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恨如春草》六元的小苏糖

3、要活着

　　天气渐冷了，此前阿婆留下的柴火已经烧完了大半，剩下的柴火恐无法撑到来年开春了，青笠想着，趁着这几日天气晴朗，不如去上山砍些柴吧，于是她穿上了厚厚的衣服拿着砍刀背上背篓就向密林中走去。

　　走在密林里，层次不齐的树木，有的仅有一个小臂粗细，有的则树冠如云，好像一座大山平地，树下落满了枯黄的叶子，但偏就在这枯黄的叶子中间却还些绿绿的软软的小草。

　　一副生机盎然，青笠竟看的有些恍神了，于是，她不由自主地靠着其中一颗大树坐了下来，微风拂过，此时的风已经带了些许冰冷，青笠不由得裹了裹自己的衣服，虽然有些冷，但她总觉得呆在这树下竟多了些安定的感觉，这是亲人走后她从未有过的。

　　过了好久好久，青笠起身，想着今天终归还是要砍些柴火回去的，于是搓了搓手，拿起砍刀干起活来，她只砍已经干枯了的树木，捡一些掉落在地上的干枯树枝，一会背篓就已经装满了，此时太阳也逐渐落下，风吹的愈加急了，青笠想着得赶紧回去了，于是大声的向大树道别：“多谢大树，保重！我们来日再会！”

　　虽然没有任何回应，但这已经是阿婆离世后，苏青笠主动说出的第一句话了。

　　风越来越大，吹的她没法站稳，吹到青笠的脸上彷佛一把把小刀，她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半眯着眼睛，半弓着身子，一步一步的慢慢挪着走，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小点，此时周围的风竟然都变得小了一些，青笠这才努力睁开眼睛看清楚前方是何物，原来是一只小白猫。

　　青笠突然意识到，这难道是小白？自刘阿婆走后，她的儿子们拿走了她所有值钱的玩意儿，但此前一直养着的小白猫竟不见了，青笠找了好久，都没有再见过小白，竟然在此地遇到了它，今天真是幸运！

　　青笠小声地呼唤着：“小白！小白！”

　　小猫看了她一眼，转头慢慢悠悠的走着，青笠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生怕惊跑了它，走着走着竟然回到了院中，青笠想着，这小猫真有灵性啊，一转眼有，小白竟不见了。

　　青笠有些失望，但这天已黑了，实在是太冷了，青笠拾了些柴火就连忙进屋去了，想着明日再去密林里找找小白。

　　第二天清晨，苏青笠突然发现自己浑身酸痛无力，竟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摸摸了自己的头，滚烫，想是昨晚那场大风着凉了，得了伤寒。于是她撑着一个小树枝颤颤悠悠的来到小药坊，希望找一些治伤寒的药物，但自母亲走后，青笠就没有再进入过小药坊，如今药材上沾满了老鼠粪便，想是已经无法再用了。

　　青笠坐在空荡荡的小药坊里，喃喃自语着：“没有药了…”

　　突然她有了个想法，于是她回到了屋里，用尽所有力气穿上了她仅剩的最漂亮的衣服，躺在床上，竟然开心的笑了：“父亲母亲，阿婆，青笠来找你们了！”

　　青笠笑着睡着了，但还是做了那个噩梦，只是这次，她终于听到了母亲说的话：“青笠，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想办法活下去！”

　　猛地一惊，青笠醒了，满身是汗，被褥上也都湿透了

　　“母亲！母亲！”

　　活下去？青笠想着母亲说的话，苦笑着，如今之计，我一个孤女，要如何活得下去呢？

　　突然，她想到了多年没有联系过的几个哥哥姐姐，他们都大她许多岁，自青笠记事起，几个哥哥姐姐便都已嫁娶，不知为何除了父母出丧时，他们竟一次都没有看望过父母，青笠和他们自然不熟，但在父母葬礼上，几个哥哥姐姐也都颇为和善，告诉青笠，他们如今都住在临阳城内，如遇到困难找他们便是。

　　青笠叹了一口气，说道：“活下去，那就活下去！”

