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海海都》朵谷

13、碧云波清

　　微风徐徐吹过湖面，碧绿的湖面泛起层层微波，湖边的杨柳轻轻抚摸湖水，仿佛一个多情的男子轻抚爱人的脸庞。好一副春景，好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意境，若再有一对才子佳人对酒吟诗，那真能成就一副连老天爷都要嫉妒的绝美景色了。
　　然而湖边没有才子佳人，有的只是身着一身白色轻纱的素面女子，她神态安详，面容沉静，静静看着眼前的美景，又仿佛穿透湖面，看到湖水下那个沉静深沉的世界，一如她沉静的心。她本该是个优雅的女子，因为她天生具有优雅的气质。可惜的是她脸上那条从左耳际一直延伸至下额的伤疤破坏了她所有的气质。那条伤疤狰狞恐怖，平日，她总用一方白纱将其掩盖，而今天，在碧云湖，一个幽静得连鸟儿路过都不愿停下来歇脚的地方，她放心将白纱揭下，放心的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
　　“啪！”树枝被轻轻折断的声音。白衣女子本能回头去看，见有身影站在不远处，忙回头戴起面纱。
　　再回首，那身影还站在那里，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似乎又不是看自己，只是看清那身影的面容，女子笑了，微微的笑容挂在嘴边，能温暖人心的笑容。提步走过去迎上来人，唤了句：“风儿。”声音竟因为太激动而有些颤抖。
　　目光落在女子脸上的白纱上，云风只是静静看着那白纱，不说话。
　　“风儿，真的是你！”女子很激动：“你终于来看我了，这么多年了，我以为、、、、、、”女子说到这儿似乎又觉得不该在这个时候提那些陈年往事，停了下来，拉着云风到碧云湖上的亭子内坐下，道：“你今儿来的正好，我做了杏泥糕，以前你最喜欢，来，快尝尝，看还是不是你喜欢的那个味儿？”
　　云风看着石桌上的杏泥糕，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光泽，以前最喜欢的零嘴，母亲常给他做，母亲走后，姐姐给她做，味道不如母亲做的好，可他还是一样喜欢，只因为那里面总有一种暖暖的味道，一种出自亲人之手的温暖。
　　拿起一块放到嘴里，还是当年的味道，五年了，自从当年一气之下甩袖离开这里，再也没吃过这样味道的杏泥糕。
　　看着云风脸上的神情，女子笑了，放心的笑，只因云风脸上满足的神情，和当年一模一样。
　　云风吃完一块又拿起一块继续吃。
　　女子在一旁静静看着，直到云风吃完第五块，不再伸手拿时才问：“听说你跟了都主，这些年，可好？”
　　云风抬眼望着女子，不答反问：“你呢？”
　　女子笑，这么多年了，云风不知道除了笑，她的脸上是不是还有过其他表情？再问：“你呢？”
　　女子望着微波粼粼的湖面：“我很好。”
　　云风眼里有了怒意：她居然说很好，还是像当年一样，她居然回答很好！在这个冷如冰窖的地方一呆就是五年，她居然告诉自己她很好？
　　“没什么不好的，清清静静，没人来打扰。”女子加了一句。
　　云风真想像当年一样甩袖而去，只是五年不见了，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十七岁，所以他说：“我看了《战歌》。”
　　“你看到了？”女子似乎很高兴。
　　“都主说我一定会喜欢，让我陪他一同观赏。”
　　“都主也喜欢？”女子眼里有着期待。
　　云风袖中的指骨微微收紧，点头：“他很喜欢。”
　　女子笑得如夏日清风拂过水面：“他喜欢就好。”
　　云风望着女子春风一样的脸，不说话。
　　女子又问：“那你呢，你喜欢吗？”
　　“喜欢。”云风说的淡淡的，完全没有看舞时的激动之情。
　　“你们喜欢就好。”
　　云风站了起来，走到湖边，背对女子问：“他可曾来看过你？”
　　“当然来过。”
　　“多久一次？”
　　女子顿了顿：“没有固定的时间，只是也经常来。”
　　“经常是多久？”
　　女子望着云风背影的眼神有了一些变化，好一会儿后回答：“至少不比你久。”
　　云风顿了顿：“他是你的丈夫。”
　　“你是我的亲人。”
　　“丈夫和妻子应该朝夕相处。”
　　“弟弟和姐姐就可以五年不见？”
　　“你、”云风转身和女子对视，眼里还和当年离开时一样充满了怒意。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血亲。”女子加了一句，望着云风的眼神坚决。
