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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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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我24岁。
我突然意识到身边的人便是一生。
妈妈朋友家的小妹妹出生了。眼睛很大,小手还没长齐就已经能看出分明的骨节。小小的我不懂什么美丑,只觉得刚刚出生小脸还有些皱巴的小婴儿分外可爱,让人想戳戳婴儿圆润的面颊。
事实上我也确实这么做了。这可把送我来医院看望的爸爸妈妈下了一大跳,我听到他们喊着我的小名呵斥我不要随随便便就摸小婴儿,她妈妈本人却不甚在意,咯咯笑着,说两家从前就认识,不如亲上加亲,给他们俩定个娃娃亲。
大家都哈哈大笑,一个小小的插曲就这样过去,只有我认真的看向床上安静沉睡的小婴儿,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与雀跃如惊涛骇浪。
所有人都认定那是一个玩笑,也确实是这样,但我的确较着劲的当真了。我开始每天看望她,照着自己不多记忆里仅有的一点恋爱知识,笨手笨脚照顾着她。
小孩子嘛,见到同龄人都格外兴奋,关系亲密一些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等被大人发现,其实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们哭笑不得,告诉我那不过是一时玩笑,我闹了很久,不肯妥协。最终还是她妈妈答应我长大后再做决定。
我又开始盼着“长大”的到来了。日子被数着一天一天的过,日历上的年份从2002到2005,却感觉总也过不完。
她终于长大了一点。
和她一起走在幼儿园放学路上的我意识到了这一点。而后的我喜极了,突然就咧开嘴角。
她莫名其妙的看向我“怎么了?”
我认真的跟她说“我们从小就订好了长大要在一起的,谈恋爱结婚的那种在一起,现在我们终于都长大了一点。”
她也认真的回我“嗯嗯,我们以后一定要在一起的。”
然后我们踏着晚阳,一起哈哈大笑。
2008,她终于到了小学,我们又可以像以前那样一起放学。真好。
9岁,随着认知的完善,我放弃了娃娃亲的想法,并把心中一切不知何处而来悸动归为友情。
肯定是我们青梅竹马,肯定是我们两小无猜
肯定是……那个玩笑。
不。
14岁的我坚定的否决了这个想法。
我就是喜欢她。
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是吗,从第一次一起把白墙涂的脏兮兮,从第一次奇妙又欣喜的见面
从……那个玩笑。
可她能怎么想,她才六年级,充其量把我当成一个比自己年级大点的傻逼,一个嘴贱天天骚扰自己的神经病。
如果我说我喜欢她,她会觉得我是在犯贱故意恶心她吧?
可我又疯狂嫉妒那些向她表白的同学,哪怕是明晃晃的说笑,我也实在不能接受。
为什么我也只能这样?
明明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凭什么我只能和她那些朋友一样和她说笑打闹?
我想比其他任何人都对她更特殊。
然后我又猛地回过神来,真他妈想扇自己几巴掌。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是贪念深重,居然奢望亲妹妹一样的……谁?……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没办法,我的思维从来发散,刚刚还发誓绝对不再对她有任何不正当想法,现在又忍不住想探究我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
……我不知道。
实际上到现在我才发现其实我对她的态度一无所知。
——我才惊觉其实我已经很久没有细想她一举一动中所含的意思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或许13岁吧,我上了初中,和她见面的时间不算少,但在我看来却是实实在在的减少了大半。
我忙着升学的事情,忙着掩藏心中的涛涛爱意,忙着压制随风起的思念,忙着……故作风轻云淡。
不。
我不想这样。
我不是什么毅力惊人的,就像我的成绩实在没那么好看。
我忍不了。
绞尽脑汁了很久,我才想出一个折中的方法
——告白。
其实本质上和她朋友间的玩笑没有区别。只不过正式了一点,认真了一点。
即使闹大了,我也可以解释说我只是……在恶心她。
柳淮桐,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亲爱的某人∶当你看到这封,确切来说是情书的信时,我大概在学校某个角落里……”
“柳淮桐,200找你——”我偷偷回想着那封我绞尽脑汁自以为还不错的情书,教务处老师就找了过来。
我其实没想过真的闹大了该怎么办,只是凭着满腔热血爱意和少年独有的鲁莽一时脑热便去做了。
老师让我先坐。我坐在软沙发上,低头研究着茶几上玻璃杯被烈阳照耀折射出的光,不知道该想什么。
比老师先来的是她。
她拍我一巴掌“个神经病的他妈把自己搭进来了吧,让你犯贱”
我看着她没说话。她眼里有我的倒影和——
黑脸的教务处老师。
“……”我尽力抿起嘴,垂头压下并不怎么能压下的嘴角。
虽然看起来可能挺欠的。
和我一起站在门口的她偷偷踢昨天我自己刚刚手洗过的裤子,我还她一胳膊肘。
我突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的。
她回班了。本来也只是说了句脏话,中学生是不可能不说脏话的不是吗,哪个老师年轻时不是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班主任来把我领走了。并没说什么,但我没在她身上感到失望和愤怒。
——她在全班面前说,男女之间的喜欢是很正常的事。
因为喜欢,所以我们不顾一切,不计后果。
因为喜欢,所以我们愿意勇敢,愿意去做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喜欢和被喜欢都是件美好的事,只是这个年纪的我们还难以担起如此伟大而热烈的东西。
她说,当两人互相喜欢、性格相投,并有能力相聚在一起时,一切自会水到渠成。
她也说喜欢不过是一时的多巴胺分泌,当热情被时间所磨灭,你会重新审视眼前相爱之人,三观、性格、喜好,你是否愿意与他相处一生。
人不一定需要婚姻和婚姻后进一步的繁衍后代,人思考生命的意义,萌生孤独终老的想法,这正是人类区别于动物的根本。
不否定有厮守一生海誓山盟或平平淡淡却温馨永伴的爱,但那毕竟是少数。
我想,那又怎样,至少现在我爱她。
我鼓起勇气和老师说了,她笑着看我,说自己年少时好像也是这样想的。
我把这话当成了鼓励和安慰,我窃喜着从办公室回到教室,心里想的是我未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一定会和现在一样爱她。
阳光灿烂之时,你我相爱之日。
高中了。
高一比从前更忙了,我和她见面的时间从每天课间压缩到了只有一起回家的20分钟,路上还要背单词改错题回复各种消息……我们之间的交流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到逐渐陌生。
我感到无比惶恐。每次想跟她说话,又怕她觉得我烦。想要改变,又无能为力。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周而复始,兜兜转转。我发现我不再因为与她无话可说而无力哀伤,只余无尽尴尬。
“我明天放学晚一点,不用等我了。”我象征性关心了下,然后嗯嗯啊啊胡乱应着。我甚至觉得庆幸,不再和她面面相觑,真是幸运。
我们无话不谈,我们形同陌路。
少年的爱啊,热烈美好又短暂,随着盛夏蝉鸣,消失在了2016年的晚风里。
……不是那样的。
不该是那样的。
什么短暂什么消失,都放屁!
