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鸾宫》剪灯夜雨

4、窥视

　　刘全驾着马车一路颠簸来到浮屠寺，到了门口，他掀开车帘，姜妗看着眼前寒气逼人的寺庙，与那些香火庙不同，这里刚入正门就一股萧条冷漠袭来。

　　春雨看着门前那块牌匾，面色沉了沉。率先向里面走去。

　　先帝的灵柩安放在此处，金丝楠木做成的整棺，用尽一切奢华装饰，宫里的后妃以及一些奴婢们都被充到这里，身着素衣，头上钗环首饰皆褪尽，斋戒七日后便会由太监总管领着进入一旁的殉葬室，那是有专门的建筑与占卜师设计的，与先帝的陵墓仅一墙之隔。

　　姜妗与她们的住处不一样，被带到另外一处偏僻的别院，她不知道寺院里还有这样的对方，被单独围在一处与那些倒霉的女子们紧紧远离。

　　姜妗将衣物放下，此间采光还算通透，刘全带了两个奴才来要帮她整理衣物，姜妗婉言拒绝，以后要有很长时间在这里度过，她想先适应，从自己整理衣物开始。

　　刘全便领人回去复命。
　　春雨在她对面一间房，不与她同住，姜妗倒觉得自在不少，少了一双烦人的眼睛在跟前晃悠，她觉得心中舒适很多。

　　远处一阵细碎的哀嚎声渐渐遁入耳，那是女子的哭声，悲天悸地，伴随一些犀利的制止，看来是那些宫嫔们不甘自己悲苦的命运，忍不住感伤。
　　姜妗听了片刻心中难免泛起同情。

　　“享受了富贵，现在该为自己受过的好买单，不知道她们还有什么脸哭，烦人。”房门被人推开，是春雨那满面嘲讽的声音。
　　看到她在理衣服，不经笑着拍手：“曾经荣宠一时的宸妃娘娘，竟也要自己上手做这些粗活了。”

　　姜妗懒得与她搭话，这人简直愤世嫉俗到了极点。
　　她一身淡粉百蝶穿花云锻裙，广袖上是手工刺绣的青鸿落羽，裙摆处有大片的云线蝴蝶，整个人亮丽极了，任谁见了也不会将她往丫鬟二字上想。

　　看来她刚才进屋是换衣服来了，因为马车上她明显不是穿的这件华服，看她面上的妆容不再是卑躬屈膝的拘束样，白皙粉底上打着腮红，精心描摹的弯月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勋贵大族家的小姐外出游玩。

　　姜妗目光轻扫她一眼，淡淡道：“这与你何干？”
　　“以后我的房间不让你来，你就别随便进。”
　　春雨登堂入室像在自己的地头，姜妗不喜欢这种不加掩饰被冒犯的感觉。
　　她从宫里带了些平日里穿的换洗衣服，金钗首饰都是按照最简的来，很多赏赐都留在锦绣宫。
　　衣服最下面是一本佛经，每当想起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姜妗心头就一阵钝痛，看着佛经梵文心中一片阴霾。

　　春雨见了，扬眉嗤笑：“准备当尼子？”
　　姜妗是真的蠢，先帝死了，萧珉有机会给她重生，她居然自己主动要来这受罪，她看到这张病蔫蔫的脸就生气。
　　还不让她进房间，她偏要进。
　　日后她就是主子，为什么还要受这种气。
　　姜妗不理睬，继续收拾，春雨被冷落，冷哼一声，不屑的转身。

　　死了男人的妃子，她还嫌晦气呢。
　　对面的门“哐当”一声关上。

　　姜妗眼中都是疲倦，也不想与她计较。
　　收拾完已经过了大半晌，这是守灵的地方。
　　没有专人服侍，她们吃饭都要自己想办法。
　　好在寺院里有个简单的小厨房，除了不沾荤腥，粗茶淡饭可以自己动手做。

