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桥》杨秋涵

6、最后的安眠

　　谷雨桐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自从叔叔阿姨那里听来那样的噩耗以后，他逼着自己入睡，可他就是睡不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爱居然是这样的结果，他想通过睡觉来告诉自己那都是假的，只要一觉醒来，那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会回去。然而他真的回不去了，已经过去的事，只能成为回忆了。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睡着的，只知道吵醒自己的是手机的讯息，来自方芸妙。
　　“昨天央晓冉怎么了？”
　　“病了”
　　“怎么回事？”
　　“在人民医院二住院部，九楼三十四床，你去了就知道了”
　　“那，你呢？”
　　“昨天去过了，我想静静”
　　她不再问下去了。关于她最开始那个疑问，也是今天早上才产生的，那是九点多的时候，她对着餐桌上的那碗粥，空空发着呆。方妈刚把粥带来的时候交代她趁热吃，她闲烫只一直拿调羹在碗里转动着，待方妈走了，她索性放下了调羹，而这也已经是八点半左右的事了。她正发呆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那是央晓冉在微博更新的消息：
　　致各位粉丝朋友们，因为私人原因，我的歌手生涯到今天就结束了，以后也将不在复出。感谢各位朋友的一路陪伴，同时郑重向每一位喜爱我的粉丝朋友们致歉，希望得到各位的理解。
　　下面的评论是各式各样的惋惜与不解，这与方芸妙当时的心情一样，她本想亲自向央晓冉问个清楚，但一直没有回应，于是她才去问谷雨桐。
　　知道这一消息后她立马启程，不过在她去医院前先去了一趟花店，挑了一簇康乃馨，装上花瓶，随便答过母亲的关心后就出门打了车。
　　由于病状太过特殊，病房里虽有两张床，但现在只有央晓冉住，她的父母则在这里陪着她。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央爸过去开门，只见一位捧着花的女生立在门前，央晓冉盯着门的眼睛不经意沉了一下，轻声应许她进来。父母一致让出了位置，说要去外面看看，方芸妙就这样走进了这个静谧的房间。
　　“这是康乃馨，希望你早点好起来。”她说着把花瓶放在了旁边的床头柜上。
　　“谢谢你。你怎么知道……”她本来想问的，但突然知道了原因，便把头往窗户那一偏，背着方芸妙。
　　“是谷雨桐。你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啊，怎么会这么突然？”
　　“我也不知道，但这是绝症。”
　　方芸妙嘴角微微一颤，盘桓一会说：“怎么会……你之前不是……”
　　她缓缓低下头来，想起了至今的一切时光，忽然，就是一瞬间，她像是恨起了央晓冉一样，问：“那，他早就知道吗？”
　　即便是这一瞬的恨意，央晓冉也察觉了出来，那就像是一阵寒意从背部刺进了全身，让她突然想起了夜里的痛感，身子一震，然后慢慢蜷缩。她现在才发现，那阵寒意让她发现，原来在这个女孩的内心深处，存在着这样的情感，原来她不知道多少次伤害过这样的情感，原来这样的情感还可以变成恨意。她原本自责着的心更加自责了，沉默了好一会，她终于背着方芸妙答到“我没告诉他”。
　　方芸妙意识到自己表露出了很不好的情绪，她不会让这样的情绪再度出现，似乎是为了弥补一样，她赶紧说：“没事，你的病肯定是会好起来的。”
　　两人就这么互相沉默着，突然，央晓冉问：“你喜欢谷雨桐吗？”
　　这话如平夜里的惊雷，霹进了方芸妙的耳朵里，她现在才明白，原来昨晚谷雨桐听到那个问题时是这样的心情。
　　“啊……我……”
　　“对不起。”
　　一直到方芸妙离开的时候，央晓冉也不敢回头看一眼她，那一声轻轻的关门声落下时，她把脸使劲捂住，身子蜷缩的更紧了。
　　昨夜那阵子雨似乎只下了前奏，这天中午的时候她打算下完后半部分。于是，天上的积雨云又汇聚在一块，揉出密密麻麻的雨点，就像把人带回了已过的梅雨季，又让人想起暮春清明里怀念过的故人。不过总有闲人喜欢这样的时候，他们总会想这样的场景到底算是回忆还是现在，但最终他们明白，单纯的去这样定义是没有意义的。这就是生活，身处当下，但往往会记起过去，其实这也不错，因为过去总给人美好或反思，然而若总把回忆当成今下的生活，那将是回忆的终结。
　　央晓冉这天傍晚就出院了，出来的时候，雨依然不断，只是雨点比先前小了一圈，站在雨地里，给人的感觉更像是冬天里的雪花，小到还没落地就融化了。她拒绝了父母拉她回家的好意，而是走向路边的共享电车，父亲不再挽留，把央妈拉进了车里，说：“相信她，给她留点空间吧。出事了，你就怪我吧……”
　　他们的车就这样径直开了回去，然而那后视镜中总有两道视线的交融。
　　央晓冉想去宛水边看看风景，她坐在电车上，开的很慢，风轻轻把她的头发托起，她那雨点沾湿的头发就像镶上了无数细小的钻石，朦朦胧胧的又像是戴上了结婚时的头纱。宛水也被这细细的雨丝织上了一层白纱，远边的云特意绕开了晚霞，看上去就好像天与地的交接处破开了一个大洞，把洞外的云天用画框镶起来。这些是她昨晚梦到过的景色，如果她能飞起来，飞向那副画，飞进画里，飞出这个被画框限制的世界，那该是多美好的事情。这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梦幻的画了。