我喜欢她,我就是喜欢她,谁来也没用。
骄阳热烈,蝉鸣黄叶。
我恍惚想起14岁那个夏天,刚刚打过篮球被汗浸透的校服贴在身上,我把那张薄薄的承载了一个人整整14年爱意的信递给了她。
16岁的少年在雨幕里奔跑,泪水鼻涕糊了一脸,分不清脸上冰凉的是眼泪还是雨水。
天地间苍苍茫茫,只有我和落雨相伴。
大人们忙忙碌碌,最先发觉不对的是章谕轩。他和我是一个班的,我们是那种一见面能强吻……算了挺恶心的,反正就是那种关系。一班的桑夏是他的明恋对象,光明正大的送早餐送礼物。
——不像我。
不像我一样遮遮掩掩,眼看我和她之间越来越无话可说。
“最近怎么不和她一块儿走啊?我磕的cp可别be啊。”他开玩笑地问我。
他甚至为了那个女孩子认真了解了什么是cp什么是cb,什么be he oe oc abo他都可以给我讲一节课。
“诶,想什么呢,回答我一下啊。”
“……她有事。”我垂下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如当年教务处里的我。
“是不是兄弟啊,都一个月了,她天天有事?老实说,你们是吵架了还是怎么着了?”他不满道,非要刨根问底。
“我们……”我不知道该从何讲起。
就像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们的关系。
“诶呦祖宗喂,我求您了,好歹讲讲你们为啥成这样了?说不定我能帮你参谋参谋。”
“……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哪一步走错了,还是步步都错,还是她根本就不可能喜欢我。
我们……就这样走散了。
“啊?那讲讲你们最后一次一块走是在干啥?”
“……我们……什么也没说,走回了家。”
这回他也沉默了,我知道他这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正当我想换个话题的时候,他却又开口了“要不……你再表个白?”
章谕轩是知道我和她以前的事的。他从不怀疑我的真心,也不质疑我们合不合适,他只是说:“我觉得你俩铁定能成!”
嗯,我也这么觉得。
不就是她他妈不喜欢我吗!老子追!追到她喜欢我为止!
章谕轩跟我说:“可以先从缓和关系开始。不要一上来就表白,她还有点小,你们关系又僵着,贸然表白……”
“贸然表白怎么了?”
“卧槽柳淮桐你真要向一个弱小可怜无助的八年级小女生表白啊,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禽兽呢?”本来偷偷摸摸的他突然提高声音,班里其他人的目光瞬间汇集过来。
“……”这是我。
“章谕轩我操你妈——”这是追着章谕轩跑远的我的声音。
虽说我追着章谕轩揍了一顿,但我还是听了他的意见,先缓和关系。
我打算和她谈谈。
谈不成也没关系,她自此开始讨厌我也没关系,至少先跟我说句话。
然而晚上放学看着她家紧闭的房门,我又不敢了。
在昏暗无光里站了很久,我最终还是没能敲响那扇永无可能为我而开的高大木门。
我意识到14岁的我是何其正确——
柳淮桐,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我没想到她会主动来找我。
新年,两家人总是一起过的。我在给长辈夹菜的空当偷偷瞥她一眼,然后飞快的将眼睛移回原位。用个老套的比喻,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
吃完饭,一起放烟花的路上,她突然来找我了。“以后放学还一起走吗?”我听见她说。
“好。”
我跟章谕轩说了之后,他表现的很震惊。
“不是?你凭啥?”
“不知道,可能我比较招她喜欢吧。”我淡淡说道。
“柳淮桐你他妈再这个调调说句话试试?”
“年轻人,心高气傲,我能理解,但对于自己得不到的,也不要嫉妒嘛。”
“?”
这回是章谕轩追我了。
我和她又恢复一起上下学的习惯了。
我雀跃不已,找章谕轩炫耀一番并被揍后爽了。
可然后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只能和原来一样借着朋友的名义给她爱人般的关心,未曾述诸于口的爱意如丝丝密密的针尖刺破心脏。
日子依然被数着过,我好像又回到了14年前她刚出生的时候。
她高中了。
章谕轩认为时机成熟,应该搞一点小情趣来增进感情。
“你看她都16了,你都成年了,怎么就不行?”
我狐疑的看着他那副贱嗖嗖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你打算怎么弄?”
章谕轩嘿嘿一笑,跟个果蝇似的搓着手靠近我。“我跟你说,过几天期中考完试,到时候咱班和她们班几个熟人整个party,中间你把她支出去,剩下交给我们~”……真的是很油腻的挑眉啊。
“……”
“?孩子没反应呢?”
“……章谕轩你他妈几天没洗头了操——”
全班这段时间看起来都不太正常。非要说哪不正常的话,就好像是都被章谕轩同化了似的特恶心。
跟他们说点话,本来挺正常的,一看见是我就暗戳戳露出章谕轩同款迷之微笑,这个时候如果继续待下去就会触发章谕轩同款苍蝇搓手。
……有时候班里就自己一个正常人也挺无助的。
直到派对结束我才明白他们到底再笑什么狗屁玩意。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真的鬼使神差听章谕轩的意见带她出去了。此时幼小的我还不知道五分钟后将会发生什么让我永生难忘的事情。
……然后回来就看到一屋子的人在玩……枕头大战?