　　晚间，姜妗点了油灯，在简陋的书案前俯首临摹。
　　天上星稀，漆黑的夜色投落在木屋上，四周是葱茏竹林，斑斑驳驳的影像在小屋墙壁上洒下一片阴影。
　　野鸟在空中“嘶哑”鸣叫，给夜空平添几抹诡谲，小屋的窗格口映出一缕光，也映出那抹倩丽瘦弱的身影，这一切落在远处竹林边那道冷静深邃的眸底，颀长身躯不知道在已站了多久。
　　萧珉薄唇紧抿，视线牢牢锁住那抹水绿纱裙，女子的手纤细拿着狼嚎笔却姿态端正，一笔一划，眉头从紧簇慢慢舒缓，她在写什么？
　　萧珉一身玄衣与漆黑夜色融为一体，几天不见，他在心中早已将那张脸想的疯狂，这是她第一次来，不知如何，听了刘全的汇报，她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自己放心不下，批完奏折便匆忙赶来。
　　此时，他的眼中再也容不进其他。

　　他想近距离看看她，可又觉得这么贸然进去，必然遭到她的排斥，他们已经失去一个孩子，现在再让她心情不好，萧珉思及此硬是站住脚，压下心头将她拥入怀的渴望。
　　姜妗写着写着忽然抬头她看着窗边，萧珉立刻将身子隐没在暗中，好险，她发现了？

　　心中有隐隐期待，她会怎么做？会出来吗？
　　萧珉这么想，那颗平静的心忽然就掀了波澜，既希望她出现又希望她什么也没察觉。

　　姜妗打了个喷嚏，果然，夜间风还是凉嗖嗖，窗牖是她下午的时候开着透气，晚上忘了关，现在整个手臂都是冰凉的。
　　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月色，又见那片茂密的竹林，静谧无一人，刚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窥视她，转念一想，这里是给先帝守灵的地方，本就阴森，有些诡异的错觉也是常理之内。

　　她伸手关了窗，随着小窗落锁，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萧珉才现身凝视远处，几天不见，他发现她更清瘦几分，听萧执汇报，她今天只吃了一碗青菜素面，心不由往下沉了沉。
　　他抬脚，到底是忍不住的向前走几步，从前就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就想像她走近。
　　那个时候，姜妗眉眼间都是温柔，那是第一双主动伸向他给他温暖的手。
　　“哐啷——”
　　室内一阵沉闷钝响，萧珉心一惊，她怎么了？
　　门被打开，姜妗起身不小心磕绊了一下，脚底踩着裙摆踉跄一步，磕在桌角，锥心疼痛袭来，身后多了一双大手。
　　她立时从桌边歪着落入一个熏满沉香的宽阔胸膛，温热的怀抱，她惊，转头对上萧珉那双幽深略显关切的眼：“妗妗。”

　　“伤到了哪了？”
　　姜妗眼底立刻冰冷，他怎么来了？
　　他不是说要放了她，既然出宫为了要跟来？
　　“不关你事。”
　　姜妗冷冷打断他的热情，挣脱开他的怀抱，捂着手臂走到一边，排斥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萧珉所有的希望都落了空，她拒绝他的样子刺痛了他，他明明那么想见到她，想听她说句好听的体己话，可她开口就是赶人。
　　萧珉压下心头的失落，依旧温和笑道：“来看看你。”

　　不需要，三个字尚未说出口，萧珉已经走过来再度拉着她手，轻柔小心，眼中都是心疼：“我给你上药包扎。”
　　胳膊被撞到，那里最脆弱，现在的妗妗一定很疼，他不想惹她继续不高兴，便拉着她走到桌案边，可偏生姜妗就是不愿意，一把甩开他，漠然道：“不用你关心。”
　　“你出去。”

　　态度决绝冷硬，萧珉见状，死死拽着她手臂将她重新禁锢在自己身边，咬牙低声道：“先上药。”
　　姜妗被他偏执的态度刺激到，立刻开始挣扎，二人拉拉扯扯在推搡间她的长裙再度卷到一起，踩到裙摆后身子像后面仰，萧珉在前他在后，二人手臂互相制衡，她一动连带着萧珉也跟着向前扑。
　　桌上的佛经笔墨七零八散全落地，萧珉自上而下压着她，将手臂撑在她头部两侧，呼吸微弱却几乎紧紧相贴合，坚|硬的桌面抵着后背冰凉又磕人，萧珉双腿与她交叠，姜妗厌恶得的想推开，却发现二人重叠处有个东西无比诚实又清晰，她立刻心跳加速，看着萧珉，那双漆黑瞳眸不知什么时候已深然一片血丝，眸底像远山雾气蒸腾，令人捉摸不透又好像某种情绪表现得更加直白，毫不避讳。

