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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刺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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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妄山——
沈棠溪执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昭”、“瑜”……
她盯着看了半晌,突然抬手划掉一笔。
“这个不算。”她自言自语道,随手将纸条折好收进袖中。
“婆婆,您这‘浮生醉’真能让人眼出幻象啊?”沈棠溪晃着青瓷小瓶。
希夷婆婆正往新做的蔻丹上描金线,头也不抬:“迷晕三头猪都够用。”
“是两头。”沈棠溪从果盘里拈了颗蜜饯丢进嘴里。
“不要接单必成的名号了?”希夷轻轻吹了吹指尖,继续涂着。
“谛听玉将叶姑娘的心声听得真切,她不愿意。”沈棠溪叹了口气,摩挲着手里的玉牌。
“而且你心里也赞同她的选择。”希夷眯着眼,满意地看着金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另一只手将盛着蔻丹的小碟往沈棠溪那边推了推,“新调的凤仙色,试试?”
沈棠溪下意识蜷了蜷手指,仿佛已经感受到那层艳色覆在甲面后的滞涩感——涂上这玩意儿,都不太好意思伸手。她摇摇头:“算了。”
“就知道。”希夷收回小碟,从袖中取出一枚缠花球,不过拇指大小,通体细如发丝的金线绞缠成繁复的蔓草纹,轻轻一晃,里头坠着的小铃便泠泠作响,碎冰似的声儿撞在耳畔。
沈棠溪眼睛倏地亮了,拈起金球对着光细看——日光滤过间隙,在她鼻尖上跳出一星晃动的光点。希夷支着下巴看她,“这般贪金爱银,不怕被说俗气?”
“俗就俗吧。”沈棠溪嘿嘿一声,兴冲冲地回房。希夷不由轻笑叹气——沈棠溪有个小匣子,里面可谓琳琅满目:珍珠耳珰、琉璃臂钏、羊脂玉扣……每次搜罗到新物件,她都要把所有宝贝都拿出来赏玩一番。
“你小师叔那边,三百灵石,自己出啊。”希夷对着窗户说。
“三百?!”沈棠溪大叫,疾步走出扶着门框,“这赔偿也太多了吧!”
“你得赏金的时候可没嫌多啊。”希夷说罢,起身向内室走去。
“婆婆你借我点儿呗……”
听着身后的哀嚎,希夷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还不错,铁公鸡居然没为了灵石折腰。
“今日练流云,晚饭前完成。”声音从帘后传来。
“是!”沈棠溪肉疼地拎起剑,化悲愤为力量。
……
京城,懿宸宫——
春雨绵绵。
叶清霜正在灯下翻阅医书——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慰藉。
忽然,窗外传来一声异响。她还未来得及呼唤,一道寒光已破窗而入!
叶清霜本能地侧身躲避,却仍感到左臂一阵剧痛。鲜血瞬间浸透了素色寝衣。
“小姐!”奉茶进来的阿槿瞳孔骤缩,手中茶盏猛地掷向从窗户跳进来的黑衣人。
“有刺客!”
她一边高呼,一边扑上前推开叶清霜。“嗤啦”一声,刺客的剑锋划破阿槿衣衫,在她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叶清霜强忍左臂剧痛,右手摸向案几下的暗格。
“有刺客!来人啊!”
阿槿忍着剧痛高喊,顺手抄起案上铜灯台朝黑衣人砸去。刺客侧身闪避,剑锋回转,再次向叶清霜心口刺去,完全不顾身后已经响起的侍卫脚步声。
殿门被猛地撞开,侍卫们冲入的瞬间,刺客的剑尖距离叶清霜的心口已不足一寸。
叶清霜猛地抽出短刃格挡,“铮”的一声金铁交鸣,火花四溅。
满身是血的阿槿用尽全身力气一头撞向刺客,他身形一晃,“噗!噗!噗!”三杆长矛同时贯穿他的肩膀、腰腹、大腿,鲜血喷溅。
可他的手腕仍在向前推进。
“断他的手!”侍卫统领厉喝。
刀光一闪,刺客的右臂齐腕而断,长剑落地。那断指竟仍死死攥着剑柄,痉挛般抽搐两下,才终于松开。
刺客身形一晃,却仍未倒下。他左手猛地从靴中抽出匕首,寒光一闪,直射叶清霜!
一名侍卫飞扑而上,匕首擦着叶清霜的耳际飞过,“夺”地钉入身后立柱,刀柄震颤不止。
“太后!”阿槿扑过来,看到叶清霜手臂上的伤口,惊骇道:“快!快传太医!”
叶清霜强撑着站起身,却发现双腿发软。失血加上惊吓,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的意识里,她听见宫人们惊慌的喊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黑暗里,她看见那刺客被按倒在地,被压得骨骼咯咯作响,却仍挣扎着抬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黑血从他嘴角溢出,瞳孔迅速扩散,他却站了起来……
“霜儿!”
熟悉的声音将她从黑暗中唤醒。叶清霜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孙景珩焦急的面容。他穿着便服,发丝凌乱,显然是匆忙赶来的
“陛下…”她虚弱地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阿槿呢?”
