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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宫中驱邪幼儿园开业了 ...

  •   纪辰醒来就觉身上火辣辣的疼,头昏脑涨间还有声音喋喋不休地在叫骂:“你不是有本事吗?驯兽?想露脸爬我上头是吧?怎么清个马厩都能滚下来?今日扫不完也别想吃饭了,跟它们同寝共食吧。”

      说完又是一鞭子招呼上来。纪辰忍痛下意识就地滚了一圈避开鞭子,却不想滚出了檐下,刚听到屋顶上几声哼笑,一个盛满水的木桶就凌空而至,谁料洒出来的水尽数浇到了刚刚一击不中恼羞成怒追出来的蓝衣太监身上。

      太监那一鞭用了十成十的力,鞭子受惊脱手后好巧不巧抽到了对面马厩的御马身上,吃痛御马的嘶鸣声彻底唤醒了纪辰。

      他一个激灵缩捡了木盆回到屋檐下,他以前也挨过鞭子,那是父亲唯一一次打他。在新帝登基两年后的宫宴上,陛下为示亲民,酒过三巡之际放下架子跟重臣子弟们玩起了行酒令。纪辰没接上,满场的起哄声中,酒意上头,请了柄侍卫的佩刀,和歌舞剑。

      回府后被得知此事的父亲拉到祠堂,使家法抽到皮开肉绽,次日又被绑到殿前请罪。那份疼痛他至今记忆犹新,但眼下的痛楚却与记忆中不太一样。他半边身子发麻,胸口阵阵闷痛。他刚在棚栏摆好擦地的姿势,马嘶声就引来了位大人物——御马监掌印人,刘毛。

      刘毛此人很有几分本事,三年之内,在不涨粮草钱的情况下使御马数量翻了一翻。所以就算他傲慢贪财之名传的是沸沸扬扬,依旧圣宠不衰。而且他贪财贪的不是养御马的财物,是给陛下吹耳边风的财。想让儿子做官,可以贿赂刘毛;触犯王法想逃脱牢狱之灾,也能找刘毛,所以传出了“宁做马夫子,不为书香后”的童谣。纪辰只与他有过一次交谈便彻底领会到了什么叫恃才傲物。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刚刚还威风凛凛的执鞭人在伤到马后慌了心神,惊慌失措只知叩头求饶,几下就让刚擦亮的地砖染上了层血渍。

      刘毛径直走到御马身边,安抚住吃痛发狂的马。俯下身仔细检查伤势。两位随行太监默默在围栏外候着。安静的御马苑只听得到太监痛哭流涕的告饶声,刘毛见伤口不深,对随性的蓝衣内侍吩咐道: “取了创伤药来,早晚抹上两次。”

      接着嫌恶地看向仍在磕头的太监,冷笑一声:“臂膀如此结实,来管人岂不可惜。到浣衣局去吧,那里给你使棍子的机会多。”

      太监闻言止住了求饶,缓缓再拜:“谢大人。”起身步履蹒跚地出了苑门。

      从被追捧着的堂堂管事被贬去洗衣服,这份落差太监不仅要生生受着,还要摆出感恩戴德的样子谢恩。

      取药的蓝衣内侍与遭训斥的太监擦肩而过,捧药进来时就听到刘毛说:“每日要上两次药,你跟着我总有些不方便,今后就在这里当值吧。”

      蓝衣内侍猛然从普通随从被提拔为管事,又惊又喜连连谢恩,等刘毛出了苑门才起身,对着在房顶忙活的小太监们意有所指道:“记得清扫干净。”

      一天下来,这位太监并没有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意思,反而给他们加了顿带点荤腥的。托这位大人的福,纪辰趁着同屋人喝高了套出了较为清晰的情况。

      原身是是以神子的身份进的宫,无需净身,先待在内廷二十四衙门里熟悉熟悉宫廷,十天半个月后会面圣,合了陛下的眼缘就算正式成为神子,跟在护国神君身边修习。

      下一任神君就由陛下和神君在这些神子里选。落选的可以选择回归原籍或者在司礼监继续任职,这些人若是净身留宫皆直接封七品官衔。

      本来是好事,但原身就比较倒霉,他进宫时神君奉陛下之命去深山中寻草药,一去就是三年,已入宫的神子候选人都开始跟着年岁相仿的小太监们做些洒扫之类的活计。

      原先的掌事不知出于何种缘由处处针对他,刘毛偶尔会差人叫原身去询问一番,每每在询问之后原身就会被掌事打骂折磨一番,胆小怯懦的原身又不敢告状,连带着这些小太监们也开始欺负他。

