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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总是她 ...

  •   “你就是再不愿意,这婚也退了!连婚书都烧了!你就死了这份心!”
      凌采珺看着自己这个独孙,又气又急又心疼。
      凌寒归跪得笔直,固执又倔,“那我就去再提一次亲,重新下聘,再签一次婚书!”
      “你混账!”凌采珺气得发抖,“来人!请家法!!”
      “老夫人使不得啊!”覃江连忙上前,试图劝阻,“侯爷在宫里头已经遭了罪,受不得了啊!”
      凌寒归是她的掌心宝,凌采珺哪里真舍得叫他再伤上加伤。
      说到底,不过是想他服软,这件事作罢罢了。
      嘴上硬着气,“我看他就是在宫里头挨少了!如今是什么时局!也能由着他胡闹!”
      凌寒归跪在那里,风雪灌入,岿然不动。
      见凌采珺没有非要他取藤条,覃江也小声劝哄着递着台阶,“侯爷,老夫人也是为了您,为了雁西侯府,要不您就忍一忍……以后,以后再说……”
      “我要娶安安。”
      “凌寒归!!”凌采珺气得很,“你是不是非要对着干?”
      “我不是要同您对着干。”凌寒归脊梁挺得笔直,“我只是要娶她。奶奶,我要慕岁宁,我要娶她,就只娶她!”
      “家法取来!让我打醒他这个昏头脑涨的!”
      祖孙僵持在这场风雪里,覃江左右都难劝。
      “愣着做什么?要我亲自去取吗?”
      覃江阖眸,取过来藤条。
      凌采珺握着那藤条,“再问你一遍,你退不退!”
      “不退!”
      话音落,藤条也落。
      只一下,那原本后背被掩在衣袍里的血,便顺着那一道蜿蜒蔓延开来。
      “退不退!”
      “不退!”
      “退不退!退不退!”
      一声声问,一下下藤条抽下,一道道血痕在那后背划破开来。
      “不退!不退!您问我再多次,我也不退!”凌寒归抬头,顶着惨白如纸的脸,固执地与凌采珺对视,“我不退,除非、我死。”
      “你!”
      凌采珺气得发狠,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血迹,又心疼得不行,最终只能气狠狠地把那藤条扔在地上。
      她问:“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这个老婆子才甘心?!”
      他答:“奶奶,您的顾虑我懂,时局我也看得清。可是,这不是你们让我放弃安安的理由。我知道,陛下为了天下没有错,您为了侯府也没有错,可是安安也没有错……不能你们没有错,就让她来承担所有的后果。”
      不知究竟是哪一句戳疼了凌采珺的心。
      张了张嘴,良久良久,太多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咽下去又冒出来,起起伏伏,兜兜转转,半晌,成了一声重重的叹息:“这些年明明你都做得很好啊,为何非要在这会儿死脑筋……”
      闻言,凌寒归那倔强挺直的背,似被倏地卸了一分力气,肩头微弱,又浅浅地矮了两分。
      他低着头,盯着地面,风吹得影子颤动,低声开口:“是啊。这些年,功名我让得,骂名背得,劳苦也吃得。只要你们需要,我什么都做得。”
      烛火“噼啪”炸了一下,艰涩漫开。
      他抬起头看向凌采珺,苍白的脸上,发红的眼尾格外醒目。
      “可是奶奶,我只要一个慕书安。我就只要一个慕书安……你们,不许,不让,不同意,让我们等了整整五年……你们谁都有道理,可你们谁问过她想不愿,愿不愿,委不委屈?”
      话至此地,一时间,分不出那份委屈和不甘,究竟是为谁,又出自哪里。
      “我做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待她好一点,这个世道能待她好一点?”
      “你们心中是大局,有大义,都博爱,可为何都偏偏容不下她一个慕书安?她明明……”
      明明、只有那么瘦瘦小小的一小点……
      怎么就……
      “怎么就……总是她来担?”
