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宸》小木逸风

69、离宫

　　尚家被抄一事震动朝野，连同尚延仲在朝中的党羽也都一并被拿下，这些年，尚家根深蒂固，从此一并拔出。尚小瑗虽为皇子生母而幸于难，却因僭越之罪被软禁于绮鸾宫中，与冷宫无异。

　　而尚小瑗所生皇子也就此被养在承梧宫中。宫中人皆不敢言皇子生母，只当是皇后所出。

　　阿阮拗不过钟景宸，只好把孩子留在身边。看着襁褓中熟睡的小孩儿，她不禁想起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又想到了尚小瑗……这，是他和她的孩子。

　　她看着孩子的脸——他分明与尚小瑗是那么的相像，看着这张小小的脸，她仿佛看到了尚小瑗，仿佛想到了他和她是怎样过了一夜，才会有这个孩子……

　　指尖触到柔嫩——待阿阮反应过来时，她的双手已经触碰到了孩子的脖子上。

　　呵——

　　她倒吸了口冷气，慌地缩回双手，脸色瞬时苍白。

　　这……这可是他的亲生孩子！是她不能生下来的孩子。她为自己这无意识的举动心有余悸，恍如着魔了一般，她怔怔地愣着。

　　待侍女带乳母来给孩子喂奶时，发现阿阮已经昏倒在地。

　　“阿阮，阿阮……”

　　迷迷糊糊之中，她仿佛听到了钟景宸在唤她。当她睁开眼时，看到钟景宸正坐在她床边，满眼担忧与关切。

　　“阿阮你醒了……”钟景宸倾过身握住她的手，松了口气，“朕才在……”

　　他话还没说完，阿阮便抽回了手，背过身去。

　　钟景宸不知其所：“阿阮，怎么了？”

　　阿阮没有答话。

　　“阿阮，你不要不理朕，是不是朕做错了什么？如果是，朕可以改，可阿阮不要不理……”

　　“皇上若是真能这样，便将孩子送还给谨妃吧。”她冷冷道。

　　“什么……”钟景宸愣住，“朕说过，这就是我们的孩子，与……与他人无关。”

　　“够了。”阿阮直起身来看着钟景宸，“皇上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我们的孩子早已经死了……”她咬着牙，红红的眼睛里流出泪水来。

　　“不……阿阮……”

　　“这是皇上和谨妃的孩子。皇上不该强行把孩子抱来给我，这种襁褓之中便与亲生母亲骨肉分离的痛……皇上自己应该最清楚。”

　　“阿阮！”钟景宸捂着头。

　　她没有停下来：“皇上难道想让这孩子长大后也与他的母亲生疏如陌路人，像皇上与太后一般么？”

　　“……够了。”钟景宸颓然低下头，“求求阿阮……不要再说下去了……”

　　她的心中猛然一刺痛。她闭上了眼，复又睁开。

　　“还有……”

　　钟景宸微微抬起头。

　　“阿阮恳请皇上准许阿阮……离开皇宫。”一字一句，字字清晰，如一把把利刃，扎向钟景宸心头。

　　“……你……阿阮……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颤抖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阿阮已经厌倦了这一切，也受够了这折磨。恳请皇上准许阿阮离开。”她的眼泪滴滴落下，眼中含着坚定。

　　“不，不——”钟景宸紧紧抱住她，“阿阮不能走，朕是阿阮的家人，阿阮不能抛下朕一个人离开……不……朕不会让阿阮走的……”

　　阿阮僵木地被他牢牢抱着，眼中茫茫。她想起了许多年前，她刚进宫的那一夜，小小的他也是这样，在茫茫雪地中抱住她，恳求她不要离开。也就是那时，他说，他是她的家人。

　　钟景宸自从听到阿阮有去意，便日日往承梧宫中守着，可日复一日，阿阮却再也没起来，容颜也日渐消瘦下去。

　　“陛下，娘娘再这样下去可不好啊！”前来给阿阮诊脉的太医道。

　　“那你说该怎么办？”钟景宸道。

　　“娘娘这是心病，根本无药可医治。要想好起来，总要遂了娘娘的心意才是……”

　　“够了！下去！一群废物。”钟景宸怒道，随后又心急地皱紧眉头。

　　他踱步到阿阮床前，握住她纤细苍白的手放在自己唇边。

　　“阿阮……难道你真的要离开朕……”他的眼泪落在她的手背。

　　阿阮闭着眼。

　　“若是离开这皇宫，阿阮又要去哪里？”

　　她缓缓睁开眼睛，泪珠凝在睫毛上，她回握着钟景宸的手：“景宸，那个小院子，那里有好多，好多的梨花……”

　　钟景宸轻轻苦笑了一下，伏在她的身边。

　　“可是，没有阿阮，景宸又该怎么活下去……”

　　没有告别。

　　某一日的清晨，钟景宸兴冲冲来到承梧宫，却只见清清冷冷，寥寥落落，梧桐树叶萧索一地。

　　不再纠缠，是她与他静默无声的约定。

　　她，只带走了那支海棠钗。

　　*

　　秋意渐起，紫坤宫来人告，太后病危。

　　钟景宸赶到紫坤宫，见萧雪菡已经倒在床上。

　　“陛下……”她艰难地朝他伸出手，模糊的眼中，她恍若看到了钟澄钰朝她走来。

　　“母后……”钟景宸来至她床前，拉着她的手。

　　“陛下……你抛下了臣妾这么多年……臣妾……臣妾一直思念着陛下……”她有些浑浊的眼中流出几滴泪来，将钟景宸紧紧抱住。

　　“母后……母后，我是景宸。”

　　“啊……”萧雪菡怔了下，慢慢松开他，又对着他细细端详着，“景宸……”

　　她紧紧握着钟景宸的手——

　　“景宸！景宸……”

　　突然，她睁大了眼睛，往后一仰，溘然长逝。

　　*

　　秋风几度飘零，承梧宫中，梧桐枯叶无人扫，在风中刷刷作响。

　　白月照耀下，更添凄凉。行经的每一处，无不残留着与她的旧年回忆，廊下仿佛还存着她曼妙的身影。

　　吹雪台梨树萧索，竟有隐隐琴声传来，想来该是自己思念过甚，出现了幻觉。

　　钟景宸踏上台阶，登上吹雪台，眼瞳骤然一颤——

　　琴台有一身影背对着他弹琴，那青丝与白衣，全然是他睡里梦里都在思念的模样！

　　他的心狂跳起来，大步踏上前去，从背后抱住了她。

　　“阿阮！阿阮你终于肯回来了，肯回到朕的身边来了。你可知，你不在的日子里，朕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阿阮！”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却突然发现她身上并没有他熟悉的气息。

　　“阿阮？”他松开她。

　　女子低下头，钟景宸绕到她前面，就着月光仔细端详，才发现，这根本不是阿阮！

　　“怎么是你！”钟景宸起身退了几步，“你……你是谁？”

　　“陛……陛下，臣妾……臣妾是美人陈氏……陛下不记得了？”女子怯怯地低着头。

　　“谁……谁允许你来这里的？”钟景宸颤抖着手指着她，“你为何穿成这样？”

　　他的眼中已是急涌而出的怒火。

　　“陛下恕罪！”陈美人啪的一声跪下，“臣妾只是……只是怕陛下太伤心，想让陛下高兴……”

　　“你……你……”钟景宸指着她，身体不觉向后仰去，一抹月华映在他眼中，砰然倒地。

　　“陛下，陛下！”

　　从此，陈氏美人被关入宫中思过，永世不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