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伟人》喜百年

24、第24章

　　转眼又是冬天。

　　元旦假期之前，张筱完成了人生大事的第一步———订婚。早在元旦之前，她就预定了大家的最后一天假期，说要约大家吃饭，介绍大家互相认识。

　　地点是一家火锅店，碰面的人比上次多了张筱的男朋友……不，未婚夫。

　　人到齐，张筱拿筷子敲了敲杯子，讲开场白：“大家已经知道了，我订婚了！这次呢，就是让大家认认人，不然要是你们的第一面在婚礼上，我这个朋友也太不够意思了。所以现在，给大家隆重介绍男主角，姚中！”

　　被点名的男生有点脸红，也有点害羞，跟大家说着你好，站起来想给大家倒酒。

　　坐在旁边的胡林远一把给他摁了下去，“没那么多事！”

　　大家笑，胡林远又说：“安心坐着吧，我们待会给你倒，你跟筱哥互相帮助就行。”

　　“喂。”张筱红了眼，喂了一句没了下文。

　　杨祈看着两个人，也笑，说：“你好，我是杨祈。”

　　杨明朗紧跟其后手指自己，“杨明朗。”

　　姚中正郑重跟胡林远作保证呢，听到他们的声音转回身子，看着杨祈恍然地“啊”了一声，“你是筱筱……”

　　“嗯？”张筱发出眼神警告。

　　杨祈接：“……的好朋友。”

　　胡林远深远的目光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一切猫腻，他打趣张筱：“啥都说啊筱哥！”

　　张筱一手挡脸，一手伸到下边狠狠拧了姚中一下，拧得姚中面露难色。

　　赵清忍不住也给了胡林远一胳膊肘，“话太多了你。”然后隔着这人介绍自己：“我是赵清。”

　　胡林远回怼过去，杨明朗拿过桌上的酒，扭过身准备放到旁边餐车上，问：“都不喝酒吧？”

　　最后一天假期，杨祈还要坐晚上的车回学校，不能喝，赵清表示自己也不喝。

　　张筱：“啊？一点不喝吗？好歹让他敬你们一杯。”

　　胡林远想喝被鄙视了，也决定不喝，只能放狠话：“婚礼吧，你以为他能少喝吗？”

　　姚中附和大家：“也是，今天时间太紧张了，下次再一起喝。”

　　杨明朗说行，顺手把茶柜上两桶饮料拎了过来。

　　姚中起身把饮料提到自己面前，无论如何也要给大家倒一杯意思一下。

　　张筱摆手让大家随他去。

　　起初还是有些生疏的，所以姚中围桌倒饮料的时候，气氛有些故作轻松的尴尬。

　　直到胡林远问起姚中的学校。

　　姚中跟大家读的不是一所高中，也不在一个区。但意外的，许多话题聊起来没有一点隔阂。比如大家曾去同一家烧烤店撸串，而创城不允许室外明火烧烤之后，他家的味道大不如前；比如大家都曾在同一年去南部山区春游，他们猜测是相识的校领导们互相商量过的；还有大家互相认识的彼此学校的一些同学……

　　于是冷淡不再，他们热烈地谈论着高中发生过的事情，找其中的相似性。

　　聊到最后，他们开始感谢城市不大，让曾经陌生的人走到一起之后仍有可供回忆的共同过去。

　　快结束的时候，张筱说起了他们的订婚照，几个人围到她身边去看她的手机。

　　杨祈和胡林远寻了个空出门抽烟。

　　胡林远：“你有烟瘾吗？”

　　杨祈：“没。”

　　胡林远根本不想抽烟，他跟着出来透气。

　　杨祈也不想抽，一根烟点着了放在指间，想起来就弹一弹烟灰，不一会儿就灭了。

　　胡林远靠着门口一根石柱，没头没脑地问：“被自己弟弟喜欢是什么感觉。”