　　一个形容枯槁衣着单薄的瘦弱小女孩却站在一所庭院的门口，女孩不停的发抖小心翼翼的敲着门：“阿姐，阿姐，开一下门，我是青笠”。

　　但庭院大门紧闭。过了一刻钟，跑出来一个同样瘦弱满脸泪水的女子，女孩见到女子立即跪下说道：“阿姐，我实在是撑不过去了，父母亡故后这么久我从未求过阿兄阿姐，如今实在是患病需要银子治病，还请阿姐看在姐妹的份上，救我一命吧！”

　　女子连忙扶她起身，带着哭腔的对她说：“青笠，你怎么来了，如今这年景我也没实在是没什么积蓄，年前你外甥生了一场大病，已然将家里积蓄用尽了，全家都在吃糠咽菜。”

　　女孩闪着泪光的眼睛立即暗淡了下来，不知所措的搓着破破烂烂的衣角，女子着实心有不忍，忙又问道：“你可曾问过你两个阿兄了，他们愿意帮你吗？”

　　女孩哭着摇头：“他们都不曾打开院门见我一面。”

　　女子握了握女孩的手，深叹一口气，彷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道：“青笠，我只能帮你一点，你且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女子转身进入庭院内，不多一会就听到屋里的吵闹声：“苏青槐，她就是个灾星，克死了父母照顾她的邻居，如今又来克我们了！家里这么多张嘴等着吃饭呢，如今你把银子给了她，我们全家怕是连树皮都没有的吃了！” “她可是我妹妹，如今她就要死在我面前了，我怎么办？”…

　　苏青笠把头深深的埋在膝盖里，全身疼痛的不停发抖，怔怔的看着地面。过了许久，苏青槐出来了，苏青笠忙抬起头，只见阿姐脸肿了，嘴角冒了血，但还是用力地挤出了个笑容，从兜里拿出一贯银子，说道：“这是家里留作应急用的钱，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动用的，如今我也只能拿出来一点给你，我想这些肯定是不够的，剩下的我去找你两个阿兄要。你且先拿着这些去看病，看完病后就回家，我会叫你阿兄去送钱给你。”

　　苏青笠看着那只布满老茧粗糙得像老松树皮的手，含泪点点头接过了银子，随后向着阿姐深深的跪拜，苏青槐也跪着抱住她大哭。

　　苏青笠拿着阿姐给的银子颤颤巍巍的来到城东药坊买药，她不敢去医坊看病，那里花钱太多了。

　　买完药后，青笠路过了自己之前的家，从前的安济坊如今已经是一个驿站了，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青笠站在门外，彷佛看到了父亲和母亲，母亲在拿着方子抓药，父亲在为病患诊治，突然，他们都回头向青笠招手：“青笠，你这个调皮鬼又去哪里啦？快来快来！”

　　青笠鬼使神差的就要进门去，小厮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咒骂到：“哪里来的小乞丐，脏兮兮的，滚滚滚，这里没有剩饭给你！”

　　青笠这才猛地回神，忙擦去自己满脸的泪水，对着小厮鞠躬：“大爷对不住，对不住，小的这就离开这就离开！”

　　随后青笠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城外小横山上的小屋走去。

　　回到小屋，屋内黑漆漆的，青笠费劲的从柴堆中抽出一些柴火点燃，小屋总算有了些许亮光。随后她学着记忆中母亲熬药的方式，为自己熬着药。熬药需要很长时间，青笠坐在火炉边，浑身疼痛，困得上眼皮打下眼皮，但她实在不敢睡觉，生怕一睡过去这好不容易求来的药就被自己熬废了，只能逼着自己不停念叨以前的事情：

　　成乐三十二年冬至的那场大雪，小青笠那时仅有五岁，她记得父亲苏济那段时间每天忙的脚不沾地，母亲在药房一站就是一天，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听父母说这场雪冻死饿死了很多人，其中有些还是她熟悉的人。

　　好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慢慢好转起来，父亲母亲终于有时间教她念书了，青笠每天趴在庭院内的大槐树下的长椅上看书，有时是四书五经，有时是周易星象类的书，有时也是那些晦涩难懂的医书，她最不喜欢看医书了，可是父亲彷佛很喜欢这些书，没事的时候总拿起来看，时不时也会给她讲，那时她总是晃着脑袋似懂非懂的，眼神却飘向了远处的秋千，父亲总是无奈的摇摇头，随后就陪她去玩了。