      今日原身被掌事罚去独自擦洗马厩,这些小太监得了掌事的授意在他擦拭房瓦时添乱,推搡间原身就掉了下去。

      纪辰:“......没直接摔死真的很不幸。”

      一日结束,管事突然对纪辰道:“既然有伤,通铺同住多少有些不便,随我换个地方住吧。”

      一排低矮厢房,推开木门就见一地通铺。纪辰按着新任管事的意思拎走了窗台上两个蓝底碎花布的包裹,跟着管事穿过角门,进了座含石带木的院落。窄小明亮的室内整洁到有些空荡,一炕一桌,竟是连椅子也无。他将包裹放定,瞧见管事仍立在门外,掀帘请管事进了屋。

      管事让他趴在铺了软褥的炕上,从袖中摸出瓶药末:“他下手狠,不露血迹也能打的人半月难以行动。这次却是打出了皮肉伤,如此也好。”接着慢慢撕开和暗红色血黏在伤口处的衣物,将药缓缓撒到了细长的鞭伤上。

      纪辰不觉得区区一块小伤能劳驾管事的亲自来上药,正想说些什么,管事上前一步俯视着他道:“神君大人回来了。你是走投无路入的宫,回不得原籍。看在日后共事的份上提醒一句,疏不间亲。明日面圣时,不该说的不要说。”

      他说着又掏出瓶药放在了桌子上:“不过也不用太担心,陛下为了大人也会让你入选的。希望你日后记得自己是沾了大人的光,做人可不能忘本。”

      送走了管事,背上有伤只能趴着的纪辰开始反思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

      他当时安安稳稳跟着死状各异的弟兄们过了土地庙,走上了黄泉路。道路凹凸不平崎岖蜿蜒,三鬼一排被鬼差的锁魂链拖着向前走,偶尔还会遇到拦路打劫、贿赂收买的灵体,这些灵体或是阳间亲眷请来鬼使前夺魂的能人异士所化,或是路旁死气怨气生出的凶猛恶灵所化,没有实体,单一张惨白的面具和一大两小三个窟窿。

      面具先带着灵符来客套交涉一番,遇到鬼差心情不好再打上一架,一路走下来队里总要少三四个新鬼。这些都是黑衣老鬼的经验之谈,谁丢的魂最少换来的符最多,谁就最有面子。

      判官们都清楚,鬼差终日只能在黑黝黝的地下押送残魂,没些乐子迟早要出大事,只要不过分,也就睁一眼闭一眼随他们去了。

      只是纪辰他们运气不太好,临近下一关,都看到“早生彼岸”的三生石了,却碰上只红唇假面。

      路上遇见的都是和人面一般大的,这只却和人身等长,本该是窟窿的下方被暗红色填得满满当当,三名押送的鬼差也紧张起来。

      “真他娘的晦气,居然碰上了这瘪犊子玩意儿。”

      “这这这是什么呀......”小鬼差的手颤抖得仿佛纸棒槌下一瞬就要掉到地上。

      一路安静无话的白衣鬼差脸色也凝重了起来,摆出了迎战的姿态。

      假面也不废话,来之即战,左闪右搏间鬼差竟失手将锁魂链斩断了,奔波了一路的新鬼们四散奔逃,只有几只呆呆傻傻的还愣在原地。

      毫无生气的纪辰也混在已经呆傻的鬼群里,等着鬼差们打完,再接着送他们到酆都城见阎王爷,等着转世事宜被安排明白。

      方才还哆哆嗦嗦的小鬼差闪到纪辰身边,铮亮的双眼瞪着他:“跑啊!”

      “不跑。”纪辰平静地回望。

      “成吧。”小鬼差丢了纸棒槌,拉过纪辰的手腕一扯,两鬼当场消失。

      被抛弃的棒槌不偏不倚砸到了红色面具的口中,鬼火燃起面具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刚刚消失的那位小鬼差。三位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小鬼差脑瓜上挨了个爆栗,抽抽搭搭去找寻跑失的鬼魂。

      “真凶。”

      “平白多了这些工作量,你他娘的脾气真好。”

      “不是那孩子的错。”

      “那也要给个教训!艹……”黑衣老鬼在同伴的凝视中吞下了即将脱口的不雅词语,撇撇嘴,“我知道,那小子虽胆怯,但能力是有的,能轻松冒充操纵他的大人们,都是咱得罪不起的,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判官大人肯定要拿咱出气,倒霉的肯定还是咱俩……你这么看着我作甚?很意外?!我脸皮是厚,也没厚到能让徒弟顶缸的地步好吗?!你几个意思?”