以章谕轩为首,一群人躺倒在软垫上,靠垫在空中乱飞,甚至有一个砸到了我脸上。
“诶他俩回来了,快来快来。”章谕轩招呼着我们过去,我勉强穿过一个个横七竖八的靠垫和人,结果还没进去多少又被章谕轩砸了一下。
“操章谕轩敢打你爹。”我抄起旁边什么东西就丢了过去。
“逆子怎么跟爷爷说话呢。”他也丢我。
“哇章谕轩你真很不要脸的哇。”
这是很多年后再次想起依然会莞尔的场景,少年们的青春热烈而疯狂。
真的是……很好啊。
感慨没持续多久,因为章谕轩确实是个傻逼。
他一个枕头过来一下他妈给我干倒了,连带着我旁边的她也一起摔倒。因为有软垫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感受到唇覆上了某个温暖的、甜丝丝的柔软肉瓣。
等我睁开眼时还没有回过神来,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
好近。
近到可以看到她轻颤的睫羽,近到可以看到她眼角一颗很小的痣,近到可以看到她眼中的我。
那一刻我在骗自己,骗自己她眼里也有我,骗自己她也喜欢我。
求你,爱我。
等回过神来时,周围一切人影、起哄声都已经消失了,恍若如梦。唯剩我身下的她和唇上切实的触感。
——我们在接吻。
反应过来后我脑子一片空白,四肢身体完全不受我的控制,后来回想起来,我大概是猛一下跳了起来,脸红的像章谕轩今天穿的骚红色T恤一样。
我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是什么反应,像普通朋友那样指着对方骂娘?我做不到。老实说,我不讨厌那种感觉不是吗。
我……喜欢。
我喜欢和她接吻。
我脸红成了泡泡茶壶,这就和她的面无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人面对喜欢的人时,总是慌不择路的。
天杀的,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啊啊啊怎么还是没反应,是不是讨厌我了啊啊啊啊。
她突然开口了。还好说话了要不然我不知道还要想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
“……操章谕轩他有病吧——”她尖叫着跑走了。
还好还好,没讨厌我,嘻嘻,开心开心。
到门口她却又回头了。“柳淮桐你他妈也傻逼啊啊啊——”又跑走了。
……不要啊。
第二天章谕轩和平常一样死贱死贱的靠过来时,我承认我有一瞬间的心梗。
……到底算半个发小,他也不是故意的,如果他态度真诚道歉的话也不是不能原谅。
结果他一脸痛心疾首的用他的死苍蝇爪子拍拍我的肩,“柳淮桐,咱认识这么多年了,不是我说你,真是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
“昨天都到那——份上了,你俩还是一点进展没有?”他非常夸张的张开手,比划出来一个大圈。
“……章谕轩。”
“干啥干啥,终于意识到你爷爷我的恩赐,为以前的大不敬追悔莫及,以后要任劳任怨给我端洗脚水了?”
“你是苍蝇吗?”
“?”
“不是苍蝇把脑袋拽掉了怎么这么傻逼。”
“……诶不是还学会阴阳你爷爷了操别跑柳淮桐——”
这样闹着,倒也短暂忘记了昨天的尴尬——接着直直撞上了她。
……挺想死的谢谢。
不过万幸的是她并没提起昨晚的事,只是追着章谕轩跑,我也反过来和她一起。
“章谕轩你他妈不许动——”
……然后我们三个人一起进了教务处。
教务处进多少次也无所谓,要命的是老师今天就是闲的没事刨根问底问我们原因。
……能有什么原因啊啊啊!!!
真的,我从没这么恨过学校。
“说话,就脏话这事暂且不说,你们仨你追我我追你干啥呢?”
我发散的思维这些年也没改过来,我立刻捕捉到句子里“脏话”这个词,回忆恍然飘到了初二。
那个时候的政治老师很喜欢用自己的一套方法训人,她惹起的民愤很大。
她会在放学前听到有人聊游戏的时候用自己的手机下载游戏,然后放在那些人面前让他们登上自己的号,自尊比天高的年纪里谁会愿意,于是全班硬生生被拖了半个小时才放走。
她会在课上说:“你们看哪个有素质的成年人会满口脏话。”
当时我就在想,“所以说是成年人啊,就算是我们谁出了校门还光明正大骂娘。”学校像是和校门外清清楚楚划分成两个世界,这个年纪的我们可以不顾一切做一些所谓“没有素质”的事,大家偷偷在某节课上因为某个后来想起也没那么好笑的原因笑得喘不过气,窗外骄阳洒在课桌的一角。
她也会语重心长的分享她朋友家的女儿高中了都还没有手机,后来考到了北师大。
据我所知那个女生就是住我家上为了远离原生家庭才报的离家那么远大学的那个。
她还会在难得的一节全员体育时把女生单独留下讲生理期知识,然后让女生出去之后跟男生说是纪律有问题才被留下的。
她不是个坏老师,也是真真切切的在为她的学生着想,但她的思想的确有些陈旧了。
“柳淮桐你说。”
老师的声音唤回我,我无所谓的甩走脑中那个不招人喜欢的政治老师,又回到这个棘手的问题上。
“那个……呃……”我紧紧埋下头。
为什么?笑失禁犯了。
嘻嘻,哭是不可能哭的。
“老师我来说。”章谕轩自告奋勇,我听见他根本就没忍,直接笑了,“事情是这样的。最近期中考试终于结束了嘛,大家备考也很累,我们昨天就举办了一个派对,结果柳淮桐一个不小心摔倒了,就把他旁边的她也弄倒了,然后他俩……”章谕轩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
“怎么了?”
“啊啊啊——”我去堵章谕轩的嘴,但他已经说出来了“他俩舌吻了!”
