和怒吼声中,唰唰两剑,结果二人性命。

      等杀完人,褚灵曜就着雪光,看清了手足满是冻疮、消瘦如骷髅的三具尸体,一时间心中滋味难明。

      “恨这世道,不叫人活。”

      他沉默半晌收起哀色,侧目,看向那条早已冻硬的黄狗尸体。它静静躺在雪中,它的崽儿被他揣在怀里,这对母子相隔不过数尺,却已阴阳永隔。

      褚灵曜环顾四周,跃出墙去,一掌将土墙拍倒,泥土轰然倒塌,盖住了三人一狗的尸身。

      “冻土难掘,只好如此。若有来世,你们记得投胎晚些,这乱世,也不知还要持续多少年……”

      褚灵曜回到茅草屋,将篝火烧旺,把桃树皮烤到烫手,木质的涩味溢出时,他找来一块皮料裹成囊袋,将桃树皮扔进去闷。几息之后,他又把睡得迷糊的小狗塞了进去。

      囊袋裹住小狗的身子,露出一个塌耳朵的小狗头。

      小狗吃了一顿,又睡了一两个时辰,稍微恢复了些力气。它抽着鼻子四处嗅探,水润的眼睛映照火光,亮晶晶的,配着软乎毛毛,瞧着尤为可爱。

      “别乱动,我试过了,不烫的。”

      惊觉被缚,小黄狗恐慌乱扭,褚灵曜按住它,手捏了两片桃树皮,捂在它脑门和下巴。

      小狗头被夹在两片桃树皮中间,由着男人修长的手指拿捏,一动不能动,只能可怜兮兮的呜呜叫。

      “这样瞧着,倒像个夹了厚馅儿的饼子。”褚灵曜笑它。

      “呜汪!”小狗龇牙,斜眼瞅他,有点奶凶奶凶的意味。

      褚灵曜的笑容更加明显,“别凶,你这么瘦还生跳蚤,不把虫驱了,你如何健壮?”

      小黄狗当然听不懂,它继续扳。

      被小狗软乎乎的爪子一直蹬手,褚灵曜忍不住哈哈大笑:“挣扎也没用,今日我必要灭跳蚤满门!”

      原来,追踪杀人的功夫,只在他胸腹活动的跳蚤,已经转移了阵地,扩散他全身!

      咬了他浑身红疙瘩!

      他岂能放过这些可恶的寄生虫?!

      重复了两轮烤桃树皮、捂狗的动作,褚灵曜估摸着跳蚤死干净了,这才走进雪地里,脱光衣服使劲儿拍打身体,最后把衣服埋在雪地里,赤裸进屋换上新衣。

      为防止跳蚤死灰复燃,裹小狗的皮料也被他埋进雪里,等着第二天连衣服一起挖出来。

      “你可害苦了我。”褚灵曜一边抹止痒的药膏,一边伸手指点点小狗头。

      “呜儿?”缩在他膝上的小狗懵懂睁眼,不明所以。
      ……

      从洛阳去宛陵,一路风雪一路白骨。

      常常有胡人的部曲或汉人的游兵呼啸而过,留下更加残破的村庄,以及无尽的哭声与鲜血。

      冬日冻土坚硬,被杀的人大多得不到安葬,尸体被抛弃到离村落不远的地方。狼群或食腐的鸟被吸引而来,饱食大餐。

      “呱呱呱!”

      黄昏,枯树,老鸦。

      褚灵曜生个火的功夫,几只漆黑的乌鸦从枯树上飞下来,试图啄瞎小黄狗的眼睛,再将它啄死,撕碎!

      “去!滚开!”褚灵曜连忙挥舞袖子,驱逐乌鸦。

      鸟喙尖锐,小狗被叨了一下,眼睛虽然没事,但脑门上肿了一个包,还有些破皮,疼的它“呜儿呜儿”叫唤,夹着尾巴往主人袍子底下钻。

      它冲太急,差点窜过头,扎进刚升起的火堆里!

      “站住!别慌!”

      褚灵曜赶忙伸腿把它拦住,并将惶惶然的小家伙抱进怀里安抚,“莫怕,它们只是欺负你年幼,等你长大,咬回去便是了。”

      “呱呱!”被驱逐的乌鸦并没有飞远,它们三五只立在枯枝上,向下勾头,伺机而动。

      它们吃过太多人肉,甚至啄死过无数虚弱未死的婴孩、饥者、病患,它们不怕一个褚灵曜。

      “嗷呜嗷呜!”乌鸦的冰冷注视吓破了小狗胆,它昂头觑一眼乌鸦,挨着褚灵曜叫的更加凄惨,恨不得钻进他衣裳里躲起来。

      这胆小狗儿,怂的叫人心怜。

      “莫怕,有我在,它们伤不了你……”褚灵曜安抚着小狗,抬头,目光冷冷扫过乌鸦,又投去远方浩荡江面。

      此时的他,已经行到了长江北面,渡过眼前的涛涛江流,也就快到家了。

      “也不知师父和师弟,现在如何了?”褚灵曜怅然低语。

      十余年漂泊在外,他归心似箭,却也惆怅惶恐,怕故人亡故,怕红尘离散。

      感觉到主人情绪失落的小黄狗不叫了,它乖乖团成一圈,舔舐主人微凉的手指,聊以慰藉。

      指尖的温热湿意叫褚灵曜回神,他笑笑摸摸狗背,“你可想报仇?”

      小狗被主人按摩,开心的吐舌摇尾,憨态可人。

      褚灵曜瞧着憨憨傻傻的它,又道:“你可想吃鸟肉?”

      三个月左右的小狗听见“吃”字,立马精神了,已能直立的三角耳朵支棱起来,目光炯炯盯着褚灵曜,仿佛在问:“吃什么?我的吃食在哪儿呢?”

      “……”

      褚灵曜以指尖点点它的鼻子,笑道:“你瞧好了!”

      他说完,抓起三颗石子抬手一撇,三道破空声后,树上的乌鸦,随着炸开的断羽一齐跌落!

      断羽随风而去,鸟尸“啪啪”落地,砸起小片尘埃。

      褚灵曜把乌鸦扔到小黄狗面前,看它歪头左右看,又小心翼翼探出前爪拨弄,半天了,就是不见它动口。

      他想到一种可能,迟疑道:“你不会吃鸟吗?”

      小狗收爪,坐正,仰头立耳,一脸蠢相的看着他,毛茸尾巴在身后“簌簌”扫地。

      “……”

      看来是真不会……

      “唉……”

      茹素多年的褚灵曜,认命般蹲下身,束袍捋袖,亲自教小狗怎么拔毛,怎么处置这些羽毛扎嘴的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阿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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