      总是她……
      没有寻常的愤怒质问,也没有方才的倔强顶撞,这一声声的无奈,越来越轻,越来越碎,几不可闻……
      却听得凌采珺揪心,五味杂陈。
      她吐出胸口长长的闷气,缓缓蹲下身,“子期、不是奶奶容不下她。奶奶知道,岁宁她是个好孩子,只是……凌家手握兵权,慕家又掌百官,若是陛下在位,四方安定,奶奶可以不顾猜忌,成全你们;可如今皇主未定,此时两家联姻……”
      凌采珺语重心长地说着凌寒归本身就明白的话,讲到一半,点到为止。
      “奶奶答应你,等事情尘埃落定,奶奶亲自上门,重新提亲,咱们十里红妆,把她娶进门,好好疼惜。行不行?”
      他也明白,凌采珺并非是因为不喜欢慕书安才去退的婚。
      只是眼下,齐容没了,却多了一个百日之期。定王齐岸虎视眈眈,辰王齐裕也隐隐按捺不住。
      慕家有一个慕太傅,门生千万;还有一个吏部尚书慕知远,司掌百官。
      此时雁西侯府和慕家联姻……
      他都明白,也考虑得到,都看得清。
      可是……
      “不行。我不要尘埃落定。您让人退了亲,我就要现下娶!”
      见凌寒归几乎油盐不进,凌采珺气急,“为何偏要是现在!总归你们能有个好结局不就行了吗?”
      “我要好结局,但等这件事,我们做了太久。等来等去,只有她一个人受委屈。”
      凌采珺哑然。
      五年……人这短短一生,能有几个年少的五年……
      “原本,不退婚,压着婚书,我们还可以再等上一等的。可您们一点余地都不愿意为她留……我等不了了,也不想再等了。”
      他见不得。
      也不舍得。
      “你!”
      “人人都觉得她听话,乖巧……所以要做什么,就总拿她开刀;说得好听一些,因为她懂事明理,只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总会同意;实际上,不过是觉得她好拿捏,欺她身侧无人撑腰依仗。”
      听出话外之音,凌采珺当即就沉了脸,“你这意思,是我们欺负她孤苦无依?”
      “不是吗?”凌寒归也不含糊躲避,就仰着头和凌采珺对视。
      “你们大可以等我醒来,跟我说,问问我。”
      “问你有什么用,难道你会……?”
      “我不会。”凌寒归第一次打断奶奶的话,“你们知道我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所以就趁我昏迷,直接去了慕家,找上了她。”
      他望着凌采珺,停顿了好一会儿,像是做了许久的挣扎,最终还是决定补上一句反问。
      “不是吗?”
      这不就是奈何不了他,觉得拿捏得住她吗?
      还不是欺负她吗?
      轻轻的三个字,重重地落在凌采珺的心头。
      她震惊地看向凌寒归。
      这是她第一次,郑重地看待凌寒归对慕书安的感情,也许比她能想象的,还要重。
      从前,她只觉得他是少年的喜欢,是陪伴的长情,是守护的心疼,是少年求而不得的执着。
      “如今慕泊仁已经去了,她要为慕泊仁守孝。便是你想娶,也是娶不得的!”
      “奶奶……”
      凌寒归望着她,语气是讲了千百遍对方也不懂自己的无力感。
      “您也说,慕太傅去了。陛下崩了,太傅去了,我退了婚,您让她怎么办?”
      “她一个人,在那么大个却找不到一个人疼她的慕家……您让她怎么办?”
      “啊?”
      他哑着声,光是想想都心疼得碎了一地。
      如今,凌采珺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悠远的影子。
      她不由得,敛起神,“要是我如何都不答应呢?”
      “那就请您,请列祖列宗原谅,就当没有我这个不肖子孙!”
      “混账!”“啪!”
      凌寒归侧脸浮红,凌采珺看着自己方才甩在凌寒归脸上的手,阖眸将不敢置信全都收敛。
      她捧在手心养大的孙子,要为了一个慕书安,离开这个家。
      她就一双儿女,四人离世,就给她留了这么一个孙子和外孙女。
      而他,现在要离开——
      再抬眸,手掌攥紧握拳,“你——你简直——”
      她气得抓起地上的藤条就狠狠地抽在凌寒归身上。
      “我让你跟我犯浑!我让你犯浑!!让你犯浑!”