      看着突然炸毛的幼稚同伴,白衣鬼差唇角勾了勾,捡起了地上散落的灵符。

      “这是我的!我的!都是我谈下来的!”还在生闷气的某黑堪堪发觉经过一场恶斗,揣在前襟的灵符散落的满地都是,低头瞅了一眼,胸前被划了条一掌宽的大口子,差服正在慢慢修补,“完了,月底又要被扣工钱了。”

      “你又不缺灵符,这么愁眉苦脸的做什么?”看着蹲在一边独自怨念的某黑,阿白的心情又好了一点。

      “你也不缺啊,你不想要吗?”某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阿白避而不答,捏着刚捡起的一沓灵符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

      “不要拍头!会长不高的!”某黑举手去够,却见阿白挽了个漂亮的弧度将灵符收到了袖中,“徒弟来了。”

      一行人重新上路,某黑边苦兮兮地教育着打嘴仗从没输过的徒弟,边委屈地瞟着阿白的袖子,阿白靠过来哄了哄:“回去给你。”得了准话的某黑开始兴高采烈地继续跟徒弟吵架。阿白无奈,随便就能哄好的某黑就是个大号的熊孩子,带着两个活宝上路,鬼生愁苦,世事艰难,且乐且珍惜。

      纪辰被拉扯着直接到了酆都城,城里也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摆摊的买菜的与人间并无二致。

      稍一愣神,他们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阎王高座前。四周漆黑不见点光,只听苍老威严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压来:“纪辰,元和雾源人。年十五被无奇门收作弟子。五年后于涧西秘境遇妖邪,力战而终。年二十有余。可有误?”

      “无。”纪辰得知他这一生不过寥寥数语也没有过分悲凉之感,只想快些饮尽汤碗忘却前忧。

      事与愿违,沉默许久的判官给了句:“纪氏含冤而死,戾气过重,难以转世。应服差百年,洗去乖张怨气,而今神君在世历练,需得一位副手,特遣你还阳于神君身边修行净心,免去百年徭役之苦。”

      于是他又回来了,只是不曾想,回到的是凡间,还多了个拖油瓶。

      【宿主你好,我是帮助你拜托“平平无奇”怨气的系统哦!】

      凉风拂过,纪辰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

      待他在醒来时,准备仔细盘查一番包内物品。转头却看见一个不过八九岁,面色如纸垂肩黑发的孩童一脸严肃地跪坐在炕上。见他转身先是叩首一礼,接着侧身向西而跪等他上座。纪辰碍于鞭伤难以还礼,侧身避开了孩童这一拜。

      开玩笑,那一身用黑线绣满小楷的道袍,足以证明孩童来历不凡,真受了他的大礼怕是更要霉运不断。见孩童执意要他上炕,纪辰只能却之不恭地跪坐在孩童对面。

      孩童颔首道:“系统。”

      纪辰会意:“纪辰。”

      “你可知为何还阳?”

      “含冤而死,难以转世。到神君身边充当副手洗净怨气。”纪辰无奈复述了遍阎王给的安排。

      系统叹了口气:“返阳为他人做事属于劳工,自当得到报酬,只是出了些差错。你怨气绕身,对前世有所执念,重生时便该投身于令鬼魂产生怨气之事前。然而掌管生死轮回的仪象当日醉酒……”

      纪辰回忆了一下,最令他追悔莫及的事大概是降生了吧,据纪府的老人们所说,自打他出生,上到他的乳母,下到采买运送的小厮,赌钱都未再赢过。就连老爷夫人也开始事事不顺。后来他到师父身边修行,纪宅众人的运势才慢慢好转了起来。

      系统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沉重致歉:“阅遍你一生,阎王拍板你人生最大转折是入宫。但因仪象失误,虽然你仍在入宫前的肉躯体中,但现在已是你死后五年了。对不住,既然如此,我会为您提供补偿,譬如帮助您脱胎换骨,达到修真界之巅。”

      “……”纪辰有些无奈,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有宿怨的仇人,自然没更没什么怨气。

      “明日之事不必忧虑,我来解决。”系统清亮的童声还带了助眠的功效,言毕纪辰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已是次日辰时,八位宫人捧着盥盆、铜镜、首饰盒等物鱼贯而入,纪辰惊讶于如此小屋还能挤下这般排场时被几位宫人架着上药缠纱梳洗更衣。

