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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 4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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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世·历史科普节目《大秦人物列传》——
主持人操着标准播音腔,对着摄像头侃侃而谈:“对心理学感兴趣的观众,应该都听过‘马斯洛需求层次论’。这一理论中最基本的部分叫做生理需求,包括食物、水、空气、睡眠、性以及健康等方面的人类维持生命的基本需求。”
“智慧的古人讲‘仓廪实而知荣辱’,试问,假如一个人连基本的活命都做不到,道德和尊严这些东西又有何用?”
“但历史更是多次证明,无论什么身份地位,死亡将会体现真正的人人平等。接下来请观看,由央视出品的《帝国祭品》第六部——《西楚》精彩片段。”
活着,是人最朴实简单的愿望。
可惜再简单的愿望,也有落空的一天。
秦王政二十三年十月十三的晚上,项城外的秦军大营里,又抬出去几具尸体。
陈无咎在军医专用的营帐里点灯熬油,研究黑夫和他提过的麻醉药。这药的效用,黑夫只提出了大概设想,具体的配方还得陈无咎自己研究。
陈无咎倒不是怨黑夫只会想。人家黑夫毕竟只是一介武夫,真让他过来帮忙研究,就算秦律允许了,进度不倒退都算好的。
他就算怨,也是怨自己学艺不精。只希望能早日研究出麻醉药,减少士兵伤亡。
在秦军是没有“欢庆”一说的。
白日里打完一场,双方互有伤亡。不过秦军这边还好,晚间几个屯里的兵聚一起说小话,都是聊这次打仗大王给拨了多少药。
南郡兵也不例外,一刚从军医那儿回来的伤兵还脱了衣裳露出绷带:“瞧!人军医给我包的,药也用的足足的!”
管他的屯长一拳打过去:“赶紧穿上!大晚上的也不怕得风寒!”
黑夫的营帐里,他正低头用匕首雕刻他的小木狗。小狗模样敦厚可爱,眼睛被雕好的瞬间,逼真得仿佛活了过来。
季婴见状打趣黑夫:“亭长,你这木头雕这么好,送给我儿子当护身符得了。”
黑夫还没说话,东门豹就啐他:“不就是娶了婆娘吗?她还没怀呢!”
季婴:“没怀上是现在没怀上,回去我就能让她怀上。”
“好了”,黑夫无奈当和事佬,缓解两人话题:“你们两个再说下去,回去我一提起就要被催婚了。”
周围响起低低的哄笑声。共敖此时正好擦完剑,问:“亭长,你一把年纪不成婚,连女闾都不进的,真能娶上?”
利咸拍了共敖一下:“你别乱说!”
话虽如此,利咸作为早婚早育人士,也很不理解黑夫为何二十岁还打光棍。要知道黑夫二十岁爵位就是官大夫,这个爵位光田产和宅地,够养好几个婆娘和孩子了。
黑夫:“然后等我死了让他们为夺家产大打出手吗?”
利咸:“亭长我不是这意思……”
黑夫制止他说下去,干脆直接抛出惊天大雷:“我打光棍是因为有喜欢的人。”
“?”
火堆前,跟着黑夫混的最好的几个人被惊呆了。
小陶结结巴巴:“是……谁啊?我们,可以、以听吗?”
“不可以。”
又是一阵风,黑夫不用回头都知道进来的人是谁。不过也不能不回头,黑夫转身带头拱手作揖道:“小医师,这么晚过来可是李都尉有事?”
来人正是苏禾,他进入营帐后仰头看黑夫,忽而伸手从男人衣领处取下了一根白色羽毛。
黑夫大惊,捂住那处:他原先完全没发现这根羽毛!
苏禾甩手,轻飘飘的羽毛被他手心里突然多出的一簇火焰燃烧成灰:“近日军营里不知怎的,多了好多这样的羽毛。蒙将军下令各部严查,李都尉也特意让我过来告诉黑夫百将一声,要多检查你队伍里的人。”
黑夫说道:“如此,辛苦小医师跑这一趟。黑夫谨遵李都尉命令。”
“命令还有哦。”令牌递到眼前,黑夫眉头抽搐,直觉不妙。不能是大晚上打猎吧?等回来要被砍脑袋的。
“我今晚和你们一起住。”
黑夫:“……”
黑夫手下的兵士互相打眼色。
黑夫怀疑自己听岔了,这比要他们大晚上出去打猎都离谱。
“小医师和我们这些兵住,不合适吧?”
娇生惯养的贵人,和一群出身乡野的兵士,出事了肯定他们当兵的做炮灰。黑夫原则上很不想答应。
苏禾晃了晃手中令牌,笑眯眯:“如果不合适,我还来什么军营?”