　　旁观者永远无法理解当事人哪怕万分之一，即使真心发问且有友情庇护，这句话还是避无可避地戳到了杨祈，他的逆鳞可能是弟弟，可能是喜欢，当然也有可能是完整的“被弟弟喜欢”这个事实，当事人都无法确定只能冷眼看着发问者。

　　胡林远没有细想，只是觉得大概想要热场找错了话题，不过他马上推翻了这个为自己开脱的借口，自己在一段感情里纠缠怯懦，应该比任何人更懂得设身处地，没道理讲这么事不关己的玩笑话。

　　他想要道歉，杨祈好像并不需要，没什么感情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向不知所归的某处，问他也在问自己。

　　你说他付出这段感情的时候有没有把我哥哥，杨祈这样问。

　　多少时候杨祈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问出口从而永远不会得到答案的问题，就这么轻飘飘落在一个普通平常的晚上，说给了一个绝对无法给出准确答案的人。

　　爱情可以发生在任何人之中吗？杨祈曾经先是这样疑惑，恐惧着面对了自己趋向的那个答案，而后才是这个抛给了毫不相关的局外人的问题。

　　即使最明确是在问自己也问另一个人，但既然他已经得到最开始的答案，本质并不是必需另一个人来回答，他依旧可以为自我解答，这样说来，话说给谁听并不重要，想要的无论是答案还是结果，只要不逃避早就可以得到。

　　而他从来没有逃避过。

　　杨祈最开始并不是非要这样剥皮抽筋折磨自己，也在辗转反侧的晚上想过要个干脆，要么圆满要么破碎，总好过明明当断则断了还无法自已。这样想着要做出选择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执拗，种种次要选择在最想要守护的东西面前毫无吸引力，是以他根本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人这一生一定有某些事情无法得偿所愿，胡林远说，感情什么的根本分不清。

　　杨祈不同意。

　　他侧身透过玻璃门看室内他们那一桌的位置，热气附在窗户上，看得模模糊糊——

　　张筱正在分享什么，遇到有分歧的地方，姚中会适当地插一句，而张筱会作势捂他的嘴。杨明朗和赵清就各自抿着一杯茶水专心致志地听，看着他俩笑，时不时也凑在一起对这俩人指指点点。

　　距离上次他们聚在一起高歌真爱，已经过去了三个季节。

　　花开过了，烈日照过了，凉风也吹过了，难道还有什么会是不清楚的吗？

　　只是有人不太幸运，得明明白白地走进冬天。

　　“你不是说，”杨祈收回视线，伸手在垃圾桶上碾了碾早已冰凉的半截烟，“我得做对的选择。”

　　胡林远先是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后来又事不关己一般看向路边的灯。

　　静了好大一会儿，胡林远才说：“你的选择总是对的。”

　　杨祈淡淡一笑，就当这句话是夸奖。

　　胡林远低声骂了他一句，也没脾气地笑了。

　　背后屋里热热闹闹的声音传过来，竟能温暖这冬夜几分。

　　而室内，不知什么时候，桌上已经只剩杨明朗和张筱。

　　张筱给他倒了杯水，看他百无聊赖地坐着，玩笑问他：“没喝酒，应该不是醉了吧？”

　　杨明朗扯着嘴角，“当然不是。”

　　“那你这是怎么了？”

　　“刚没敢直接问你，你怎么喜欢上姚中的？”

　　张筱眨眨眼，反应了一会儿，反问他：“你想问我是怎么不喜欢杨祈的吗？”

　　杨明朗别开眼，不再看她。

　　“我其实……不是那种喜欢。”张筱回忆着，“更多的是好奇和可惜吧。”

　　杨明朗慢慢低下了头。

　　张筱不好意思一笑，“可能我当时表现得很像喜欢，直到去年我也以为那是喜欢呢。”

　　“后来怎么发现不是的呢？”杨明朗问。

　　张筱朗声说：“因为遇见了姚中啊，反正那种感觉不一样。”