　　姜妗想起那晚，撕裂的痛楚袭来，双|腿不自觉的发抖，太真实的感觉，萧珉的坚|固令她惶恐害怕，她一动不敢动，长几旁燃着的油灯明明灭灭，萧珉帝王袍服衣襟边的衮金刺绣晃着她的眼，俊美的面容不加掩饰的真实想法流露，她终于仓皇道：“疼。”
　　手臂被二次碰撞，先前磕到的地方又加重，她眉宇间的痛意使萧珉回神，立刻起身，将她小心扶起，感觉一旦上来想要扑灭那团火可真够折磨人。
　　可现在他顾不得这些，妗妗的手臂，他不能让她带伤。
　　姜妗坐起身，立刻与他保持一段距离，可萧珉对她多了解？

　　迅速在她逃离前将人摁回来，声音冷清：“妗妗，你是想朕一晚上都在这里与你一起吗？”
　　顿了顿又轻笑：“若你想用这种方法留朕，那就接着跑。”
　　不管她怎么跑，他都可以将人捉到。
　　姜妗知道，这人有多固执，今天要是不让他上药，估计一时半会是赶不走他。
　　药箱拿来。
　　姜妗坐在凳上，萧珉见他难得乖巧，无声一笑，眼底柔和涌上，刚才挤|压摩擦，胳膊已经红了一片现有些微微发青紫，他沾了药水后吹了吹，冰凉的感觉袭来，姜妗眉头拧起，她一百个不愿意可他低头触碰到自己心中还是无法抗拒的难受。

　　“好了，我自己来吧。”
　　姜妗冷声，萧珉上药的手一滞，复又继续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最近不要沾水，也不要做别的活，有什么就让春雨来就行。”
　　姜妗闻言，见他神态自然，恐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们的关系了吧？
　　可真会装，在她这里演着一往情深，转脸就往别的女人头上戴花。
　　姜妗讽道：“她是你的人，我可用不起。”
　　萧珉又是一顿，这次他放下手上的动作，并无半点羞恼 反倒是赞叹般的看着她：“妗妗真是聪明，已经被你看破。”

　　“朕让她来，是因为这个丫鬟手巧会照顾人，能为你省不少心。”
　　之前的丫头都是姜妗的心腹，她的身边自然要一个可以听他差遣的奴婢，这样他才能时时刻刻知道姜妗的一举一动。

　　他的妗妗，做什么都要在他的视线范围内，这样他才我能更好的照顾她，保护她。

　　“皇上要真为我省心就把我以前的丫鬟调回来，我用习惯她们，新人，不顺手。”
　　姜妗目光凉凉，萧珉对上，越发耐着性子哄道：“妗妗，伤口在不包扎好今晚就要过去一半。”
　　姜妗知道，他这是拒绝。
　　呵呵，还说什么喜欢她，连她的人都不让她接近，萧珉心太冷。
　　一切包扎完毕，她立刻起身：“我累了，要休息。”
　　手中温软抽回，萧珉掌心空荡，他看着她忍下所有，笑：“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
　　姜妗立刻转身：“这里晦气，皇上就不必日日来了。”

　　她根本不想见到他。
　　方才腿|间隔着衣物被压着的感觉还未全然散去，今日她若知道萧珉来，根本不会抄什么佛经，一定早早熄灯。
　　这么不想见自己？
　　萧珉心中冰点再度下降，双手在宽袖间握成拳。
　　“朕要看着你入眠，才放心。”

　　“不需要。”
　　“妗妗。”他声音低沉充满磁性，在灯下静静注视她，一阵寒意便从她脚底升起，她知道萧珉越不高兴就越平易近人，他不容抗拒的牵着她的手带她到榻前。

　　给她掖好被子，姜妗翻过身背对他，闭目。
　　她已经像他妥协了，她无法撼动他，只能忍着心中排斥顺着他上床休息。

　　见她这么不待见自己，萧珉看着她良久，眸底暗淡，明明他们以前也有过一段融洽的时光。
　　那时候姜妗最不吝啬的就是对他笑。
　　他喜欢她的笑。
　　可现在，他们再见面，除了冷眼相对就是言语激化，萧珉心头挫败感袭来，转身离去，给她房门关好。
　　他走后，姜妗才缓缓睁眼，眼中都是萧瑟。
　　心底抽搐，他还来干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段评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