　　云风眼里的怒意慢慢消了，最后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女子笑：“你的脾气真不小，当年甩袖而去，居然一赌气就赌了五年，五年都不愿来看我这个姐姐。”
　　云风望着女子，眼里有些微歉意，问：“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吗？”
　　女子起身望着湖面：“刚开始有点，后来习惯了也就好了。”
　　“如果不喜欢这里，我可以带你走，现在就可以走。”
　　女子笑：“别说傻话了，这里是我的寝宫。”
　　“这里是冷宫。”
　　“风儿！”女子有些怒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实话。”
　　“什么实话，你知不知道你这话是可以杀头的？”
　　“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你、、、”
　　“你这算什么寝宫，哪有冰窖一样的寝宫？说冷宫更合适。”
　　“不许你胡说！”
　　“都主根本不把你看在眼里，他每夜怀里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却从不会想起这冰窖一样的碧云阁还有一个你！”
　　“不许胡说！”
　　“我没有。如果当初你是为了云家翻身而嫁给他，那现在你大可离开他，他这样的一个暴君，云家不需要依附他。”
　　“住口！”
　　“为什么要我住口？琼都气数将尽，七王子在外招兵买马又得人心，实力逐年壮大，不用几年一定能攻破都城，你根本不用、、、”
　　“住口！”女子掀翻石桌上装杏泥糕的盘子，怒视云风：“不许你这么侮辱都主！”
　　云风眼里的怒火不比女子少，但听了这话却渐渐降下来，仿佛听到的是天方夜谭，只问：“你真的爱上了他？”
　　“是！”女子的回答掷地有声，毫不含糊。
　　“呵、”云风冷笑：“你爱他？”眼里尽是对这个女人的失望：“那你为什么要白纱蒙面，为什么不敢让他看你的脸？”
　　“你、”
　　“因为你害怕，你怕他不爱你，你知道他只爱女人的脸，因为你这张脸，他连来这里坐一会儿都不愿意，更不可能爱上你！”
　　“我让你住口！”女子大声呵斥。
　　“你承认吧，他根本不可能爱上你，否则怎么会不到十天就把你打发到这个冰窖一样的冷宫，你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你根本、、、、、、”
　　“我让你住口！”女子几乎咆哮了起来：“我这张脸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你比谁都清楚，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评论我的脸？”女子说着眼泪早已落下，她本是个坚强的女子，从不轻易落泪，只是今天，这个五年不见的弟弟居然一来就在她那永远不可能结疤的伤口上毫不留情又撒了一把盐。
　　云风望着女子的眼泪，自从她开始学着笑的那天起，他似乎就再没见过她流泪，而今天，五年不见的今天，自己本想来看看她，想着只是来看看她，可为什么竟惹得她流泪？
　　手指不自觉抬起，多想帮她擦干那些泪珠。
　　女子偏头，嘴里吐出两个字：“你走！”
　　云风的手僵硬在半空，缓缓收紧指骨，缓缓放下，这个五年不见的姐姐居然叫自己走？她居然真的叫自己走！
　　“如果不愿来看我，以后不必再来。”这是一个姐姐对弟弟说的话。
　　云风转身，这一次不是他要走，是姐姐赶他走，所以他又一次头也不回的走了。
　　云风走后，女子趴在石桌上哭了，无声的啜泣，肩膀微微颤抖，即使在这样一个无人的地方，她也做不到放声大哭，做不到无所忌惮哭出自己的委屈。
　　忽觉有人，抬头，亭外立着一男子，三十来岁的年纪，一身幽蓝外袍几乎垂地，一颗幽蓝滴泪状吊坠挂在胸前，长发没有束起，温顺的披散在肩头，慵懒却不颓废，望着女子的表情略有所思。他说：“这么多年了，我没见你哭过。”
　　女子望着他：“眼泪最廉价。”
　　“那这一次是为都主还是为你的脸？”
　　“都为。”
　　“你连那个男人的脸都没见过，怎么可能为他流泪？”
　　“他不是风儿口中那样的人，我能感觉到。”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在这个冰窖一样的地方只有我是你的常客，如果你真的爱他，那我算什么？”
　　女子顿了顿：“朋友。”
　　“还有吗？”男子望着女子，等是否有下文。
　　女子又加了句：“知己。”
　　男子笑了，不置可否，说：“你终究是个安守本分的女人。”
　　女子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