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1、一步之遥 ...

  •   第二十五章、一步之遥

      时值年关将近之际,各地无论官道、小道均比寻常日子忙碌得多,往来之人泰半形色匆匆,心无旁骛,谁不想赶在年关之前阖家团圆?
      偏是天公不作美,作为甘凉道上枢纽的小镇安临这几日北风一日紧似一日,这一天晌午时分终于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那雪下得甚紧,不到两个时辰便把苍茫大地染成个琉璃世界。雪势未有停歇之相,天际仍是铅灰一片,看样子这场雪到了明天都未必能停。
      这样大的雪断乎不能再赶路了,大雪封道,强行赶路着实太凶险,是以任急着赶路的人叫苦也罢,骂娘也好,却也只能滞留原处,看那雪势,大年三十到家吃上一顿年夜饭只怕是空想了。
      苦了路人,却喜煞店家。不消半日,安临镇上大大小小客栈均告客满,连柴房、阁楼都腾出来,仍是容纳不下源源不绝的给大雪阻了去路的路人。镇上的“悦来客栈”也是一样,没到黄昏便早早关了大门,店里连大堂都满座了,泰半是来得稍晚住不上客房的过往客商。
      人多了,自然也就嘈杂一片。忽然听得有人“砰砰”敲门,伙计忙了半日,一刻不得歇,反正开了门店里也再没空闲的桌子,便扯开了嗓子,略有不耐地说道:“客满啦!”
      然而门外之人非但没走,反而更大力地扣门,到了最后那力气足以将门板扣出个洞。那伙计嘟哝了句:“土匪么?都说客满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打开了门。
      门一开,但见门外分立八名劲装汉子当中簇拥着一名二十来岁的锦衣少年,身后是九匹高头大马,并一辆马车,车头竖着一杆青旗,用金黄色的丝线绣了一条在天飞龙,张牙舞爪,神态悍猛,又用黑线绣了四个大字“腾龙镖局”。
      那少年不待伙计招呼便直接往大堂走,八名汉子呼啦啦地跟着,走在最后的那人对伙计说道:“小二,将马车拉到院子里,马都牵到马厩里,用上好的草料,尤其是咱们少镖头的那匹大白马,更要好生伺候着,那可是大宛名驹。”
      那伙计这才回过神,忙不迭地赶到少年身旁,陪着笑脸道:“小爷,对不住,咱们店里客满啦,要不几位再上镇上其他客栈瞧瞧?”
      那少年黑着脸道:“一连走了几家客栈都说客满,却要我们上哪落脚?今儿我就认定了你们这儿,你叫掌柜的过来,给我们安排四间上房,我出双倍的房钱也就是了。这个,赏你的——”话音未落便将一锭足有一两重的碎银子抛在那伙计手中。那伙计见此人出手阔绰,更见这伙人均带了兵刃在身,哪敢得罪?便乖乖地请了掌柜过来。
      那掌柜又是陪笑又是躬身,总算说动了两桌人少的客人给腾出了两张空桌,但客房则委实没有办法可想了。那少年待要发作,身旁有年长持重之人压低了声音劝道:“少镖头,咱们腾龙镖局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头的,现下此间委实变不出客房,不如就这样算了。”
      那少年虽然不悦,但也知道手下说得在理,加上他自重身份,不屑为了几间客房与市井小民一般见识,便听了他话,一言不发地解下背上缚着的包袱放在条凳上坐了下来。
      八名劲装汉子见状松了口气,分了两桌坐了,又叫了几样酒菜。那八名汉子均是“腾龙镖局”的镖师和趟子手,冒雪赶了一天的路,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酒菜一上来便狼吞虎咽了起来。那锦衣少年却不然,他吃相甚是斯文,别人都是斟了酒之后仰脖子一口喝干,他却是小口小口地抿着,偶尔动一下菜肴。眉头紧蹙,时不时地拿眼角余光瞟身旁的包袱。
