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僻与凉薄》蝉声阵阵鸣

31、跑了

　　海滩。
　　海腥味扑面而来，又冷又涩，池遇抬起手挡住了口鼻，垂眼打量着坐在面前堆沙子的男孩。
　　没有什么天赋与技巧，男孩只是堆了简单的迷你版金字塔，便开心的拍起了手，小孩子的乐趣就是这么简单。
　　“好开心。”男孩仰起头，望向毫无表情的池遇，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池遇没搭理，直接坐在了男孩的旁边，目光追寻着深蓝色的大海。
　　“大哥哥，你觉得这片海好看吗？”
　　“嗯。”
　　“那么，你喜欢蓝色的海，还是粉色的海？”
　　池遇扯起嘴角，“哪里有粉色的海。”
　　“可以有的。”男孩的眼睛就像是深黑色的宝石，明亮又耀眼，“如果哥哥相信我，我现在就可以把这片大海变成粉色。”
　　“哦，变个瞧瞧？”
　　男孩笑的时候，脸蛋上的酒窝更加可爱，“好呀。”
　　池遇认真盯着这片深蓝。
　　男孩站了起来，用沾满沙子的手遮住了池遇的眼睛。
　　“大哥哥，不许看。”
　　“这是我与大海的秘密，你要等等。”
　　突然被遮住视线的感觉并不好，沙子粘在眼皮上更是不舒服，池遇却忍着没动，无声等待。
　　期间，他总感觉双臂越来越疼，像是被谁拉住一样。
　　池遇不解，试着活动了一下双臂，不适感不减反增。
　　为什么？
　　池遇莫名烦躁，“可以了吗？”
　　“还没有。”男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哥哥，你需要再等等。”
　　“…嗯。”
　　不知道为什么要等。
　　也不想去思考为什么要等。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
　　奇怪。
　　他为什么要这样想？
　　明明是眼睛被遮住，池遇却觉得呼吸困难，他又问，“还没好吗？”
　　“没有。”
　　“搞快点。”
　　男孩的笑声如精灵般动听悦耳，“大哥哥，你觉得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
　　“人终将走向死亡，无论是寿终正寝，还是突发情况，人都不可能避免那个结局。”男孩说，“既然如此，大家又为什么要坚持下去，明明…已经很疲惫了。”
　　“不知道。”池遇闷声道。
　　“你明明知道的。”男孩反驳他，“为什么不能诚实一下？”
　　“那你诚实吗？”
　　“我是很诚实的。”男孩嘿嘿傻笑，“我和别人不同，我有一个这辈子必须要完成的目标。”
　　“什么？”池遇轻声问。
　　“是我的姐姐。”男孩将双手从池遇脸上移开，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我一定要保护姐姐，我只有她了。”
　　池遇瞪大双眼，一时无言。
　　眼前的海洋并非是梦幻可爱的粉色，而是望不到头的黑，像是海底的深渊终于被解放，黑色占据了整个大海，吞噬，合并，一次又一次进行，直到完成这副场景。
　　“姐…”
　　“嗯，我爱我的姐姐。”
　　池遇猛然转身，小男孩却已经不见踪影，他茫然环顾四周，不知何时他已经到了海中心，下沉感突如其来，让不受防备的他吃了一嘴海水。
　　姐姐。
　　“池遇！”
　　是的，是的。
　　我只有她了。
　　“池遇！池遇…！”
　　我就是，为此活着。
　　”池遇！你冷静……！”
　　谁在说话？
　　池遇目视前方，光透过海平面落在他的身上。
　　下一刻，身体猛地下坠，像是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他的脚。
　　池遇紧闭双眼，大口呼吸。
　　他，没死吗？
　　池遇缓缓睁开眼，一切顿时变得恍惚，没有光线，没有黑色大海，他只看到了一个鼻青脸肿，哭喊求饶的男生。
　　“池遇！”李顾拉开地上被揍的男生，抬头看向了池遇。
　　李顾？
　　“池遇，冷静，冷静…”身后的声音不再平稳，变得稍有急促。
　　池遇不再乱动，试探地叫了一下那个名字，“何白临？”
　　“我在，我在的。”何白临不敢松手，生怕池遇又一次冲过去打那个人。
　　“我…”池遇就像是刚睡醒的人，脑子都是懵的，完全搞不清楚现状，他看了看周围，是一群面露惊恐的同学们，“他们，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咱们先走好吗？”
　　不对。
　　刚刚…不是在看海。
　　是，是什么？
　　池遇盯着李顾腿旁边哆哆嗦嗦的男同学。
　　啊，他想起来了，他打人了。
　　他犯病了。
　　像个疯子一样。
　　池遇抬起手，啪的一声拍了自己的脸，一点力气没收。
　　“池遇，别…”
　　“松开我。”
　　何白临摇头拒绝，“不松。”
　　池遇沉默许久，突然笑了一声，“干嘛，这样抱我一辈子？”