      若是方才,凌采珺还控制着力道,此时,却是发了狠。
      那藤条一下下地抽上去,血很快就染红了整个后背,凌寒归本就没有血色的唇越发的白。
      “老夫人!老夫人别打了!侯爷他……”
      覃江连忙上前阻拦,护着凌寒归伸手拦过去,藤条抽在他的手臂,痛得他猛抽一口冷气。还不等他那口气歇下去,便见凌寒归身形晃了一下,一头栽倒。
      “侯爷!”
      “子期!!”
      覃江顾不得痛不痛,连忙捞住倒下的凌寒归。
      “来人!快去唤大夫!!”他扶着凌寒归,尽量避开他身上的伤,看向凌采珺,寻求同意,“我扶侯爷回房。”
      凌采珺沉着脸,没有反对。
      便是默认。
      覃江试着动了一下,发现如何都容易碰到他的伤口,便唤来下人,抬一抬。
      “等一下。”
      冷静下来的凌采珺,突然叫住了所有人的动作。
      她上前,低头深深地看了覃江怀里的凌寒归一眼,“备车,找个大夫跟着,让覃河过来,连夜送子期回雁西。我没同意之前,把他给我扣死在凌家军。若是让他偷跑回来,军法处置。”
      等大夫来给凌寒归上了新的药,是凌采珺亲自送的凌寒归上马车。
      她站在雁西侯府的大门,望着那马车的车辙延伸至远方,才收回目光。
      抬手拢了拢领口的绒毛,望着纷飞的大雪,呼出一团寒气。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嘶,这雪下得……”
      慕府门口的包子铺旁边是个面摊,面摊的小伙儿李安双手抱着胳膊搓了又搓,“真冷。”
      包子铺的邱老头也朝着手哈了一口热气,囫囵应了一声。
      “瞧,还跪着呢?”李安抱着胳膊跺着脚,朝着慕书安的方向递了递下巴。
      邱老头转头望过去,只看一眼,就觉得冷得哆嗦。
      她却跪在那里,像是不惧风雪。
      邱老头一愣,摇了摇头,心想可能是冻麻了吧。
      “这才叫守灵。那些个假巴假式哭哭啼啼一会儿,就悲痛难以让人扶下去的,都是做给人看的。”
      “倒也是。”李安点着头,又多瞥了一眼,“诶,她那跟前的水囊哪儿来的?”
      “嗯?”邱老头跟着回过头,“啊,那个府里的丫头,就是她从前的婢女秋霜给她的。”
      邱老头蹲下,拿钳子拨了拨那锅底的炭,暖红翻开冷灰,“好说呢!来的时候,往她跟前一杵,还念叨着什么,‘看在主仆一场,给口喝的,别以后说她什么忘恩负义啥啥’,然后“哒”一下就把那水囊扔她跟前,转身就走。”
      “啧,还说什么主仆一场,这大冷天的,给口喝的算什么?没见给拿件穿的来。”
      “谁说不是呢?”邱老头撑着双膝站起来,转念一想,“不过,下人嘛,也是要讨生活的。怕被责罚嘛,人之常情。这府里几百的人,能出来看她一眼的,她也算是独一个了!”
      李安似有感触,慨叹一声,“哎,是嘛……都是讨生活的!”
      “不过,她这一天没吃东西了吧。你平日里不挺善的?咋不分她俩包子?”刚好邱老头整理,李安就往那蒸屉里瞅了瞅,“这不还没卖完嘛~”
      “我咋没给。”邱老头一听这挤兑的话立马就不乐意了,把蒸屉重重一放,“我还给了大肉包呢!她自己不要!”
      “啥??”
      “啥什么啥?你又没聋”
      “不是……她守灵的话,是不沾荤腥的。给她肉的,她当然不要!”李安一言难尽地看向邱老头,“老伯,这事儿你真不清楚,还是故意膈应人家呢?”