      先前劝他的那镖师坐得离他最近,自然将少镖头一副明明着紧包袱里的物事却生怕旁人瞧了出来、连吃喝都无心的模样瞧在了眼里,心中暗暗摇头:“这一路上他都是这副紧张过头的样子,便是铁打的也支撑不住啊。现下离荆州还远着呢,长此以往,只怕到不了那里,少镖头便要病倒半途。那叫我回去如何向总镖头交代?再说了,他如此着紧包袱里的物事的模样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咱们手中有宝么?”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应该悄声提点少镖头一下,但他也知道这位少镖头生来任性,脸皮又薄,现在他已经很不高兴了,在这当口说,让他觉得自己好为人师也就罢了,最怕的就是他误会自己故意削他面子那可就糟糕之极了。是以他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忍了下来。
      那少年便是西陲之地颇有名望的“腾龙镖局”总镖头史八方唯一的孙子,名字叫做史扬威的。
      这一趟镖本来事关重大,史八方根本不会交给自己这位从未独自走过镖的孙儿,但奈何临出发前,他忽然染病,到底年纪不饶人,短短几日就发展到连床都起不来的份上。他想到孙儿到底年轻识浅,压根不放心,便有意思想推了这趟生意。这史扬威可不依,他自忖已经将祖父的本事全学到手,并且青出于蓝,现下祖父这么做明显是瞧自己不起,愣是生了好几天的气。史八方一向对这个孙儿宠得要命,更想到自己年纪老迈,总有一天这“腾龙镖局”要交到史扬威手中的,便怀着忐忑的心情将这趟镖委任孙儿押送了。
      史扬威一心要做出点成绩教祖父刮目相看,二来是这趟镖对方指定要将物事送到名满天下的出云斋主人谢观潮手中。出云斋的名头便是不会武功的妇孺都耳熟能详的,这几年出云斋更是蒸蒸日上,可谓如日中天。谢观潮三十年间崛起,从一无所有到建立中原武林第一大派,足够使他成为武林神话了。便是偏僻如西陲,史扬威从小到大都是听着他的种种轶闻传说。
      见这样一个大人物,将客人委托的重要物事交到他手中,这种机会又如何能放过?

      过不多会儿,天已经黑了个透,门外北风呼啸,寒风夹雪,根本没有停歇之意。史扬威心想明日只怕还要滞留在此,这里条件简陋倒也罢了,只是耽搁了几天,要赶在谢观潮大寿前按照客人的要求将那件要紧物事送达出云斋可就难了。
      那客人到自家镖局那天他也在场,虽然那人头戴带有黑纱的斗笠,瞧不清他长相,但此人说话极有气势,出手又是极其阔绰,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临走前随意捻起一块碎银子,告诫祖父一路上不得偷看他交给祖父的木匣子里的物事。说话间,他手中的碎银子已经慢慢变成了粉末。这是何等的力道?
      当时非但史扬威震惊了,连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史八方也惊得说不出话来,直到那人已经跨出大门,老江湖史八方才想起还没问来者的姓名,便高声追问了句。那人哈哈大笑,笑声未落,人已在半空:“我吗?我是谢先生多年老友,只要他看过匣子里的物事,他就知道我是谁了!”
      史扬威对那人的话深信不疑,只有这样深不可测的高人才佩与谢观潮结交。他能有幸将谢观潮的老友的礼物送到出云斋着实是他的福气。可是这还没走出多远呢,就偏偏遇上了这样的天气!

      但听一名小商人打扮的中年人操着山东口音高声道:“这鬼天分明不让人活了,老子一年到头在西北鸟不拉屎的地方讨生活,莫不是要我连年都在这过!”
      这话虽糙,却道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事。旁边一桌一个矮胖汉子搭话道:“听老兄口音是山东人?兄弟我也是,敢问老兄在哪发财?”
      那中年人见忽然认了个老乡,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不快也冲淡几分,道:“发什么财呢?我在玉门那里做点小生意,不过挣两个小钱,饿不死更撑不死。这位老兄你呢?”