“……你俩回去吧。”
我瞬间找到了靠山,全程用鼻孔看章谕轩退出了教务处。
那件事情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没有再提,啊,除了章谕轩。
临近高考,大概全国各地每天过的还不如狗的高中学子都会为自己的青春呐喊一次。哦那是说好听点,用老师的话来说就是目无章法。
但那又怎么样呢,如果老师抓人跑就是了。
这种事情或许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那几天里的荧光棒、音响、横幅,桌上、讲台、柜子里,能塞的地方都塞了个遍。或是出于有一群好老师的有恃无恐,或是出于少年人的疯狂,每天考试累死累活的高中生们并没藏着掖着,于是隔着800米都能抓到亲嘴的老师也终于在从放名单的抽屉里拿出礼炮时瞎了一次。
纸条收到的其实很突然。大半记忆已经模糊了,只记得那大概是节高考前一天的很令人昏昏欲睡的数学课。中年数学男教师王建军在讲台上唾沫横飞,晚阳照在他腰间的钥匙和皮带扣反射出刺眼的光。他操着一口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和班里数学学神进行加密通话,中等生趁着这个空隙多玩一会手机。
然后我的脑袋突然被什么砸中了,是隔着老远的章谕轩把纸团扔了过来。
……这爱砸人的死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啧,看在再玩几天就可以玩两个月的份上不骂他了。
是个皱皱巴巴还有点湿我主观意义上感觉有章谕轩臭味的纸团,我废了半天劲才勉强从还没我指甲盖大的纸条和章谕轩的狗爬字里辨认出大概意思。
“晚自习喊楼。”
比上课假装捡笔眯五分钟结果发现班主任在后门盯着自己更令人清醒的是什么?
……是他妈因为章谕轩一直发消息震的桌子嗡嗡响的手机。
不是他有病吧。
他是不知道我忘静音了吗?
不。
他纯属在犯贱。
傻逼。
就这玩意能发出来的消息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肯定是什么“儿子乖一点”“这么大热的天爸爸却为了你不惜牵动成千上百根神经打字要体谅爸爸”云云。
嘶,还好建军讲的起劲没听见。
这苍蝇烦的很,懒得理。静音睡觉。
“ok,挠,one by one开火车first柳淮桐。”
“……别吵……啊!?”
正想着换个姿势继续睡,接着我猛地意识到我对着谁说了什么,几乎是一瞬间我从座位上弹射起飞,“老师好。”
……?
操。
硬着头皮对上老侯的死亡凝视,我咽了口唾沫,已经打算非常礼貌的向上级领导请示一下出去站着,结果震动声响彻章谕轩的桌洞。
老侯瞥向章谕轩,我憋着笑打开和章谕轩的微信,看着没怎么正经说过话的聊天记录,又刷了一堆章谕轩丑照表情包。
——然后在章谕轩死活不肯承认自己带手机前,抢先一步举手做体谅老师的好宝宝。
“老……不是,侯老师,您看,这都是章谕轩同学在上英语课时向我扔过来的纸条,其中不乏对您的贬低和对英语这一门神圣学科的厌恶。我觉得作为一名新时代好少年,祖国的花朵,不应该也决不能产生这种情绪。不仅如此,章谕轩同学昨晚还凌晨三点还躲过宿管撬开我宿舍的门锁,拉着我说了一晚上您的不是,导致我睡眠不足,只能在张老师讲我听不懂的题时勉强补个觉。但话又说回来,人生在世,孰能无过?我们为什么不能给章谕轩同学一些改过自新的机会呢?我愿意做他的人生导师,为他未来的道路指明方向。”
我笑得真挚,老侯明显被哄的团团转,再转头一看章谕轩,气不打一处来,物理意义上的怒喝一声,并且物理意义上的拎着章谕轩的领子把他扔了出去。
据章谕轩后来所说,我当时的表情就跟个严肃猿猴似的,欠揍的很。
什么表情先不说,反正他把我给卖了。章谕轩不管怎么样誓死捍卫自己的手机,老侯脾气也上来了,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嗯,怎么说呢,最后的结果是手机不知道怎么着解锁了然后把当年章谕轩让我和她缓和关系那天我追着他跑了二里地的视频放出来了。
“章谕轩我操你妈——”
“章谕轩我操你妈——”
“章谕轩我操你妈——”
这玩意为什么是循环播放的。
章谕轩我操你妈喊得震耳欲聋。
……
我的沉默也震耳欲聋。
……
……
章谕轩我操你妈。
又追了章谕轩四里地之后我其实想过那么久之前的视频为什么那么巧就刚刚好放出来了,直到趁着章谕轩流着哈喇子睡觉的时候我拿他指纹把他手机打开才知道原因。
视频大概是仓促之间误触到拍下的,画面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五六秒的时间里只有章谕轩一张嘻嘻笑的脸出了镜,唯一的声音就只有我那一句“章谕轩我操你妈——”
拍到这一幕手机主人肯定是非常满意的,因为整个相册7275张照片只有这一个是收藏了的。
……就他妈收藏这一个不播这个播哪个。
视频录制时间是2016年5月22号,到现在已经两年多了。
746天如一日,坚持只把我放进收藏夹,这怎么不算一种坚不可摧的友谊呢,真是令人大为感动。
我他妈要给章谕轩报补习班。
……
这玩意怎么这么贵。
让章谕轩这么一闹,我差点都把喊楼这事给忘了。都怪章谕轩。
小小刁民竟敢惹龙体大不悦,big胆!