“别说话。”孙景珩紧紧握住她的手,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她没事。你也没事,太医已经来过了。”
叶清霜这才注意到,左臂的伤口被简单包扎过,但仍隐隐作痛。殿内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
“刺客…是谁?”她轻声问。
孙景珩的眼中闪过一丝晦暗:“还在审。”
“是……叶丞相,对吗?”叶清霜轻声开口,声音虚弱得好似听不见。
他没有回答,可那一瞬的僵硬,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叶清霜闭了闭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果然是他。
——她的亲生父亲,怕她辱了叶家名声,怕她忘不了孙景珩的旧情,所以,要她死。
半晌,孙景瑜低声道:“不是他亲自下的令。”
可默许,也是一种杀意。
叶清霜惨然一笑。
她早该明白的。
“疼吗?”孙景珩的声音轻柔下来,手指轻轻抚过她苍白的脸颊。
叶清霜摇摇头,却控制不住落下一滴泪。那滴泪落在孙景珩手背上,他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将她拥入怀中。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颤抖,“我不该赌气这么久不来见你……我早该想到他们会对你下手。”
叶清霜的脸埋在他的肩头,龙涎香的气息萦绕在鼻尖,熟悉得让她眼眶发热。
他还是来了。
哪怕她拒绝了他,哪怕她推开他,一次又一次……
他还是来了。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攥住他的衣襟,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景珩…”她哽咽着唤道,“你能待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孙景珩的身体僵住了。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
叶清霜轻轻推开他,强挤出一个笑容:“是我糊涂了。陛下不必为难。”
“霜儿,我可以立你为后……”孙景珩的眼中满是挣扎。
“放我走吧。”叶清霜打断他,声音轻得像羽毛,“我同意假死,但不要以齐氏女的身份入宫。让我离开这里,做一名医女,就像我们初见时那样。”
孙景珩的瞳孔猛地收缩:“你说什么?”
“你知道的,那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叶清霜的眼泪无声滑落。
“不!不,我答应你,别走,你别走,霜儿。”孙景珩抓住她的手腕,眼底翻涌着波浪。“我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能,我可以为了你废六宫,能逐世家,能……”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叶清霜的指尖抵在了他的唇上。
冰凉,颤抖。
“陛下。”她望着他,“我不该问那句话的,你也不能这么做。”
“让我走吧。”叶清霜忽然笑了,眼泪却断了线似的往下掉,“当年在江南救济灾民时,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后来被困在这金丝笼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那种自由。让我走吧,求你了。”
孙景珩的脸色变得苍白。
“你真的想好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
叶清霜看着他,轻轻点头:“至少那样,我能做真正的自己。”
孙景珩抬手,指尖在即将触到她脸颊时又生生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她发间的素银簪——那支他亲手打的,簪尾的梅花早已磨平了棱角。
他看着她,目光一寸寸描摹过她的眉眼,像是要把这一刻的她刻进骨血里。
他站起背过身去,半晌,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来一个字,带着沙哑的颤音。
“好。”
一滴泪砸在龙纹袖口,金线绣的云纹顿时洇开一小片深色。
“……陛下,我走后,你能不能,放过叶家?”
孙景珩的指节捏得发白,“你还为他求情?叶家派人杀你的时候,可曾想过要放过你?”
叶清霜看着孙景珩的指节:“我是为了我母亲和幼妹。至于我父亲,他负我生恩,我今日替他求这一命,便算两清。从今往后,叶家与我再无干系。”
良久,孙景珩闭了闭眼:“我答应你。”
叶清霜眼眶一热,正要开口,却见孙景珩转身,他早已泪流满面。
“叶清霜,”孙景珩哑声道,“你总是这样……对谁都心软,唯独对我狠心。”
……
三刻钟后,懿宸宫突然传出孙景珩的怒吼:“太医呢?!”
太医们冲进内殿,只见九凤冠跌落在地,太后娘娘面色青白地倒在龙纹榻上。
“暗箭上有毒!”院判的惊呼声中,太后的脉搏渐缓。
寅时三刻,丧钟骤响。
沉重的钟声穿透九重宫阙,惊碎了满城残梦。宫门次第而开,素幡白灯笼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太后遇刺,龙驭宾天——”
宣旨太监颤抖的尾音尚在晨雾中飘荡,太极殿前已跪满了文武百官。素服如雪,哀声如潮。孙景珩立在丹墀之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远方的乌云。
叶砚修跪在灵堂最前排,额头抵着冷硬的金砖。香烛烟气熏得他老泪纵横,这是痛失爱女的悲怆。
——昨夜验尸的仵作,是陛下钦点的人。
叶丞相借着拭泪的动作,瞥向站在丹墀上的孙景珩。年轻的帝王面色惨白,双眼赤红,龙袍下摆沾着香灰,像是在灵前跪了整夜。
直到他看到棺中女子——素白孝服下露出的半截手腕上,赫然是女儿幼时被烫伤的月牙疤。
暴雨骤然而至。
老丞相踉跄着扶住廊柱,看宫人们手忙脚乱护住棺椁。雨帘中,他恍惚看见七岁的小清霜举着油伞跑来:“爹爹别淋着!”
“是爹…对不起你…”他对着棺木无声呢喃,
丧钟余音里,史官提笔蘸墨,在彤史上工整写下:“承明元年春,太后叶氏崩,谥号懿贞。”
西角门处,几个搬运太后遗物的粗使宫女正将蒙着白布的担架送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