　　好景不长，一天父亲心事重重的走进屋内，对着母亲说：“听说要打仗了，京国已经打到边境了。”

　　母亲放下手里的针线活，一脸惊讶的望着父亲：“打仗？”

　　父亲重重的点了点头：“嗯，我出去打听了一下，这几天城内有不少大夫都被抓去上前线治伤员了，听说是因为去年冬天的那场大雪，边境将士死伤不在少数，且如今驻守的将士们也都大多感染过伤寒，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兵力不强，京国也料到了这一点，随起兵向周边六国开战了。”

　　母亲一把握住父亲的手，急切地说道：“他们在抓大夫，那你也有可能会被抓去？”

　　父亲回握住母亲的手说：“嗯，应该会的，既然国家有难，我等匹夫亦有责，如今当务之急是先送你和孩子离开，其他三个大的孩子都已经成家了，他们自有去处，我们不用操作，唯有青笠，她还小，还是个女娃…”

　　父母担忧的目光投向她，此时青笠那这本书津津有味的读着，她感受到了父母的目光，一抬头看到就看到父母愁容满面，随问道：“父亲母亲，出什么事了吗？”

　　父亲拍了拍她的小脑袋，说道：“没事儿，明日父亲送你和你母亲去小横山住一段时间好不好啊？”

　　“小横山？好啊好啊，这样我就能时时看到星星啦！欸，父亲你不和我们同住吗？”

　　“父亲医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忙完了就去陪你和你母亲好不好？”

　　“好！”

　　次日，父亲送青笠和母亲前往小横山。此前因青笠喜好看星星，苏济便在这里建了一个小木屋，方便闲时来这里观星小住。青笠开心的坐在马车上，哼着歌，一会就躺在母亲的腿上睡着了，她竟没意识到这是最后一次见到父亲。

　　想到这，青笠已经满脸泪水，口中喃喃地喊着：“父亲父亲，父亲你和母亲为什么不要青笠了…”

　　药熬好了，青笠忍着不适喝了下去，这药是真苦啊，青笠想到母亲在时，她每次喝苦药都可以得到一块糖果，可现在呢？

　　青笠喝完药后，想着想着就在火炉旁睡下了，梦里梦到父亲和母亲教她念书，帮她推秋千…

　　“咚咚咚！”，青笠被院外急促的敲门声吵醒，慢慢起身拖着似乎有千斤重的身体去开门。

　　一开门，看到大姐姐和两个兄长都在门外，大姐姐开口说道：“青笠，我们是来给你送药钱的，你昨天吃药了吗？可曾有点好转？还有不舒…”

　　“丧门星！”

　　二哥哥打断大姐姐的话，说道：“今日我们听大姐的话，给你送钱了，可你记住了，只有这一次，此后你就是死了也与我们无关！克死了父母，还克死了照顾你的刘阿婆，如今倒来牵扯我们了，我看你…”

　　“你给我闭嘴！”，大姐姐打断二哥哥的话，眼睛瞪着她，二哥哥立即闭嘴将头撇去了一边；

　　“青笠啊，你也别怪哥哥姐姐狠心，这世道是真乱啊，各家都自身难保，况且当时父母收养你时我们并不同意，咱们细算起来，其实也没什么血缘关系！”，三哥哥说道。

　　青笠低头不说话，其实她一直知道她是被收养的，但父亲母亲都待她如亲生孩子般，因此她从未觉得和哥哥姐姐有什么隔阂，如今众人将话挑明了，她内心也突然释然了，是了，其实她一直都是一个人而已，在被父母收养前自己也只是一个不知来处的孤儿，幸得父母庇护着长大，如今父母离去，就只有自己了。

　　大姐姐看氛围不对，忙拿着一袋银子对青笠说：“青笠，你快收下，我们就走了，好好照顾自己，如后面有事，你就，你就…”

　　青笠看着哥哥姐姐，扑通一声跪下，给众人磕了几个响头，说道：“谢谢哥哥姐姐的救命之恩，我后面一定不会再烦扰哥哥姐姐了，还望哥哥姐姐各自珍重！”

　　二哥哥哼了一声，甩了衣袖转头就走；大姐和三哥把青笠拉起来后，相互拜别。此后，青笠未见这三个名义上的亲人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