又给章谕轩骂了一顿,爽。
喊楼啊……章谕轩这货指不定整什么幺蛾子。
正式毕业之后,就很难再见了吧。
在网上刷到别人的幸福时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感,只是感叹着别人的青春永远是热烈疯狂的,自己每天泡在书桌这一小块地里还不至于像山河四省那样头都没时间洗就知足吧,到了真正经历时才切实的感受到。
自己也很幸福的啊。
真的很幸福很幸福。
我的少年时期没有霸凌,没有孤立,也没有老师的区别对待。
我很幸运的。我一直都知道。
晚自习。
自习嘛,我们这些凡人怎么可能真的全程自己学习。也就是到了最后几天,有的人最后发力,希望能多考一分是一分。有的人完全放弃自己,反正家里有矿。
我?我还是要努力学的哇。她成绩比我好,我配不上她怎么办。
为了我,为了她。
不过今晚没关系。
今晚是我的青春的句号。
主角还是要参加一下的。
但这种事情一般都是高一高二发起的啊,高三管的那么严哪有时间搞这个,真正的主角是他们。
……真好啊。
窗外响起音乐的时候其实还没有反应过来。章谕轩拉起我一直没停过握笔的有些僵硬麻木的手时才想起原来今天就要结束了啊。
北方教学楼并没有南方那样的浪漫,在真正落实计划之前我从来想象不到它能有多美。
“高考加油”的烟火在空中绽放,欢呼声从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口中喊了一遍又一遍,礼炮亮片撒了一地,一枚落在我胸前的口袋里,密密麻麻是我的三年。
三年时间回想起来好像也没多么漫长,每天早上俩眼一睁就是卷子卷子和卷子,掉地上就找不到的笔盖,找不到笔壳直接拿笔芯写的作业,写出腱鞘炎的手关节。
这是我的青春。
对面高一高二楼里并没开几个灯但灯火通明,荧光棒微弱的亮光聚在一起汇成一大片星海。
今晚天上没有星星。今晚我见到了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星海。
对面的窗户里探出很多个熟悉的面孔,有她,有建军,有老侯。
她放肆张扬地大笑着,混乱的亮光染上明媚的笑脸,晚风吹乱了她的发丝和我的思绪,恍恍惚惚匆匆忙忙。
其实一开始是没有什么实感的,只是看到了她的一瞬间我想的只有“毕业了就不能经常见了。”
好吧我承认有点幼稚,但我还是因为这个想要落下些泪。
然后转头就看到了建军。
……突然也不是很想哭了谢谢。
建军不会以为跟高一高二混在一块就不会被发现了吧?
……嘻嘻。
章谕轩转头看向我,嘈杂中他没听清我说了什么。“啥?”
我缓缓一笑,然后从章谕轩手里拿过话筒。
“咳咳……王建军老师我高三二班柳淮桐实名看见你在高二三班门口喊加油呐——”
然后如愿看见建军恨不得瞬移但瞬移失败想躲到人群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建军你也有今天毕业了这个贱我必须犯直接给我跪下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是建军怎么躲到她那去了。
本来没想哭得但是老子泪失禁又犯了哈。
“干啥呢大袜子,舍不得离开我要哭了?”章谕轩拿胳膊肘怼我。
……
正他妈感慨着呢章谕轩我操你妈。
那天到了最后画面其实有些……呃,出人意料?
建军带着整个年级的老师和校长卖力的喊着,骨折了三年的体育老师终于在今天一睹真容。
天呐,体育老师,你的腿终于好了。
本来是好好的起风了,建军可能是唱不会但迷之自信,也可能是想融入年轻人没完全融进去,总之,河北方言并且跑调的“当离别开出花伸出新长的枝丫”带着话筒的电流声盖过了盛夏蝉鸣,然后贴心的跳过了“要错过几个她用你最好的年华”。
建军你还是讲数学八(笔芯)。
后面还是老侯看不下去了把话筒抢过来。
……然后说了一大段百度高考加油文案?
老师你的出发点很好,下次别出发拉(笔芯*2)。
玩笑归玩笑,老师们还是很爱我们的。
嘶……不行这词有点恶心。划掉划掉。
开车灯照亮学生们前方的路是建军这种中年老人很在意的事。嘴上说着“这裙私害ze,窝怎么会拿呢果姬嘞。”实际上从教学楼大门到学校门口那短短不到百米的水泥路上他一定是要争第一个的。
建军你别开了,人家奔驰宝马无所谓,你那小破电瓶车到时候别开着开着没电回不去家了。
这是大家对他的一致评价。
嘴上说着嫌弃啊其实也确实是这样,但是在看到那个挺着啤酒肚挥着手腰上的钥匙一晃一晃的身影时,脸上的水还是糊了满脸。
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很突然,也很短暂,像我们一起的来去如风的时光。
我依然分不清脸上的是泪还是雨。
建军甩了把脸,水淌进眼里混着泪水刺得睁不开。暮光镀在眼前被岁月磋磨的人身上,没有朱自清文中讲的那样诗情画意,甚至显得他有些狼狈。年级组长接过下属递来的毛巾,随便擦了擦,便急不可耐的勉强睁眼,“嵌称嘶近,油支有哞,有地有young——”
隔着雨幕的方言实在是难以辨认,反应了半天我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有智有谋,有德有勇。”
高中时期喊了不下百遍的校训,直到现在才正式审视它。
啧,不过不幸的是我一个都没占上。
龙颜大不悦。
不知怎的,我还是又默念了一遍已经读出肌肉记忆一碰到这几个字就烦的校训。
有智有谋,有德有勇。
高考其实比我想象中的要顺利很多,除了建军融入年轻人的新方式。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为了对答案考完就迫不及待的打开微信。
建军这种老一辈人或多或少都有些迷信,类似于“早上吃一个油条俩鸡蛋就能考100”的这种迷信。这一条高中虽然不适用,但“旗开得胜”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我承认进考场前建军得意洋洋的说出来之后会给礼物一定会惊喜到我们所有人的时候我是有一丝期待的。
从没有家长的班级群里看清照片上一群穿旗袍的女老师中间站在c位穿着一身优雅紫旗袍笑得超灿烂的建军时,我就知道我的眼睛完了。
那头饰化妆,比女老师还像女生,我就知道建军你他妈是不是异装癖啊。
天杀的,急需一瓶眼部专用清洁剂。
我要把建军做成等身立牌给全班每人发一个。钱从建军账上扣。
???王建军重度依赖???
妈的,这辈子不想直视旗袍了。
……诶,我有一个主意??
醒图美图秀秀画世界pro启动!
啧,我就知道章谕轩这底子肯定没问题,旗袍一穿化化妆p个图也没赶上建军。
好爽,但p完了还感觉恶心。这是大肠吗。
打包发送给好友,让他们一起恶心??
章谕轩的反应怎么说呢,心态不知道,估计挺满意我的技术的,在一群人的洗脑下居然真穿了一次旗袍然后在年级里妆娘毛娘摄影和后期也就是我的帮助下拍了套写真。
不是怎么还真挺好看的,先天男娘圣体。
真应该给建军也拍一套,怀疑身边男的一个两个都是小南梁。
……但是好看不代表我查成绩的时候章谕轩可以穿着旗袍在旁边给我加油。真的真的很惊悚啊大苍蝇!!
