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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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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10.1
祈裁仪式的祷告并不简单。
欧丽德西走到神像前,敛起裙摆跪下,神殿的祭司端来一个银盆,盆中是一些清水,水中飘着七枚树叶,象征“缇弥斯神的七次拷问”。
欧丽德西将双手缓缓浸入水中,表示自己清洗了罪责。
然后,她解下胸口的艾布拉德家徽,那枚银质的“繁星罗盘”徽章,表示自己卸下了“凡间的权柄”。
最后,她从祭司手中接过祭烟的枝条,将它缓缓点燃。
白色的祭烟袅袅上升,漫过她的面庞,漫过神像。缇弥斯女神在上方俯瞰着她,眼神和平时一样,平静而漠然——
祂的眼睛没有流血。
公爵夫人的下颌蓦地一紧。
她有些失态地抬起头来,望向神像冷冷清清的眼睛:
神像没有流出血泪,这怎么可能?
控制着神像血泪的管道机关就在她的脚下,只要她轻轻一踩,混合着牛血与海藻胶的“血液”就会通过一条导管连至神像的眼角。
碧萃斯夫人已经在裙摆下用力地一踏,可是,洁白的神像上,怎么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而欧丽德西,已经念过了祷告词:“若我无罪,神像不动;若我有罪,血泪为证。”
欧丽德西完成了祷告,什么都没有发生。
神殿里的空气微微凝滞,穹顶下的祭烟似乎也停止了拂动。就连一向稳重镇静的卢塞·艾布拉德公爵,脸色也有一丝微妙的古怪。
神像没有流下血泪,指明罪人,广场上,信徒们却更加恐慌:
这是怎么回事?
人们原本屏住呼吸,等着那滴血泪落下,等着“神明指明罪人”的神谕奇迹出现。
可是没有。神像依旧肃穆冷静。
一开始,信徒们是怔忡的。随后,疑惑就像水塘中被石子激起的涟漪一样,在广场中一圈一圈地扩散开来。
有人低声问:“怎么回事,为什么神像没有流泪?”
“是不是祈裁仪式出了什么问题?”
“伯爵夫人是欧普伦锡的最后一个执掌公共事务者了!如果罪人不是她,那罪人是谁?”
“还是说——神拒绝参与这场审判?”
这句话说出来,恐慌像炎季伊始的野草一样,开始控制不住地生长。
有人开始小声哭泣,有人向大祭司投去不安的眼神;就连广场最前排的骑士也皱着眉头,互相对视一眼。原本跪在地上的信徒们纷纷抬起头来,眼神迷茫又惊慌——
神明保持了沉默。
这不是无罪,似乎是一种更可怕的宣示:
神拒绝参与这场审判。
在更大的恐慌蔓延开之前,欧丽德西忽然说道:“还有一个人,没有接受神的审判。”
神殿里的人们微微一怔,欧丽德西似笑非笑,向着无所事事的卢西恩·艾布拉德挑了挑眉毛。
卢西恩看见她的眼神,嘴角还挂着他惯常的笑,扬眉道:“谁?我?”
欧丽德西望着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卢西恩流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我不是执掌公共事务者……洛伦茨不让我做事。我连学院里的课业都没有完成呢。”
欧丽德西笑了笑,轻声说道:“谁说神罚的罪人,一定是执掌公共事务者呢?”
公爵夫人听到这句话,神情微微一变——
然而,不等她开口阻拦,卢西恩膝盖一痛,闷哼一声,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神殿的石砖上!
就在卢西恩跪倒的一瞬间,神像的右眼,忽然溢出了一丝猩红的颜色:
那是神的血泪!
10.2
由鲜血构成的眼泪,它极缓地、极缓地,从神的眼角淌下。
它划过石像冷白色的脸颊,沿着石雕的下颌滴落,“啪”的一声,滴在了女神长剑的剑尖上。
整个神殿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祭烟熄灭,就连大祭司手中的权杖,都停下了动作。
执掌公平与正义的神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场审判,将一切善与恶尽收眼底,神情依然平静,没有波澜,像是早已预知到审判的结局。
神像面无表情,天平不偏不倚,宝剑溅起鲜血——
它指向了卢西恩·艾布拉德。
10.3
血泪落下的那一刻,卢西恩就彻底僵住了。
他像是没能立刻理解神殿里发生了什么,没有祷告,也没有认罪,只是懵然地保持着跪倒在地上的姿态。
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难以置信地投在他的身上,卢西恩的肩膀才开始微微地颤抖。
“这……这不可能……”他的面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牙齿因为颤抖而“科科”作响。
而碧萃斯·卡拉加朗的脸色已经难看得几乎不能简单地称之为“愤怒”了。她身体僵直地站在祭坛旁,手指握成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难以将神像上的机关说出来——神像的铸造早在两百年前,由艾布拉德家族的先祖完成。
那时候,他们就在神像与神殿内留下了这样的巧妙的机关,操纵信徒的情绪,对付自己想要对付的敌人。
而这样的机关,即使公爵夫人想要将它栽赃在欧丽德西身上,也太过于牵强了:
欧丽德西·阿奎塔斯是只一个平民,无论如何,也难以在神殿与神像上安置机关。
如果公爵夫人将机关说出来,非但不能拯救卢西恩,反而只会将这把火引到自己身上,引起更大的愤怒——
那是对神的不敬,信徒的怒火会将她撕碎。
碧萃斯脸色苍白,神思飞速运转,竭力地想要思考应对的措施,然而,短时间内,她竟然想不到任何行之有效的解救卢西恩的办法:
她将大祭司、行法官、行政官全都汇聚在这里,并且打开着神殿的长门,让公民与信徒看见神殿内的一切,就是为了让所有人见证“神罚罪人”的诞生。
她要将那个狂妄的欧丽德西·阿奎塔斯钉死在“有罪”的火刑架上,让任何人都无法前来拯救她。
然而这样的安排害了她自己;即使是公爵夫人自己,面对着信徒的怒火,也束手无策——
审判广场上,人群彻底地沸腾了。
“圣像流泪了!”
