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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造谣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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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不为话音落,恰有一阵挟着室外料峭寒意的东风窥窗而入。
吹得烛火曳曳、人影幢幢。
室内滞静,唯闻此风萧萧,似有低泣,一时之间,竟有种说不出的诡谲幽微之感。
这阵寒风虽掠走了谢不为身上才积蓄出来的些许暖意。
却也助他摆脱了适才初醒时的蒙昧,令他得以迅速拨开脑中迷雾,将这一片混乱的局势,与小说中的剧情精准对应起来。
——他这是穿到了原主被送回会稽的前夜!
根据他在车祸前看完的十几页小说,可以判断出,现在的剧情是,太子驾临谢府夜宴,后至谢府温泉沐浴,而遭原主尾随偷窥。
在被太子近侍抓住后,原主自辩不得,在推搡冲突下,一脚跌滑落温泉。
太子怒而离去,只留下原主在水中挣扎。
不过好在此番动静不小,很快便有府中仆从赶到,从温泉中捞出了原主。
由于原主的行径实在是过于荒唐,惹怒的还是当朝太子。
所以即使太子尚未有追究之意,但谢府也已是彻底容不下原主了。
第二天天才亮,就将原主丢到了去会稽的马车上。
再根据侄女的贴心剧透,一个月之后,原主便会不明不白地死去,成了悬案一桩,不明动机也不知凶手。
谢不为之所以对这段剧情印象深刻,倒不是因为原主的行径究竟是多么荒唐离谱。
而是因为,这段剧情实在是有些逻辑不通。
按照之前的剧情。
原主无论是在公开场合抢谢席玉的风头,还是在私下里,想要越过谢席玉而与各路权贵交好。
他的行事动机是绝不会允许他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而去偷窥太子沐浴的。
毕竟,无论这件事有没有太子发现,都不会给原主带来一丁点的好处。
相反还有可能,将自己推向更加糟糕的处境。
所以,这段剧情连带着后面的原主之死。
要么是如侄女所说,是另有隐情给后面的剧情埋下伏笔。
要么,就是原书作者想要快点解决这个炮灰,而不惜给炮灰降智,让他做出有悖常理的行为。
再安排一场拙劣的谋杀,彻底为这个人物的剧情画上句号。
不过——
这些都是谢不为在穿书前对剧情的看法了。
就在刚刚,他的痛苦和混沌并不完全是因为呛了水。
还因为在他初醒之时,有一团陌生意识,在不断地冲击他原本的意识,强行撞入他的脑中。
这团陌生意识实在强硬。
像是生生在他的脑上钻了个洞,也不管他能不能接受消化,就一股脑儿地冲了进去。
直到现在,他才勉强分辨出,这团陌生意识竟然是小说中,不曾描写过的原主视角!
按理说,不管是穿书还是穿越,外来者接收原主的记忆都是再正常不过的。
但不同寻常的是。
谢不为越解读这团意识,便越震惊。
如果原主的记忆和想法不作假。
那么,这本小说的开篇剧情,就完全称得上是一场——骗局!
一场为了保护男主光辉形象的骗局!
“不去?岂容得你说去与不去?!”
一句满含冷嘲的讽刺之声打断了谢不为的分析,正是谢楷。
不过,这句话倒是提醒了谢不为。
比起小说真真假假的剧情,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处理。
虽不知死后穿书的契机是什么。
但对谢不为来说,无论以何种身份,又面临何种处境,只要能活下去,说不定就能找到法子回到现代。
再退一万步来说。
即使回不去,在遭遇爆炸性的车祸后,能活着就已经是老天的眷顾。
他又怎能不格外珍惜?