好看同样也不代表章谕轩身上的恶心劲能被盖掉。
章谕轩是零点之前就在蹲守了,知道大概免不了一场恶战,所以提前睡了一个白天,准备在2018年6月23号22时0分0秒准时开始查分数。
事实证明他真的很有先见之明,因为到了6月23日4时5分48秒他才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分数。
章谕轩对分数并不怎么紧张,不是出于胜券在握的自信,而是出于未来有着落的无所畏惧。
王思聪16岁才知道自己是富二代,黄子韬28岁才知道家里有200亿,章谕轩18岁才知道自己家搞创业的家底保守估计300亿。
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所以八点多在19岁旗袍性感大苍蝇的陪同下查我的成绩时我也没那么紧张。我的未来也有规划了,大不了让章谕轩养我,反正他们家那点产业养我的钱连个零头都算不上。
爽啊。
死苍蝇不穿这旗袍就更好了。
章谕轩可能是真的很满意这套旗袍,满意到在第二天的聚会上也穿着。
……神经病吧他。
聚会上没有老师,高考完第一天的时候就已经和他们聚过一次了。
到后面作为唯一一个还非常正经的坐在椅子上的人,我晃了晃酒杯,脑袋有点晕乎乎的。非常正经的环顾了一下四周,我有一瞬的恍惚,好像回到了高考前不小心吻上她的那个夜,然后突然缓过神来发现已经毕业的事实。
我意义不明的举了下酒杯,自己也不知道到在敬什么。
那就……敬我们一去不返的年华和崭新的未来。
可能酒确实喝多了,我拿出手机拍了张自己和一群人在地上东倒西歪的合照,红着脸傻笑着发了个朋友圈。
“敬我们。”
大学生活没什么好说的,没了最后那天满地的碎纸屑,甚至几根垃圾桶捡来的笔芯可以用两年。
不变的是我依然在悄悄的把她规划进我的未来,或许我可以找章谕轩借钱开个画室让她来做老师,或许她那时已经成了名噪一时的设计师,而我与她并肩在名流圈推杯换盏。
“柳淮桐,你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柳淮桐从来是个胆小鬼,任由自己的爱在黑暗里生长永无光明,从前是,现在是。
未来?谁知道呢。
我想我会一直懦弱下去。
章谕轩说,我是他见过最胆小的人。要不是他的馊主意,我和她现在估计早都谁也不认识谁了。
大三这一年我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计划赶不上变化”。她终于高考结束,我在北京,她在兰州。
备考一年又只在逢年过节见上几面,就算能光明正大的用手机也再也比不上当初的亲密无间。我能感觉到她在面对我时的尴尬,我也只能在一次又一次的无意识点开我们的微信时保持沉默。
“我们无话不谈,我们形同陌路。”
16岁的柳淮桐没有勇气敲响那扇大门,但他得到了她的垂怜。那21岁的柳淮桐呢?
我们的关系在重演过去,她的处理方式没有。
我是个很不正经的人。和谁都能胡天海地乱聊一通,哪怕对面是建军或者刚刚没通过我论文的教授。
我的置顶只有她一个,我的列表不聊天的也只有她一个。
22岁,看她朋友圈发了一个男人,好像是男朋友。
等我23岁时,她开始实习,在兰州一家画室做助教,衣食无忧乐得清闲。
她又发了条朋友圈,“你好新家~”。配图是温馨小屋里两只比耶的手,一只很明显是她的,另一只被她衬得有些宽大粗糙,一看就是个男人。
已经到了同居的地步了吗……我不敢问她到底是不是和男友过得很好已经结婚了还是怎么样,也不敢继续仔细深想下去,我慌忙屏蔽了她的朋友圈,不敢再看到她和别人亲密的画面。
章谕轩说得很对,要不是他高中那几年我们就已经不太熟了。
从此分道扬镳,那段无人知晓的爱意被强行按住不再跨越四季疯长,我似乎不再爱她,那所落灰的画室或许只是兴之所至的产物。
24岁。
“你不知道啊,她朋友圈一连发了好几条。”章谕轩在电话里慢悠悠的,语调和当年的死样没什么不同,虽然他现在很可能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无聊转圈圈。
“……啊,太忙了,没来得及看。”
“放屁,你昨天还搁我朋友圈骂我死装呢。”
“……”
沉默是今早的第一个电话。
“你不拆我台会死吗?”
不过的确要感谢章谕轩,不是他的电话我甚至连她回了北京都不知道。
我依然不敢打开她的朋友圈。
像16岁一样,我在聊天框外徘徊着,打好的字删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都被截图锁进了私密相册。
她既然有了男朋友,那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吧。
我害怕她牵着其他男人的手说“我爱他”,害怕自己无意之间流露出的蜷眷爱意,更害怕她发觉我的肮脏阴暗后的疏离。
哦,疏离。这样看来我其实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就这样吧。这样挺好的。
我破罐子破摔的想,总比势同水火强。
我现在是这样想的,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至少我有走一步看一步的勇气。
那年少年喊出的校训终其多年后未来的……男人,终于勉强占上了一点。只是这点勇气还远远不足够支撑我为我们的关系亲手书写一个结局。
我没想到她会来主动找我。
似曾相识的话。
……有点魔幻。
很久之后我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是怎么在年少时莫名其妙的分开又归合,然后在24岁发生几乎跨越十年的重复。
像是复制粘贴,从默契的逐渐疏离,到我未曾说出口的“谈话”,再到她主动重新建立起我们的日常交流,都像是从布满脆弱蛛网的回忆里完全照搬过来的。她说,“我回来了,还一起去学校吗?”