黑夫:好吧,原则现在在他手上。
“既如此,属下现在带人搭营帐也还来得及。”
“那怪麻烦的,既然是一起住,我和你们挤一挤嘛。”。
黑夫简直无奈,他算明白了,眼前这小贵人是打定主意要体会真正的士兵生活。可是他不知道,他认为的小贵人其实有着前世在上郡两年的记忆,早就能适应军中艰苦。
苏禾来到黑夫面前,近乎无理取闹说和他们一起住,只是因为好奇。
苏禾顺利留下,坐在黑夫的铺位上看黑夫安排晚间值夜,反复叮嘱兵士晚间睡觉不要太死,起夜要尽量两人一起这些琐事……
好像蒙将军。
按常理,蒙恬出身将门世家,黑夫这样的乡野村夫和他没有可比性。但是苏禾从黑夫的举动中,发现了昔日在蒙恬身上感受过的亲和力。
【“人不可能时刻打仗的。殿下,只要用心,您会发现每个士兵都是很有趣的人。”】
就是这种把人当人的感觉,但是黑夫身上还多了一种别的。
具体黑夫身上多了什么,苏禾直到熄蜡烛入睡也没想明白。
——秦王政二十三年十月十三日深夜,咸阳·寒冰狱——
寒冰狱,外观不过是几间木屋。
它的位置,就在观星台垮塌后的原址。由星魂亲自带阴阳家傀儡人重建,确保关押的东皇太一和月神轻易出不来。
论阴阳术天赋,星魂的确担得起“天才”二字。
为确保被关的人出来就死,星魂精心在木屋外围布置了迷阵、毒针,致幻花草等一系列杀机重重的陷阱。
木屋内部也辅以各类咒印,打造出的寒冰狱品质优良。此工程主打“弄不死也不能让人好过”,坚决贯彻虐待囚犯理念。
即使这样,也挡不住某人搞事的心。
东皇太一照旧一身黑袍,从头到脚没有一寸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内力气流环绕周身,足见其功力深厚。
结印的手法缓而沉。若有阴阳家系统学习过阴阳家结印方式的人在,就会发现东皇太一此时用的印不在五行印法中记载。
当然不曾记载了,他用的,是星辰印法。
太极演化出五行八卦,其中却不包括星宿。盖因星辰运转中蕴藏天地至理,更与王朝乃至个人气运息息相关。
寒冰狱是足够困住东皇太一,也能让他不好过。奈何星辰印法一经使用,哪怕是阴阳家五大长□□同出手,也拦不住。
最后的印结成,东皇太一不禁得意。有这出其不意的法门在,他就算出不去,也能在千里外杀人于无形。
敢妨碍阴阳家行事?赢扶苏,就算你会是下一代天下之主,气运傍身。
今夜,也难逃一死!
——项城外·南郡兵营·黑夫营帐——
扶苏正在梦中酣睡,两手交叠安分放在腹部,莫名袭来的窒息感却将他逼醒。
一睁眼,扶苏就发觉不对,他动不了!
起身,甚至是侧头这样简单的动作,他都做不出来。
除了眨眼和呼吸,竟连张嘴和发声都做不到!
还有这股窒息感,明明身上什么人都没有,却好像有人在掐着脖子不让他呼吸。随着时间推移,这力道逐渐收紧。
动起来,发出声音。
额头沁出冷汗,扶苏刚想放缓呼吸,又被身体其他地方传来的剧痛逼得呼吸停滞——五脏六腑在被挤压!
不会吧?死在这里的话,这营帐里的所有人只怕……
正在扶苏几乎绝望时,黑暗里一只温热的手覆在扶苏右手手背上。神奇的是,窒息感竟猛然消退了大半,扶苏不由低低呛咳出声。
等咳嗽结束,扶苏上方视野里,黑夫一双眼招子亮的惊人。
扶苏:其实挺吓人的,活像人形煤炭上嵌了两颗猫眼石。
……这眼还是金曜色的。
扶苏彻底失去意识,也就无法发现黑夫手中结印动作。流畅的一连串印结出,仅有二指点在扶苏眉心处。
不知名的力量灌注全身,一切在漆黑的营帐里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寒冰狱——
东皇太一伏身咳嗽不止,地面聚了一滩鲜红血液。
他不可置信地喃喃:“不、不可能……”
这不可能!!!
东皇太一目眦欲裂。
星辰印法只有他自己知道,锁定气机的秘法更是禁术中的禁术。连星魂那个叛徒都不在赢扶苏身边,究竟是哪个混蛋……!