——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想再死一次。
但在暂时不能确定凶手是谁的情况下,他根本没思路提前避开将死的命运。
那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绝不去会稽。
至于剧情中拙劣的谋杀究竟出自谁的手笔,他虽已有了头绪,但还需再多观察分析。
又一阵风过,谢不为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外袍。
一股陌生的淡香瞬时幽幽传至鼻尖。
谢不为捏着外袍衣袖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僵硬了一下。
随后,他微微抬眸,朝侧前方瞥了一眼。
不得不说,男主不愧是男主。
抛开三观不谈,这个谢席玉长得确实好看。
方才,他一直在身体的痛苦和意识的混沌中挣扎,也就没有注意,距他不过咫尺的谢席玉,究竟长的什么模样。
现在这一眼,才算是他看到谢席玉的第一眼。
虽只是侧脸,却也正如原书描述的那样:
“谢席玉不喜奢繁,故平日里衣饰普通,不甚雕琢。”
“但仅他那一张眉目如画的脸,和一身淡漠出尘的气质,便衬得身上的浅色蓝衫仿佛天上织女揽碧天而作、头上束发的锦带如姮娥凝星河而成、腰间环佩疑灵娲碎补天石而为。”
......
总归就是,男主谢席玉的脸,实在是太好看了,用什么词句比赋都不为过。
但谢不为却发现了一个原书没有描写过的细节。
竟然有一颗十分淡的小痣,点在了谢席玉鼻梁的右侧。
犹如在一块白皙的脂玉上,突然发现了一个很难注意到的浅淡墨点。
这稍稍引起了谢不为的一点兴趣。
不过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即使发现了这个墨点,恐怕也会觉得,美玉微瑕,反而更显其独特神韵。
就在谢不为正准备收回眼时,他的视线竟猝然与谢席玉交汇。
不过很快,谢席玉就主动移开了视线。
谢不为的心,莫名错跳了一拍。
——却不是因为谢席玉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而是他在与谢席玉电光石火的对视中,好像看到了谢席玉眼中,有一种不知为何的、如浓墨般的情绪。
但再望向谢席玉的眼时,那似琉璃一样的眸中,就只映着点点烛光。
谢不为眨了下眼,湿垂的长睫簌簌。
随后,他彻底收回了视线。
应当是自己看错了。
这些细微的动作只发生在须臾之间,在场无人注意到。
谢不为松开了微握着的衣袖。
抬起了半垂的头,又故意挺直了脊背,正正看向谢楷。
他的声音比方才稍微多了几分力气,却还是能明显听出其中的虚弱。
不过,竟能让在场所有人感到其中莫名而来的坚定。
“父亲要送我回会稽,不过是想给太子一个交代。”谢不为直揭谢楷的用意。
“但如果,我自己就能给太子一个交代,保证太子不会因此事追究谢府,那我是不是便不用回会稽了。”
谢楷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连连冷笑道:“你做出如此冒犯之事,要如何给太子交代?”
“况且,纵使没有今夜之事,我也不会再允你留在谢家!”
谢楷抬手指着谢不为,咬牙数落:
“你生性鄙薄,才学浅陋,还嫉恶兄长,丢尽谢家脸面,我容忍你这么久,已是天大的错漏,却不想一时心宽,竟是给了你愈发狂悖的底气,才酿至今夜大错!”
谢楷说到此,已是气上心头。
原本铁青的面色转为怒红,指着谢不为的手臂也在微微颤抖,显然是真的气急了。
一旁的仆从见状赶忙上前搀住了谢楷,低声宽劝道:“主君,莫要动气了。”
但却无半点作用,反被谢楷一把挥开。
甚至如在火上浇了油一般。
谢楷原先还是站在原地,可现在却直接逼近了谢不为。
伸出的手指都快要戳进谢不为的眼睛里。
但谢不为丝毫不惧,并无半分退避之意,仍旧直着脊背正视谢楷:
“那如果我说,我能让太子留下我呢?”
这句话说得十分轻飘,却像是给正熊熊燃烧的油锅盖上了锅盖。
谢楷一时愣住了。
但很快,谢楷的熊熊怒火再次卷土重来。
对着谢不为劈头骂道:“我看你不仅是朽木一块,如今还染了疯症,肆意胡言乱语!”
谢楷再忍不得谢不为如此站在他面前。
折身示意身后几个仆从:“我看府医也是治不了他了,把这个逆子给我拉到祠堂跪着!”
“天亮后,就给他送回会稽!”
“我爱慕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亦对我有意。”
谢不为淡淡扫过正要上前的三两仆从,但视线却停留在谢席玉微湿的衣角。
“哐当”一声,铜盆落地。
如惊雷般震醒了被谢不为一句话怔住的所有人。
原本捧着铜盆的女子连忙跪伏请罪。
但谢楷哪里顾得上她,才顺过气,便倾身一把抓住了谢不为的左臂。
将谢不为踉跄着拉近,怒视着谢不为。
“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你和太子......”