记忆被猛地拉回18岁,她才高一,还没那么忙,但我已经高三,脸色发青加黑眼圈,通俗来说就是像个活死人。
高三前的暑假很易碎,期末那几天的考试如果哪次“有人居然没有超过平均分”,那么短短的五天就也打了水漂。时至今日我依然对学校有可能给高三牲放暑假持怀疑态度。
果然,高中只适合怀念,不适合重来。
高一也累得要死,不过怎么着也比高三强,至少他们还知道什么东西叫做“假期”。
没了学校的课程,广大学子家长就跟吃了椿药似的焦躁不安饥渴难耐,怎么着都要给报什么“七天速成天才班”“三天带你弯道超车”,费钱又费力,妈的我好像也还挺认真的上过。
这种课咋说呢,不能说它骗人,因为它好像的确有那么点效果。也不能说它良心,因为带着全新的脑子上了几天学校的课之后我感觉脑子要炸了。
情况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很难说,归根结底还是个人体质原因,但我觉得很可能是速成班洗脑式教学的结果。
“洗脑”用的其实并不准确,课程主要内容也只有各种奇奇怪怪的题而已。做完了就是那种,焕然一新的感觉有人懂吗。
咳咳扯远了,总之那段时间她也被半强制着上了贼船。而我作为一个准高考生365天上课全年无休,已经死掉了。
于是……这个叫什么……缘分!缘分促使我们依然每天待在一起。
每次和她一前一后走在清晨无人的小道上,都感觉她身上的朝气要把我给照死了。啊,好温暖的光芒,这就是天命之女吗。
话说这还是她首先提出来的。高三到学校的时间实在是早,朝五晚十,她可以稍微晚一些,于是一起上下学的习惯被不约而同的舍弃了。
“以后一起去学校吗?”
……胆小鬼这词我已经说烂了。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这见鬼的补习班,作息几乎和高三一样,我才又有了静静聆听滂沱大雨声中她脚步声的时间。
夏末的天气,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总有那么几天会忘了带伞。云端淅淅沥沥的掉下大的雨珠,不算大,但待久了总免不了被淋湿,还是要快些走的。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乖巧的性子,不知道是谁开的头就追起来了。踩上水坑,拉起校服领子勉强遮住头,裤脚袜子被完全打湿,黏糊糊的沾在腿上难受。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眼前人是心上人,足矣。
在雨中狂奔,在雨中感冒。
不顾一切。不计后果。
我突然回想起14岁时班主任的话,不得不佩服她的教育方式。
手机震动将我拉回现实,眼前人仍旧是心上人。
“周六的校友会,一起去学校吗?”
和她像18岁一样并肩走在清晨里时我依然是恍惚的。
六年。
六年大概是长的,能把懵懂少年变成为生计奔波的成年人,能把对未来无限憧憬的少年变为颓丧无趣的成年人。
六年大概是短的,不然我怎么会觉得身边从未改变?
右侧肩膀永远会若有若无的随着步伐摩擦炽热的皮肤,隔着两层布料暧昧不清,即便蹭久了不如人体柔软的丝线一小块皮肤发红,还是会执拗的保留这个习惯。
六年前是这样,六年后不是。
今天依然下了雨,远比不上18岁像是要把人淹没的大雨,我也没敢继续借着朋友的名义那样亲密。
出发前还告诉自己一定不会再产生那般龌龊的想法,却在见到她的瞬间一触即溃。
我就是爱她。
我很罕见的直球,第一次冲动的想告诉她我爱她,很久之前就爱了,你什么时候也爱我一下?
哦,这样想来好像也不是第一次。18岁的我也是这样想的。她在我的身边,那么近那么远,我贪心的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
我想要永远。
那天刚刚下过雨,空气中的泥土味混着青草味充满了鼻腔,蝉被太大的雨点打在地上,但没有将死的死气,仍旧叫得欢快。我抓起,邀功似的递到她跟前,虽然在她眼里可能算是一种挑衅。
我那时以为抓住了整个夏天。
我不敢再看她,装作自然散漫,向和她相反的方向看去。盯着远处8次路过24次想带她去吃的米粉店,又使劲用余光瞥向她,第25次想和她一起去吃。
她主动来找我了……那,是不是说明她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心里美滋滋的幻想着如果和她在一起是怎样一副光景,唇角被甜蜜染上幸福的色彩,我打算继续这样幻想下去。
到什么时候呢?大概是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到这天地间再不见一丝名叫“柳淮桐”的残念。
我一次又一次说出口的爱都被她自然而然转换成了朋友之间正常的说笑。为什么不肯爱我呢?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许久不见章谕轩了。
我们的大学其实都在北京,见上几面没什么难的,大学时期也确实总是翘课 ,一碰面啥也不干先笑个五分钟,然后讨论各自当年干过什么傻逼事说过什么傻逼话,感情情况又怎么样了。
章谕轩16岁喜欢的女孩子终于在25岁成了自己的妻子,分分合合还是他们。
章谕轩摆婚宴那天有开玩笑地问过我羡不羡慕他们的感情,快十年时间吵吵闹闹还是这样过来了,他们还是他们。
我骂他新娘都要上台了还搁这给我贱,这么不负责别耽误人家了。他才慌慌张张让我给他看西装正不正,领带有没有打歪,逐渐在名利场胜券在握的老总也会有些顺拐的勉强走向自己的爱人,钻戒粘上手汗戴了好几次也没戴上。
我撇撇嘴,人姑娘怎么看上这么个玩意的。
可是在每个因为梦到和她的婚礼而傻笑着醒来的清晨,回想起章谕轩的那个问题,还是不争气的有些想哭。
我羡慕。羡慕死了。
校友会章谕轩跟个孔雀似的牵着他家桑夏在全年级面前三百六十度炫了一圈的时候,我还是想到了那天那个问题。
妈的,迟早拉黑章谕轩。
全场只有我和章谕轩是跟人一起来的,章谕轩是持证上岗,于是大家的第一反应不可避免的觉得我和她也早就是一对了。
“呦,柳总也带女朋友来啊,上学那会我就觉得你俩不对劲了。”
“说什么呢,人家说不准早都领证了。”
我鬼使神差的不想否认,她也没有解释,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在大家一脸“我们都懂都懂”的表情里,我红了耳根。
她一定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的,哪怕一点点,一定是一定是……
我压不住笑,心情出奇的好,拉黑章谕轩的计划暂且放下了。
建军依然在教育一线上,毕业六年他已经稀里糊涂的干到了教导主任,我们回来他一高兴又把当年那张全年级女教师外加他本人的旗袍照翻了出来。
然后对我们说当年拍的不太好这几天要不再拍张。
……?