      那矮胖汉子道:“我在银川那边做点枸杞生意。老兄要是觉得玉门那里都是鸟不拉屎,兄弟我都没法子活了。反正我已经打算好了,这次回家过年之后就不再来了,”他一指脚边的两个大包袱,“瞧,我是连铺盖都卷回家了。”
      那中年人道:“怎么会?银川以前还是西夏都城,怎么也比玉门强啊,枸杞生意红火得紧。老兄怕是将银子赚够了,所以懒得在西北苦熬。你是不知道玉门有多荒,我正想着过年之后就去银川碰碰运气呢。”
      那矮胖汉子连连摆手道:“千万别。老兄,看在山东老乡的份上我劝你一句,银子是赚不完的,可是也要有命才能赚啊。”
      那中年人兀自不信,道:“不会吧,银川乱成这样了?打仗么?土匪么?没听说呀。”
      那矮胖汉子道:“老兄也是在西北混的,璇玑城的名头不陌生吧?”
      那中年人道:“自然了,谁不知道璇玑城?银川就在贺兰山脚底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啊?怎么,莫非是璇玑城里面那位爷爷突然看山东人不顺眼,所以老兄不敢在那里捞银子了?”
      矮胖汉子道:“看来你真是埋头挣银子,连这都没听说?中原武林门派很快就要联合起来讨伐璇玑城啦。双方一开战,还有银子可赚么?万一有个误伤可够呛。”
      那中年人道:“璇玑城一向厉害得紧,中原各派一贯连屁都不敢放,这次怎么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和人家挑上?我看多半是讹传吧。”
      有一个江西口音的客商插话道:“这位大哥这就错了。我从天山那边过来的,天山派掌门已经对此已经响应了。这消息决不会有错。刚才那位老兄说中原武林讨伐璇玑城我看不确切,应该说正道联合讨伐璇玑城才是。据说这次正道所有门派都参与了。”
      史扬威在一旁听了已久,忍不住插嘴道:“以前讨伐魔教,虽号称是正道联盟,真正参与其中的也不过十个门派左右。铲除璇玑城固然了不起,但能将正道的全部力量拧成一根绳,我看这才是最了不起的。”
      ----------------------------------------------------

      史扬威毫不掩饰言语中无线景仰之情,胸腔之中涌着一股子自豪,便好似正在对旁人夸耀着自己值得骄傲的长辈一般。到得意处,他“咕”地一声,一口喝干了酒盅里的劣质白干,辛辣的酒液刺激得他连连咳嗽,倒将一张还算白皙的面皮染的通红,他豪气陡现,拍腿叫道:“痛快,痛快!咱们正道几百年来一个两个都给欺压得没了血性,一听璇玑城的名头便怕得要死。连书生都知道‘威武不能屈’呢,咱们这些个侠义中人明知璇玑城行事有悖正义却听之任之,还算什么英雄好汉?其实璇玑城再厉害,能抗衡正道全体的力量么?还好正道总算出了谢先生这样敢出头、敢振臂一呼的人物!”
      史扬威随行不乏沉稳持重之人,暗暗觉得少镖头这话将谢观潮捧得实在太高,却将正道其他人都给贬得一塌糊涂了,是以在他高谈阔论之时不时有人暗拉他衣袖,奈何这少镖头说得兴起,根本不加理会。他们唯有在心中暗自祈祷,在座千万不要有武林中人,否则自家少镖头一番高论将除了谢观潮的正道中人得罪个遍,日后还有“腾龙镖局”好日子过么?他倒是真心实意地追捧谢观潮,可人家认得他是谁?
      还好偷眼巡视一圈都没发现有谁的打扮像是武林人士,更没发现谁的脸色因为史扬威这一番话而怫然大变的,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
      那中年人似乎对江湖事颇有兴趣,道:“这位小兄弟,这么说来,这谢先生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英雄大豪杰了。若有机会,我还真想见见他老人家!”