      邱老头惊诧瞪大双眼,“啥?”
      “啥什么啥?你又没聋。”李安立马把话回敬回去。
      邱老头:“……”
      良久。
      邱老头又重新端过那蒸屉,嘟哝着:“我这,没爹没娘,又没读书认过字,赤条条的一个人过活,咋会晓得这些!再说了,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了倒地声。
      “哎哟!”
      明明铺着雪,倒下的声音很轻,可就是听见了。
      “慕姑娘!!”邱老头抬脚就朝着慕书安跑过去,顾不得手中的蒸屉,打翻在地。
      慕书安迷蒙地闭眼前,好似看见那打翻而落的包子,在白茫茫的雪地里,像生着气的雪团子,圆鼓鼓地朝自己滚来。
      失去意识前,她听见了一道慈祥温和的声音。
      “啊呀,这姑娘是怎么了呀?”
      一个老妇人在慕书安身边停下,蹲下身,轻轻推了推她,不见反应。
      沧桑的手指放在鼻息,还活着。
      抬头,刚好撞上跑过来的两人,问:“你们知道这姑娘谁家的吗?”
      李安指了指慕府,“喏,这家的。”
      “那……”
      看老妇人的模样,想的便是送她回去。李安连忙打断她的想法,“不过啊,现在不是了。她已经被赶出家门了。”
      老妇人跪坐在地,将慕书安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又伸手替她把衣上的雪仔细地用手扫落,“这好好的姑娘,咋还赶出们呐?再如何,这小小的一个,大雪的天,多冷,多危险啊!”
      越说,越觉得不应该,“老头子,来,搭把手。”
      尤其是瞧着怀里的小人儿苍白的小脸,一颗心更是莫名的心酸心软。
      “先把她背回去再说吧。这大冷的天,搁这儿冻下去,哪里还有命活。”
      一旁的老人立马蹲下身来,邱老头搭了个手,帮着她把慕书安扶上了老人的背。
      走之前,那老妇人还望那偌大的慕府瞪了一眼,语气多是埋怨,“就算小孩子不懂事,犯了错,这爹娘也真是个心够狠的!”
      一条长街,老人背着慕书安走在前头,老妇人虚抬着手,跟在身后侧。
      长街的尽头,一辆马车转出来。
      “老头子,重不重啊?”
      “不重。”
      后来,老人深深的脚印在前,老妇人一步一个脚印跟在身后。
      “老头子、真不重?累得话,咱歇会儿?”
      “不重。还没咱收称重。”老人知道老伴儿是关心自己,便也找着话跟她聊,“大门大户的,咋还能养出这样的斤两来。”
      马车徐徐驶过来。
      没听见老伴儿应声,老人又说了一遍,“真不重”,然后把慕书安往上掂了掂,“就是吧,这丫头,一把骨头,有点硌后背。”
      闻言,老妇人嗔笑着拍了一下老人的肩,“你这老头子!”
      因着老人的动作,一个铃铛从慕书安身上掂落,刚好砸落在那处雪也覆盖不住的青石砖棱上,发出铃铛的脆响。
      “咦?”
      老妇人闻声,俯身捡起。
      “被赶出来了还带着,想来挺重要的。你先替她好好收着吧。”
      老夫人应了一声,“也是”,然后准备放进怀里,又担心像方才一般不小心掉落,万一没声儿不就寻不见了。
      思索了一下,就低头挂在了腰间。
      一走动,就会有响动,一直有声儿,就一直没丢。
      三人在叮当作响的铃铛声中,与迎面而来的马车擦肩而过。
      慕书安静静伏在老人的肩头。
      铃铛在老妇人的腰间,一步一响动。
      马车内的人,闻声似有感应,蹙眉呢喃:“安安……”
      然后、两道车辙,两串脚印。
      背道而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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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别问,我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谎—— 同名动漫小视频短剧《人间褪色》已上线。 主题曲《雪覆人间》、《人间褪色》已上线。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