卧槽啊妈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手底下的可怜蛋们要是知道他们闻风丧胆的教导主任其实是个异装癖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不是章谕轩怎么也想穿啊啊啊啊啊——
他手底下的可怜蛋们要是知道他们雷厉风行的老板其实是个异装癖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我雷男娘。
不过高考后那顿散伙饭上建军醉醺醺红着眼说的话的确没错,“金天衣瘪啊,嗝,怎么硕——唉,恨难在聚这么七了。”今天是毕业分别6年后第一次来这么多人,一群人聚在一起吵吵闹闹,好像回到了18岁。
以至于再一次分别时感受到了远超于18岁的内心上的空虚和不安,空落落的。
18岁懵懵懂懂,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少年的勇气让它笃定自己的未来一定是似锦的、发光的,自己也一定会和当下的朋友一辈子保持联系,所以它没有多伤心,18岁的夏天就这样消磨过去。
24岁知道一切。知道和昔日好友莫名的疏离和渐行渐远,知道自己没有考上心怡的大学,知道自己烂透了的人生。
听起来很大众雷同,但我还是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天。
像一个童话的结尾,主角有一个堪称完美梦幻的少年时期,历经了种种困难后不再像少时那样充满朝气,但在故事的最后他找回了年少的朋友。
然后无非是什么“从此他们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是啊。我很幸福的。
至少我最好的朋友陪我走过了一年又一年。我和章谕轩认识的时间甚至比章谕轩和他爱人认识的时间还要久,因为我们在初三中考完还没出成绩在家作威作福时就莫名其妙在一家苍蝇小馆相遇了。
父母很爱我,不是因为中考完才给我好的待遇,但一向忙碌一个月见不到几次的母亲那几天说什么也要抽空做饭。
她不怎么下厨房,厨艺也不算好,甚至是难吃,西红柿鸡蛋汤能被她弄成后来由我策划章谕轩执行耗时一个晚自习制作和8天发酵的臭水。
……那瓶臭水最后炸了洒学校池子里好像还毒死了几条鱼来着。
勉强吃了三天她变着花样做的饭之后我实在忍不下去了,照例视死如归的吃完之后打算好好犒劳犒劳自己。
不幸的是放了假兜里没什么钱,仅剩的十七块一毛二让我不得不放弃楼下近在咫尺香味满街飘的烤串,转头进了一家呛鼻子的麻辣烫店。
一进门就看见一酷哥,穿个黑T带黑鸭舌帽,死装死装的。
店里没什么人,酷哥听见声音回头懒懒看了眼,又转回去看手机了。
咦,好高冷耶。我高中交朋友肯定不会要这样的朋友。
我不太想和这个酷哥有太多的眼神交流,拿了个盆去柜子里挑吃的,就听见酷哥懒懒的开口了,“拿完给我,桌子上有付款码,纸票子搁门口那盒里。”
他嗓子卡痰了啊?还气泡音以为自己很帅吗。
……好吧我承认他长的是不丑,但是不丑这么干也很油腻来的哇。
“哦。”
酷哥挑了挑眉,笑嘻嘻接过我递过来的盆,称一下算了算钱,“十六块八毛九。”然后就准备去厨房开火做饭。到了厨房门口又回头犯了下贱,“真你一个人吃啊?这么多?”
傻逼啊?
好不容易出来花钱吃顿饭,还碰上这么个玩意,真晦气。
随便找了个地儿坐下,刚想掏出手机玩会,酷哥又屈尊降贵喊了我声,“那个谁,帮我也拿点呗,我还没吃饭呢。”
“跟我那锅一起煮?你万一那么能吃把我点的也吃了咋办?”我往厨房里瞥了眼,就一个锅拿什么拿。
“就是吃你的,反正你也吃不了,你那份算我的行吧?”
“行吧。”我不是很情愿的又拿上了刚才的盆,“你要啥?”
“来点方便面,别的你看着再拿点吧。”
进了厨房我撸起袖子把东西一股脑倒进了锅,热水溅出来洒到我们的手背上,所幸没有很烫。
“呦干什么,给我烫伤了今天可没饭吃了。”
“别放屁,水开了吗就烫。”我不打算在这继续待下去,把盆搁一边又坐回去玩手机了。
……操,没钱充流量了。
酷哥适时的端着盆冒着热气的麻辣烫出来了,“去,给咱俩盛两碗儿麻酱去,加葱加香菜少加点蒜。”我翻了个白眼,还是去了。
忙活半天终于好好坐下吃饭,酷哥顶着那张三分凉薄三分讥笑以及四分漫不经心的脸叨叨个不停,话唠的很。
那顿饭吃完之后我没做停留,我们也以为自己只是对方的点头之交而已。
所以开学第一天大家一个一个上台自我介绍看到章谕轩时我是懵的。我站在讲台上,视线扫过台下一堆陌生脸孔费劲巴拉思考怎么编才能让老师不那么注意我,然后扫到了一个死装哥。
……不会是他吧?
章谕轩非常熟络的挥了挥手,做口型“那谁。”
操,真是他。
我见到熟人就想笑的毛病又犯了,本来想再铺垫一下也没继续,说句谢谢匆匆下了台。
坐下来我还是没忍住,往他那边看了眼,被发现后他非常普信的挤眉弄眼,比了个心。
我为什么会认识这种人。
总之我们就这样稀里糊涂的相处起来了。我们对对方的第一印象都是“我一开始以为你挺高冷的”,不同的是我第一次见到他后三分钟就意识到了这人是个傻逼,而章谕轩在第一次被我高超的犯贱技术恶心到时才恍然大悟。
事实证明我过去十年的想法都没有错,并且直到现在章谕轩是傻逼的事实依然没有改变。
我与章谕轩的……合法妻子的交集也仅止步于见过几面朋友的妻子丈夫的朋友了,倒是我的暗恋对象和章谕轩的明恋对象是很好的朋友。
所以今天是熟人局不是爱情局,章谕轩搜的那一堆秀恩爱方法是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