      那江西口音的客商笑道:“这个白日梦你还是不要做比较好,人家是什么人,哪是随便能见的?就好像这次他六十寿宴,也暨武林正道正式对璇玑城讨伐的誓师大会,座上客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最不济的也是一派数得着的好手。据说他出云斋拟开四十席都坐不下呢!你想,你老兄是谁?过去出云斋,能有站的地方么?要见他一面,谈何容易?”
      史扬威想到自己手中这支镖,托镖之人指明要谢观潮亲自收下。托了这支镖的福,他能见到自己一生中最崇敬的人,说不定还能喝上一杯他的寿酒,说不定他一时高兴还能指点几句武功,那自己一生可就受用无穷……想到此处,史扬威脸上不免露出自得的微笑,道:“在下不才,这一趟前往倒是给谢先生贺寿去的,这位老兄的心意,在下自会向谢先生提到。”
      将自己的行程向陌生人透露实在是行走江湖大忌讳,史扬威手下镖师连连叫道:“少镖头!”却也无济于事。话一出口,史扬威也感到稍稍后悔,却见那中年人和矮胖汉子都是一脸羡慕不已的神色,而那江西客商却是微微撇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不免心中有气,道:“怎么?你不信我的话么?”
      那江西客商搓手笑道:“小兄弟,咱们能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原是缘分,天南地北的吹牛扯谎倒也有趣,大家乐上一乐也就是了,何必较真呢?哈哈!喝酒喝酒!”言下便是明说了他认为史扬威就是在吹牛。
      史扬威心中更怒,道:“不成,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清楚。我说的句句属实,谁来和你吹牛扯谎?”
      那江西客商道:“难道不是?小兄弟年纪轻轻,我可没听说谢先生有什么忘年交啊。小兄弟贵宝号是‘腾龙镖局’对不对?在西陲固然是数得着的镖局子,在中原嘛,就……要入得谢先生法眼,请你喝上一杯寿酒,只怕是不能啦!”
      史扬威气往上冲,一把拎起手里的包袱,望桌上一拍,众镖师吓得顾不得照顾少镖头的面子,直道:“少镖头,不可,不可!”
      怒火攻心的史扬威已经顾不得这许多,道:“哼,我‘腾龙镖局’是比不得中原的大镖局,但承蒙谢先生知交好友瞧得起,托了给我们,我姓史的便是肝脑涂地也要将这支镖送到谢先生手上!”冷不防,他拔出佩剑,一下横在那江西客商脖子上,将对方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告饶。史扬威冷冷的说道:“你不是不信我说的么?那好,老兄这就随我们去荆州,瞧我怎么把这件物事送到谢先生手上!”
      那江西客商既不敢拒绝和他一起上路,生怕激怒他,自己一条命就此断送,又不愿答应,果真随他去荆州,嘴里只会一叠声地说“饶命”。
      靠了身边人的劝解,史扬威才收了佩剑,哼了一声坐下。那江西客商脸色如土,脖子上没了那把要命的剑,舌头才算活络起来,道:“小兄弟,在下是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大量不和我一般见识,我心里感激得很。”
      史扬威细想之下也觉得自己做得过了,正好顺着台阶下了,几人又不痛不痒地寒暄几句,却甚感索然无味,静默了一阵子便各自伏桌睡了。
      史扬威实在不适应没有床榻便睡觉的日子,是以睡到半夜便醒转过来,再也睡不着了,此时厅堂之中人人或是倚墙或是伏桌,都各自睡去,自己所带那几个镖师鼾声如雷睡得正香。
      史扬威醒转第一件事便是去摸身边的包袱,却摸了个空,他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四下张望,此时厅堂的灯火早已熄灭,只有放在正中取暖的一盆火烧得正旺,微弱的火光显然只能提供些微的光亮,他不能看清东西,只能看出个轮廓。他还是看见了,一道黑影提着个物事正蹑手蹑脚往门外走,他跳了起来,断喝道:“狗贼休走,还我镖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1章 一步之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