　　说完，她歪头去看杨明朗，轻声：“杨明朗，有些事我们不好说，但是……”想到什么，她不忍心地顿了顿，才继续说，“你比我们更了解杨祈，也比我们更知道他为什么，你这样，他可能……你得……”

　　跟上次一样，说到他们两个张筱还是很难过，“你得……”

　　低头沉默的人接下去她的话：“放弃了。”

　　说完又委屈地重复一遍：“我放弃了。”

　　“你不知道……我们刚住在一起的时候，邻居都说我们像亲兄弟。”

　　杨祈和杨明朗的同姓同岁是一家人每每想起来都会感慨的缘分，很好的时候没有人不认为他们合该拥有天生的亲密关系。

　　只是亲密的更深含义什么时候被赋予到了别的感情中，不仅杨祈一直想不明白，恐怕他自己也并不怎么清楚。

　　不过后来想起来也要承认一切并非毫无征兆，感情再亲同一家人，血缘关系这层不可跨越的障碍永远不存在于他们之中，这是杨明朗莽撞的底气。

　　他没想过也没有看到过杨祈的惊慌失措，因为杨祈都忍住了，无论是什么。

　　张筱说：“因为杨祈真的很温柔。”

　　没想到最后张筱竟成了他唯一可以不加掩饰回忆杨祈的对象，可是不加掩饰也不是肆无忌惮，他依然要克制着爱和种种负面情绪的浑浊内心，才能看起来平静一些，只是平静，并不是不难过。

　　“我想杨祈面对我，那是他最想舍弃的东西。”

　　过了一会又补充：“大概。”

　　少年杨明朗不能保证任何，唯独对杨祈对他有感情这件事坚信不疑，成年杨明朗，可以为无数悬而未决拍板定案，却也独独除去了杨祈。

　　张筱许久接不上话，拿起杯子正经碰了碰杨明朗没喝一口的茶杯，杯沿撞上杯壁，杨明朗转头向窗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杨明朗一直身处其中从而并未在意过的亲情开始出现在他的反思中，等他对此有所意识，杨祈已经被包括在内。他不期待自己将来会遇到自己心安理得享受的感情，每一刻他感到幸福的时刻，都不可避免地想到杨祈，想到杨祈在这些年里被他推出去又被赵慧娟拉回来的反复撕扯，而他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没有罪。

　　温柔，他在心里喟叹，杨祈一生温柔，一生受温柔桎梏。

　　张筱对他说新年快乐，说完自顾自干了那杯茶，去了别处。

　　一生吗，杨明朗在心底反问。他对自己一向残忍，更不必说现在他已经找不到足够的线索和证据，于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忽略那些迟疑给出一个肯定的回答，只能想，大概吧。

　　结束之后，大家再次在饭店门口分别，杨明朗送杨祈去车站。

　　车停在落客平台路边，杨祈下车隔着车窗和杨明朗道别。

　　“注意安全。”杨明朗说。

　　直到杨祈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来。

　　看到车还停在原地，杨明朗还保持着目送他的那个姿势坐在驾驶位上。

　　出站进站的人很多，有人擦过杨祈身旁不耐地看了他一眼，意识到的杨祈迟钝地往左挪了一步让出门口的位置。

　　再抬头，杨明朗还在那，这次冲他笑了笑。

　　隔着来来往往的赶路人，杨祈举起右手挥了挥，最后头也不回地迈进了车站。

　　杨明朗落下的手随意搭在方向盘上，顺势启动车子扭转方向驶离送客口，下一刻他离开的那个位置停下了另一辆车。

　　他们的无数时刻，就像此刻，不断暂停又继续，不断分开和相聚，最终磕磕绊绊地陪伴彼此度过了这么多年。

　　而之后的许多年，或许也会像从前，只是或许。

　　毕竟爱是命运慈悲的眷顾，爱而不得是命运无情的手笔。

　　他们双手一挥，正如命运手掌一扣，前途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