　　晚上了，谷雨桐躺在床上，一切都似乎没有变，就像一星期前一样，一切都是乱糟糟的。他把手臂挡在眼前，或许在睡觉或许又不是。手机突然传来震动，
　　央晓冉：
　　“我出院了”
　　“明天一起去逛街吗？”
　　他赶紧抬起眼眸，回复到
　　“可以啊，什么时候”
　　“十一点吧，还是万品街西入口，就是上次那个奶茶店里见”
　　“那好”
　　“你真的没事了吗？”
　　……
　　“没事了，谢谢你”
　　谷雨桐紧盯着屏幕，他刚想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屏幕上又多了一条信息
　　“那我们明天见面聊吧，早点睡”
　　……
　　总之就希望明天真的没事吧。他想。
　　乌云们积了几天的雨终于下完了，现在宛城的天气是晴空万里，昨天积下的水洼这时候已经全蒸发干净了，万品街一如既往的热闹，各色行人络绎不绝。就在这个西入口的奶茶店檐下，一个男生正张望着，实际上离十一点还差好几分钟，但他却已经满头大汗了。
　　在他没注意的地方，一个女生轻轻站了过去，他们俩都没有发现对方，同样盯着时间，然后，当他们四处张望着找人的时候，他们才注意到对方。谷雨桐和方芸妙没想到会在此地此时见面，这实在巧过头了。于是，一个猜疑在他们各自的脑子里酝酿。谷雨桐首先耐不住，问道：
　　“你是来喝奶茶的吗？”
　　“不，不是。我等人。”
　　方芸妙把头低下来，侧向看不到谷雨桐的那边。
　　“这，呃，这样啊。”
　　谷雨桐也把头拧了过去，两人就在这奶茶店的音乐下各自等了十多分钟，已经十一点多了，然而他们要等的人还是没到。太阳疯狂的炙烤着大地，外面的温度像是一下窜了一个级别，让人疯狂出汗。
　　“你要等的人还没到吗？”
　　“嗯。”
　　“真不容易啊……”
　　一会后，方芸妙发消息问了一句，得到的回答却是“抱歉啊，有点事耽误了，要不你先进去等吧，我给你点杯奶茶。”
　　于是她走进店里，空调的凉风扑面而来，把她的身子整个像是泡进了凉水里，赶走了外面火炉带来的烦闷。然而这里几乎坐满了人，只有一个靠窗的双人桌没人。她有些庆幸，赶紧占住了那里，继续享受着空调带来的舒适。没一会，她见谷雨桐也进来了，那样高的个子在这店里找不到一个能坐下的地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不禁觉得有些滑稽，把上扬的嘴角挡起来。悄悄观察一会后，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句话已经从自己口中说出：“你要不要坐这儿？”
　　谷雨桐转过头来，正对上方芸妙脸上升起的红晕，这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要不坐的话，央晓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这样好的环境，这样舒适的空调，再加上刚才在外面站得那么吃力，不坐下真的感觉很吃亏；但是坐下的话，情况又会很尴尬。纠结了一番之后，他选择了坐下。
　　这下方芸妙脸更红了，她转向窗外的风景，完全不让谷雨桐看到自己的脸。谷雨桐也是一样。
　　终于，奶茶做好了，服务员喊到：“黑糖珍珠，谁的黑糖珍珠好了！”
　　“我的。”几乎是同时喊出，两人都呆呆看着对方。
　　服务员疑惑了一会，重新看了一眼单子，然后又消解了眉头的皱纹。
　　“嗯，单没错，这是你们两位的黑糖珍珠，请慢用。”
　　这下子那股酝酿着的感觉成真了——他们都是被央晓冉叫来的。
　　在前台拿了各自的那一杯后，他们又回到了座位，但谁也没有动第一口，而是首先向央晓冉提问，得到的却是一个统一的答案：真的很对不起，刚才我突然要去医院复查，来不成了，奶茶就当是歉礼了，还希望你们理解。
　　看到“你们”两个字，两个人才恍然大悟，然而心情却五味杂陈。
　　“真是没想到……”谷雨桐零碎念叨着。
　　“嗯，我也是……”方芸妙低着头，紧攥着衣角“你应该知道她的病情吧。”
　　“是，我知道。”
　　她攥着衣角的手更紧了，嘴微微颤动着，好像要说什么的样子，踌躇一会后，她说：“我相信她的病会好的，所以、你和她一定要幸福！”
　　说罢，她甩开座位，冲出门外，留着那杯没开孔的奶茶在桌上。
　　谷雨桐把脸捂了起来，空调的风依然吹的很惬意，然而他却觉得身上被一股寒意袭击。
　　“好冷…”
　　没过多久，央晓冉收到了方芸妙给她发来的信息：谢谢你，但我更想看到的是他幸福的样子。
　　“你真的、不明白啊，他跟我怎么可能会幸福，我这病是治不好的、绝症！”
　　窗外的晚霞渐渐被星空替换，就跟无数个昨日的景色一样，她的房间里只留着一眼淡黄的台灯灯光。在手机的相册里留恋许久以后，她打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之前攒下的安眠药，大概有两百多片，全装在一个白色的塑料药瓶里。她轻轻打开盖子，晃了一晃，听着那药片清脆的碰撞声，她轻微扬起了嘴角，就像看到了一个正安详地睡着的孩子。
　　九点的时候，她一口气吞下了那一瓶药片，然后喝了点水，现在那两百多片药完全已经换了一个容器。她微笑着，环视着周围的一切，然而眼泪不知道从何处流了出来。
　　“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她的睡姿很端正，表情很安宁，在旁边淡黄灯光的抚摸下，就像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做着一个永远无人知道的美丽的梦。
　　她安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