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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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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需李拂衣细寻,满院目光汇集之处,紫衣女子目光灼灼地看向风明野,她见风明野怔愣,还以为对方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于是她一字一顿、更大声重复了一遍:“当年在银泉山,我和师父亲眼看到张掌门杀了风大侠。”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这天上的惊雷一般,敲碎了风明野心里最后的那点侥幸。成年人之间的交往仿若只纸糊的灯笼,只要火苗碰触到了纸面,无论其上描画的图案有多精美,都是一样要燃烧成灰的结局。
众人的目光随着许令仪的话又聚焦到祝善明身上。天公挥着饱蘸浓墨的笔,将天上的云又渲染的更深了些。
她几乎立时就相信了许令仪所说的话。在等待祝善明回答的时间里,李拂衣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她的心脏咚咚咚地响,在她的世界里撞出了巨大的、沉闷的回声。
霜姨同她讲述的当年事与她在山下打听得来的有着极大地出入,其中很关键的一点便在于风雨眠的身份。李拂衣明白当年之事绝非世人所以为的那样,这个结论源于她对霜姨人品从始如一地深信不疑。若真相如霜姨所讲,风雨眠是她母亲的挚友,那他当年去银泉山便是为了救母亲而不是去杀她。
可到底是谁会费这么大力气去扭曲当年的事实呢?她的父亲陈月棠吗?但是,将她的母亲塑造成那样一个众叛亲离、为世人所不容的妖女形象,昔日爱侣再如何变心,又何至于有如此深仇大恨呢?
李拂衣心中明白,当年之事也绝计不像霜姨所以为的那样简单,无论如何,今日许令仪所说的话便是揭开当年真相的第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祝善明长叹一声。他那向来完美的表情如同瓷器表面的釉层,随着这声长叹,逐渐开裂、剥落,最后露出泥胚来。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经年愧疚所造成的痛苦早已爬上他的脸颊,成了那些眼角的细纹,亦或是眉间的沟壑。
“不错,我是看见了。”这句话的语调因着他嘴唇的颤抖而有些轻微发颤,“那年三月初,我收到雨眠的密信,信上说他得到消息,赵雪笙那妖女就躲在银泉山,正意图寻得李观棋前辈留下的剑谱。他说,若被她练成那剑谱,到时更是无人能敌,不若在她找到剑谱之前,合武林众人之力,攻上银泉山将她诛杀,以除武林大患。他还说,此事由他和妙枯派盛照扬前辈牵头,要我带领门中弟子先去两仪门同张掌门和吕开汇合,一道同去,他因有事耽搁,晚些时候便会赶到。”
“我们一同到了银泉山,在银泉山庄与盛照扬前辈所率领的五大剑派汇合。我们瞧那银泉山庄荒草丛生、蛛网遍布,瞧着乃是久无人居住的模样,便猜测李观棋前辈应已无后人在世,至于赵雪笙那妖女,许是往银泉山更深处找剑谱去了。”
祝善明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年银泉山上的雪。
他们抵达山庄的那天晚上,银泉山突然开始下起雪来,浓雾漫卷,呼啸的山风夹杂着大片雪花,吹得人睁不开眼。
银泉山本就以奇绝险秀闻名于世,地形格外复杂,他与一众掌门见天气如此恶劣,心中不免焦急,便围在方桌前商量对策。大家在桌前争论不休,有想打道回府的,有想在山庄里先住下等天气好转的,最后还是张双渡拍板,由各门派先选出几人去搜索赵雪笙踪迹,一旦有线索,便回报给山庄内留守的其余众人。
雀翎门出去搜寻的,正是他和许令仪。天气恶劣,原不该许令仪去的,可他这位小徒弟一听是风明野牵头组织,便吵着闹着要出一份力。彼时许令仪将将十五岁,仿若豆蔻饱绽,半遮半掩的花蕊里含着一滴晶莹露珠,藏着无限春情。他是知道许令仪心思的,故而并未拒绝她的请求。两人便一道往东南方向而去。
初时,一切还算得上顺利,可越往银泉山深处去,地形便越复杂,山势也越来越陡峭难行。他和许令仪寻了一天,毫无所获,眼见暮色已垂至山顶,便选了处天然形成的崖洞休息。那崖洞很浅,只能勉强栖身。山中下雪,树枝潮湿,祝善明尝试生了几次火,全都以失败告终。
他睡得极不安稳。
“咔嚓。”
他被树枝断裂声惊醒,头脑昏沉,只以为是雪压断了树枝,未作他想,不料那树枝的断裂声却接连传来,似乎还伴有兽类的低喘。他一下子清醒过来,忙将许令仪摇醒,二人拔出刀,小心翼翼地接近声音来处。
积雪在月色下泛着细碎的寒光,他与许令仪躲在油松粗壮的树干后,就着月光细瞧,却见几十步之外,两只吊睛白额老虎正在山林间撕斗。那两虎一扑一撺,一只转身摆尾,另一只张口露牙,这个用利爪撕,那个用张口咬,你来我往,搅在一处,震得林间枝头积雪簌簌而落。