“我和太子心意相通,只是近来我惹了太子不快,才至今夜冲突。”
谢不为虽被谢楷拉得站立不稳。
但话语却未有半分颤抖,从容地接过谢楷的质问,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又......底气十足。
谢楷当真下意识松了手。
谢不为顺势垂下了隐隐作痛的左臂,眼睛依旧瞥着侧前方。
但让他失望的是,从他说“爱慕太子”开始,到方才那句话为止,谢席玉都像入了定一般,未有丝毫反应。
甚至连衣袖都不曾晃动。
谢不为便不再暗窥谢席玉,而是专下心应付已被他气得“怒发冲冠”正来回踱步的谢楷。
这般反应说明,谢楷显然是信了几分谢不为的“胡言乱语”。
谢不为虽只看了区区十几页小说,但作者已将这个朝代的背景交代完全。
其中就有关于这个朝代的一些风俗,就比如——
这个被称作魏的国家,与历史上的魏晋有几分相似,上至皇亲权贵,下至平民百姓,都对容貌十分看中。
在权贵圈中,更是盛行男风。
而谢不为之所以如此有底气拿太子震慑谢楷,也是因为原主近来确实经常找太子刷存在感。
想尽办法各种“偶遇”太子不说,还到处托人将自己写得乱糟的诗赋呈到太子面前。
虽然太子并未理会原主,这些举动也沦为权贵圈中的茶饭笑料。
但起码能说明,太子与原主确实有过接触。
再有便是,谢不为的容貌其实并不亚于谢席玉。
原书虽吝于具体描述,但也有过一句“旁人见了他二人站在一块,皆会戏谑着感慨——”
“谢氏有双璧。”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当朝太子不近女色是人尽皆知的。
虽然太子也未与什么男子有过亲密举动,但对好事者来说,自然会揣测太子是不是喜好男风。
这般闲言碎语一来二去,京中便当真有了太子好男风的传言。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谢不为自然要抓住机会。
“如今太子只是在恼我,等着我去哄他,若是我此时回了会稽,太子定然会更加生气,到时候又要闹出更多笑话。”
谢不为一句“胡话”既出,后面扯谎不仅是脸不红心不跳,就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甚至还有些头头是道。
“况且我已答应了太子,日后行事绝不再浮华莽撞,太子才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
“若是父亲此时拆散我俩,我定然一哭二闹三上吊,绝不离开!”
在场的人都未听过“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说法。
但只稍微理解,便能通达其中意思。
谢不为这是在说,若是谢楷不送他走,他以后就收敛性子乖乖跟着太子。
若是要送他走,便要将此事闹大,让谢家再丢一次脸!
谢楷自然也能体会到这番意思。
因家奴换子一事,再加上留下谢席玉的决定,他原本对这个亲生孩子有过一丝亏欠,该补偿的也尽力补偿过。
但奈何此子行事太过荒诞,在外丢尽了谢家的脸。
为了保住谢家的体面,也为了不让此子继续影响谢席玉,他才逐渐生了将此子送回去的念头。
若是此子说的当真属实,即使是因太子而收敛,倒也算不得是一桩坏事。
男风不过消遣,无人会当真。
再过几年,给他聘了正妻管束,以往种种不过少年风流罢了。
谢楷想到此,慢慢停下了踱步。
只是......
谢楷还是不敢轻信谢不为,便没有立即应下,而是提了个条件。
“若是太子发了话要留下你,你过去的荒唐事我便可以不再追究。”
谢楷顿了顿,眉梢还是上扬:“但如果你说的都是假话,这会稽你是不想回也得给我回去,我还会教人紧紧看住你,不会再让你出庄子半步!”
谢楷只是退让了一小步,却还是给足了谢不为自救的时间。
谢不为自清醒后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整个身体也如同被悬在半空中一样,歪歪扭扭站不稳。
但在谢不为再次失去意识之前,他竟听到沉默许久的谢席玉突然开口道:
“父亲,我送六郎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