　　…
　　办公室内，池遇一个人站在墙角处。
　　教导主任和方珉围住他，一个个脸都黑成了炭。
　　“池遇，何白临跟我说，你打人是因为那位同学踢了猫。”方珉紧皱眉头，尽量让语气平静些，“这次别想着撒谎 ，好好跟我讲，到底是不是这样？”
　　池遇点头，“嗯，是。”
　　教导主任盯着池遇的脸，“只因为这件事，你就动用暴力？”
　　“他打猫，我打他，有什么问题吗？”
　　“你给我端正态度，好好说话！”教导主任吼了一声，拿起手指着池遇的眼睛，“在学校学习，你就学了一个暴力治暴力是吗？！那位同学打了猫不假，但你直接去告诉我们，告诉谁都好，告诉老师！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主任，我来…”方珉摆摆手，“池遇，我以前跟你说什么你还记得吗？”
　　“嗯。”
　　“你…”
　　电话声突然响起，教导主任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转身进了办公室厕所隔间。
　　方珉继续道，“这件事我们已经通知给了你的姐姐，池遇，这次事你做的真的太不对了。”
　　我知道，池遇默默想。
　　“就算那个人做的再不对，你也不能动用暴力。”方珉语重心长道，“你现在的年纪，暴力是不可以解决任何事情的，只会让一切越来越糟。”
　　“嗯。”
　　“这些话我跟你说了很多遍了，你能不能听进去一次？”
　　“嗯。”
　　“池遇，这次…”方珉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打开。
　　肥胖男人和漂亮女人气势汹汹走进来，鼻青脸肿的任哲延跟在他们身后，进门后看到池遇就指了过去，大声嚷嚷，“爸，就是他打的我！”
　　男人紧皱眉头，大步走了过来，推开方珉一把抓住了池遇的衣领，怒吼，“你敢打我儿子？！”
　　若不是池遇及时拽住了方珉的手臂，方珉就被这一下猛力推倒了。
　　“这位家长，您先冷静一下。”方珉赶紧站稳，将手臂挡在了池遇身前，“您先松开，咱们慢慢谈！”
　　“谈什么谈！我儿子在学校被人欺负了！还想让我谈什么？！”男人完全听不进去，那双眼睛就像是冒了火星子一样，死死盯着池遇，“不止这一次，我儿子可老实跟我交代了，你以前就打过他！是不是！”
　　“以前我为什么打他，现在我为什么打他。”池遇一脸漠然，垂着的另一只手微微颤动，这并非害怕，“他没告诉你吗？”
　　“这就是你们校的学生？！”男人大怒，“我告诉你们！这件事不给我个满意的交代，没完！”
　　池遇垂眸扫了一眼被拽起的衣领，没说话。
　　“我以前可没得罪他！”任哲延躲在他妈妈身后，“是他莫名其妙来打我！他就是个疯子！是个神经病！应该把他关在精神病医院里！”
　　他的妈妈拍了拍任哲延的肩膀，“延延别怕。”
　　“嗯，你说得对。”池遇说。
　　“这个没*的臭小子！”男人气的上头，举起拳头对准池遇的脸重重打了过去。
　　可以躲的。
　　但就是不想动，池遇用手背抹掉了嘴角的血。
　　“住手！快住手！”方珉护着学生，直接夹在了两人中间，“您冷静！！”
　　办公室内的其他老师也被男人盛怒下的举动吓到了，离得近的围了过来，合力拉开了咆哮怒吼的男人，挡在了方珉身前。
　　刚打完电话的教导主任赶紧开门出来，“两位家长！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但现在不是动怒的时候！”
　　“您可以先冷静一下吗？”
　　“这件事情可以慢慢谈，打孩子做什么？！”
　　“先听我们说…”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男人恶狠狠道，“他打了我的儿子，老子打回去还不行了？！“
　　女人站在一旁冷笑，“我家延延一向乖巧听话，能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不是你们学校愿意留个神经病，就等着让这个精神病伤人是吧？！”
　　“乖巧听话？”池遇目光沉沉，他缓慢地将这两位明显不理智的父母收入眼底，“瞎多久了，配个眼镜去吧。”
　　“你——！”
　　“安静！”教导主任大声吼道，“池遇，你先别说话了！”
　　“我不说话。”池遇撂下这句，做出了一个方珉完全没料到的举动。
　　他跑了。
　　离开办公室，离开教学楼，离开学校。
　　风吹在耳边，那些吵人的噪音不复存在。
　　不管到底去哪里，此刻他只想一直往前跑。
　　…
　　何白临调取到了监控，回到办公室后，池遇已经不见踪影。
　　他看了一眼和教导主任沟通的两个家长，迈步走向了坐在板凳上用力按揉太阳穴的方珉。
　　高个子的少年站在那里，微微垂下眸子，“老师，池遇在哪？”
　　方珉声音疲惫，“跑了。”
　　何白临面无波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