气急攻心之下,东皇太一又猛然咳出口血来。他的秘术在持续被破解,反噬后果严重到至少十五年内不能再动用此法。
否则东皇太一必死。
而东皇太一痛骂的混蛋本人——黑夫处在一种奇妙状态,利咸举着烛台,在黑夫眼前晃了至少三圈。黑夫完全没反应。
小陶几乎使出吃奶的劲,去扒拉黑夫那只左手,无果。他又不敢动躺着的小贵人,偏偏熟识的亭长黑夫就是不松手。
季婴和东门豹抓耳挠腮,围着黑夫转又不敢瞎尝试叫人。大半夜的,让人告发了要挨罚的!还好共敖出去值夜还没回来。
利咸用气音说话:“你俩平时那么多招数去哪儿了,赶紧想!”
季婴也急,急得气音差点维持不住:“那我哪知道梦游该咋整啊!”
梦游,传闻里绝对不能打断的病症。
黑夫的亲信们坚信,黑夫在梦游。
啊,原因?
梦游哪里来的原因?
亲信们选择抛开这个不提。
东门豹:“乃公也没听说过梦游能睁眼,亭长这病症还挺独特。”
小陶:“甚、甚至……亭长一直盯,盯、盯……”
小陶说话太结巴了,他越说越急切,越急切越说不整话。只能手指向躺着安睡的小贵人,示意可能事情和他有关。
几个人来回打量。
打量完又不明所以。
他们还是不清楚黑夫梦游原因。
就在此时,黑夫终于动了。
——扶苏的意识空间——
幽深水潭里,一头黑白相间的巨犬轻盈落在水面,它松口,一截锁链沉沉落入潭水消失不见。
巨犬满面疲累,边往潭水中央走边晃脑袋保持清醒。才走到一条尾巴跟前,巨犬身形就缩小成可爱的幼犬形态。
幼犬身上黑色居多,眼睑处、四只爪子、胸前均为白色,皮毛油光水滑,眼睛里闪着细碎的金光。这双充斥着疲惫的眼睛,瞳孔里倒映出一条睡着的黑红色鳞片相间的幼龙。
小狗歪头,然后伸出左前爪碰了碰小龙的尾巴。
只是一碰,小龙尾巴就消散了,连带着小龙的身体也是。
但小龙消散的地方,有一朵巨大的、半开的,几近透明的花。透明到能看见花里睡了个人的地步。
花里睡着的人,面容与扶苏一模一样。
小狗凑近,嗅嗅闻闻,像是在确认安全后,就侧躺在水面上睡下。它还特意把左前爪搭在花瓣上开出来的一片花瓣上,希望醒来还能看见漂亮的小花。
——黑夫营帐——
几个醒着的人互相对视,表情都一言难尽地看着黑夫的样子。
眼神交流结束,再看看已经彻底入睡的黑夫。亲信们艰难决定,先各自睡觉吧。
至于明天?
真希望还能有明天。
——咸阳·思齐宫(胡亥住所)——
顶着硕大的两只黑眼圈,赵高深刻怀疑自己将猝死在工作岗位上。
“啪嚓——”
又一只陶瓶碎裂。
赵高:好的,也可能死在十八公子的宫殿里。
胡亥终于像是摔尽兴,无视满地的碎瓷片,问赵高:“夫子,孤想杀人,你能去提几个死刑犯出来吗?”
赵高微笑:“那公子能不开玩笑吗?别看小臣现在在笑,其实很想哭的。”
赵高没说谎,他是真想哭。
前文提过,赵高这一天都在为能将母亲兄弟接来享福而开心。这没问题,毕竟是人之常情。问题就在于,赵高亢奋过头,加班了。
人都有惰性,赵高从来就不像李斯那样能与秦王合拍到连作息时间都基本一致。所以一般无事时,赵高是恨不能躲起来睡个天昏地暗的。
更别提今天各方面都是个好日子。
……如果小祖宗胡亥不发疯的话。
“好烦。”
胡亥稚嫩的小脸平静,异瞳里的烦躁却几乎满溢而出。
“真的很烦啊赵高,活像有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动了我的东西。”
赵高:可是砸了心爱玩具的是您自己。
赵高内心泪流满面,他突然好想念自己的弟弟,虽然他已经成年而且不可爱。
赵高笑得比哭难看,问:“那您到底要怎么样呢?”
胡亥目光越过了赵高,落在他身后那群不敢抬头的侍从婢女身上,沉沉笑了。
“传孤的命令,今晚思齐宫里,谁都不许睡。”胡亥拾起一块碎瓷片,娇嫩的手指上立时被划出一道血痕。
“用最结实的丝线,绑住瓷片做风铃,挂满整个思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