祝善明心中大骇,他身旁的许令仪更是身体轻颤。他心中道:“实在是时运不济,竟在此处遇上两虎争夺地盘之事,现下只有我和令仪两个人,若被老虎发现,如何逃得脱呢?需得立刻远离此地才好。”想到此处,他朝许令仪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指了指身后,示意她一起离开。然而许令仪毕竟年幼,见着老虎这等可怖的庞然大物,心中害怕至极,脚下便有些不稳。她刚转身走了几步,便被山石绊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
“哎呦。”下意识的惊呼脱口而出,在寂静的雪夜山林间显得格外清晰。
老虎的撕斗声戛然而止。
一瞬间,祝善明后背汗毛竖起,全身肌肉反射性的绷紧,他的大脑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抢先一步作出反应。他提起许令仪的衣领,忙带着她跳上最近的一棵油松,老虎凌厉的掌风几乎是擦着他的衣带而至,在树干上留下了深深爪痕,虎口中的腥臭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他先查看了许令仪的情况,因着雪地松软,许令仪并没有受伤,他这才放下心。
两只老虎围着二人栖身的油松打转,突然,其中一只弓起虎背,径直跃上了二人栖身的油松。祝善明与许令仪连忙离开栖身的油松,运起轻功,朝远处逃去。老虎却并没有要放过他们的意思,它们一前一后,闪电一般穿行于林木间,在二人身后紧追不舍。
两人早已失了方向。
不久,他们已行至这片山林的边缘,再往前几百米,便是断崖绝壁。
“师父,现下要怎么办才好?”许令仪的声音惊惧不定。
“别怕,大不了与它们血战一场又如何。”祝善明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是没底的,他顿了顿,又道:“令仪,你可记得回去的路?倘若……你自己行山路可要当心些。”
说罢,不待许令仪回答,他径直跳下树,朝猛虎扑了过去。
“师父!”许令仪张口打算拒绝,祝善明待她如父如兄,她又如何能抛弃师父自己逃跑,可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却见祝善明已和其中一只老虎缠斗在了一起,她急道:“师父!”然后拔出佩刀,也冲了上去。
朔风冽冽,雪地上,只听得到人与兽粗重的喘息声。祝善明与许令仪背倚着背,那两只老虎则围着两人不断打转。
突然,其中一只喉咙里发出低吼,后腿一蹬,直向两人扑来,祝善明拔刀而起,在要碰到那利爪时忽地侧身,手中刀锋直擦虎颈而去。鲜红的血液霎时流出,那猛虎吃痛,咆哮甩头,一时间祝善明只觉整个山林为之一震。
“太浅了。”祝善明心中思索道:“激怒这等庞然大物可不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那大虎又是一个猛扑,来势汹汹,前掌直冲祝善明头顶而来,祝善明将将躲过,却见那张血盆大口带着腥风已至近前。说时迟,那时快,他忙用左手握住刀刃,用双手握刀的姿势,死死抵住虎口。而后膝盖连续猛顶虎腹。那老虎又从口中发出一声怒吼,前掌再次朝祝善明袭来。那利爪如铁钩一般,祝善明肩头登时皮开肉绽,他忍着剧痛抽出抵着虎口的长刀,左手抓起一把雪朝虎眼掷去,趁着虎目眯上的刹那,将刀贯通老虎的脖颈。
粘稠的、带着腥臭的温热血液溅了祝善明一脸,只见那猛虎身子一软,倒在他身上。被这巨物一压,祝善明只觉呼吸都变得艰难,可他不敢松懈,又握着刀朝那老虎身体力捅了几十下,等他确定那老虎终于站不起来了,才艰难地从它身下慢慢挪出来。他抓起一把雪,随意的抹了抹脸,还未等他生出劫后余生的侥幸,便看见许令仪趴在另一只老虎的虎背上,一人一虎已近了绝壁的边缘。
原来,许令仪身量纤弱,怎是那猛虎的对手,她本想着施些巧计,越上那虎背,将那一双虎眼弄瞎了,也好削弱些猛虎的威力。熟料那老虎瞎了眼睛,兽性大发,不断猛颠狂扭,想将许令仪甩下来。许令仪怕自己若被甩下来,更是不敌此等庞然大物,于是紧紧揪着老虎的颈皮,双腿紧夹。那老虎瞎了眼,失了方向,便成了如今的情形。
祝善明连忙上前解救,可那老虎察觉有人靠近,更加躁狂,许令仪揪着颈皮的手再也坚持不住,被甩了下来,还未等她反应,那老虎的后掌已朝她左腿踏去。祝善明见爱徒受伤,心中焦急。他翻身跨坐在虎背上,一手紧抓虎皮,另一只则将刀插进了老虎的脊背之中。
那老虎长啸一声,声音凄厉,响彻山间,它见如何也甩脱不掉祝善明,竟转身跃下绝壁,想与祝善明同归于尽。
“师父!师父!”
祝善明只觉得许令仪的喊声离自己越来越远,耳畔是因极速下坠而产生的猎猎风声,不久之后,与落地的沉闷巨响一同到来的,是他浑身的剧烈疼痛。
他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