“神指明了罪人!”
“罪人必须接受神罚!”
怒吼仿佛雷声一样从广场的四面炸开,信徒们在一瞬间被点燃了。原本还在低声祷告的人猛地站起,一边高喊,一边挤向神殿的台阶:
“抓住他!抓住卢西恩·艾布拉德!”
“卢西恩·艾布拉德,他是罪人!”
“神明已经作出了裁定!”
“处决他!”
“处决卢西恩!”
整个广场上的石砖都在震动,几百人的高喊声音混在一起,仿佛战争重新出现在欧普伦锡。
有人拿出贴身佩戴的玉石神像高高举起,有人挥舞着帝国的法典,有人扯下广场上的“繁星罗盘”旗帜撕得粉碎,向着神殿的石阶上狂奔而去。
艾布拉德家族的骑士团迅速上前,将骑士剑的剑鞘横在身前,结成一道防线,拦住了狂热的人群。有人扔出石块,砸在骑士的轻甲上,发出“当”的响声。
神殿外,骑士团与愤怒的信徒们产生了冲突,骑士长的副官匆匆地赶进神殿:
“公爵大人,各位阁下,”骑士副官说,“人群的情绪过于激烈,还请各位从神殿中退避。”
卢西恩还跪在神像前,脸色惨白,浑身僵硬;大祭司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挥了挥手:“将他带走,押入神殿的地牢。”
卢塞·艾布拉德公爵与碧萃斯夫人脸色极其难看,两个人对望了一眼,一语不发地离开了神殿——他们的脚步十分迅疾,想来,是去为拯救自己的孩子而运作去了。
头发花白的老行政官没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望了欧丽德西一眼,便跟着公爵夫妇离开了;行法官阿德莱德却牵牵嘴角,向欧丽德西说道:“做得好。”
欧丽德西坦然地笑笑。
神殿外,还有人在高喊着:“他有罪!处决他!处决卢西恩·艾布拉德!”
然而由于卢西恩·艾布拉德已经被大祭司带走,神殿外,吵闹的声音已经渐渐地远去,随着卢西恩·艾布拉德的转移而转移。
神殿里的神像望着这一切,依然缄口不言,欧丽德西对行法官阿德莱德轻声说道:“诸神不惩罚恶人,便由人们代为惩罚恶人罢了。”
行法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笑笑,继而告辞了。
神殿里,只剩下了欧丽德西,和洛伦茨。
欧丽德西冷睨着自己曾经的丈夫,淡淡地说道:“你觉得我不应该这样做吗?”
洛伦茨神色复杂,没有说话,他只是简单地摇了摇头。
“如果我不反抗你的母亲,”欧丽德西说,“现在,我就是那个被信徒们拖出去绑上火刑架的人。”
欧丽德西这样说,洛伦茨终于摇了摇头:“你知道,蒂西,我并不是责怪你。很久以前我就知道,总有一天,卢西恩的恶行会为他招来恶果。做错事的人,应当受到惩罚,承担责任,承担后果。”
欧丽德西望着他,倏地一笑。
“晚啦。”她笑嘻嘻地偏了偏头,“就算你想要拯救你的兄弟,也已经晚了。‘神罚’之后,就算他能侥幸保住性命,也已经无法在欧普伦锡继续立足了——卢西恩·艾布拉德从前霸凌了那么多人,是时候让他尝一尝被人们霸凌的滋味了。”
洛伦茨却并没有继续谈起卢西恩的话题。
他们并肩离开了缇弥斯女神的神殿,回到了欧普伦锡堡的南翼。
洛伦茨一路上有些沉默,就在欧丽德西以为,他不会再与自己谈论这件事了的时候,洛伦茨忽然轻轻地叫了一声:“蒂西。”
“……”
“你……究竟是怎样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