      折腾了半个时辰后,纪辰被带到御马监主院。刘毛见到他却是垂眸不语,于是宫人又将他塞进浴桶里里外外又涮了几遍。

      这次的梳整和言语敲打耗了近一个时辰,最终在刘毛的首肯下,巳时三刻终于出了院门。纪辰彻底体会到官小姐下绣楼的麻烦琐碎。

      院门前早已停备好了红木步舆,刘毛由内侍扶着坐了上去,一行人开始慢慢向皇帝的住处——紫宸殿走去。

      出西苑时,刘毛摆了摆手,步撵缓缓落地,宫人们纷纷跪下身子,向着门口通过的一顶四人抬的轿子顶礼膜拜。刘毛虽未起身,也抬起双臂拱手为礼,低头恭送轿子离开。

      纪辰低头时,轿帘恰好被风吹起,轿内坐的是一位头顶白玉束发冠,身着墨色长袍的青年。两人目光一触即分,纪辰心想,传言中仙气飘飘、不沾人间烟火的神君竟也是以俗气的赭云暗纹轿子代步,真应了传言不足为信的老话。

      国师放下左侧的车帘,想着一身白衣十分扎眼的纪辰,决定将道袍款式改一改。

      终于到了紫宸殿的月台下,纪辰松了口气,拭了拭满脸的冷汗。这具身体太瘦弱了些,不过这点路程背上伤口又隐隐作痛,再走一阵他不敢保证会不会御前失仪晕过去。

      他们到时月台上已经站了三排白衣青年了,纪辰跟着指引太监走到最后一排站定,等着皇帝的召见。

      半个时辰过去,终于轮到了纪辰。殿外站着的太监见纪辰上了玉阶,面上带笑迎了几步,轻巧敏捷地脱了他的外衣,退后一步挨着檐下廊柱垂首弯腰,两个内侍轻抬殿门推开了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纪辰颔首表谢后轻步进了殿内。

      耀眼宫灯,如镜地砖,两只仙鹤铜炉烧出满屋异香,烟雾缭绕,屋子正中设软垫木椅,前摆祥云龙案,后放五岳屏风,屏风后还有层金色细纱幔,被分开绑在两侧的朱漆梁柱上。

      “草民叩见皇上。”纪辰对着空椅跪拜叩首。首拜未完便听屏风后传来温和的声音:“免礼,过来吧。”

      本朝论起不问朝政的皇帝,当朝这位跟他父皇一样能名列前茅。先帝还有能倚重的同胞弟弟,独苗的皇帝则让朝中元老和司礼监宦官互相制衡,自己时常罢朝又能大权独揽。纪辰绕到屏风后就看到皇帝身着宽松的龙纹寝衣,盘腿在卧床大的蒲团上打坐。

      “草民……”纪辰欲再拜,被皇帝抬手制止了:“过来。”

      纪辰膝行到蒲团前,皇帝拿起腿边放的书卷,托起他的下巴仔细打量。年近而立之年的皇帝此时冰冷高傲的眉目间全是笑意。

      他本就长得非常好,水月观音,虽说登基之路异常坎坷,然而寄人篱下的质子生活、生死一瞬的杀伐征战乃至初登基时被诸侯挟持软禁只有傀儡帝座的磨难都未曾给他添上一丝沧桑,而是将他打磨得锋芒毕露。

      现在笑上一笑,不再是平日里只可远观膜拜的高贵凌艳,而有种坐看千帆过尽,俯视万千过客的淡然和几丝落寞。

      “嘘……”皇帝左手食指立在唇前,低沉的声音带着摄魂的力量,“为何入宫?”
      纪辰此时双目无神呆滞,有问必答:“不知。”

      “家居何处?”

      “酆都十阎殿。”

      “所欲何为?”

      “……”

      皇帝半晌未等到回答,抬头看了眼立在一旁伺候的大太监郑纺。

      郑纺会意,轻手轻脚将刘毛唤了进来。

      刘毛也算是是从小跟在皇帝身边走南闯北的宠臣,此时见皇帝无喜无怒地坐在蒲团上,心下松了口气,道:“奴婢叩见皇上。”

      皇帝懒懒地向后一靠,看着刘毛道:“爱卿照料御马辛苦,赏。朕观你也不缺金银财宝,听闻你与妻子又是伉俪情深,朕便赏你儿子吧。子承父业,着封御马监提督。虎父无犬子,想来必不会让朕失望。”

      “谢陛下!”刘毛虽在司礼监任职,但并非太监,发妻还是陛下赐婚的,提督虽只是七品官,但赏给一个未出世的婴孩的这份荣宠足以彰显圣眷浓郁。

      “郑纺,带他下去吧。明日申时三刻,太子会和神君去。”皇帝挥了下宽袖,对着喜不自胜伏在地上发抖的刘毛道,“你这样回去指不定把那些奇珍异兽吓成什么样,在朕这儿用午膳吧。”

      纪辰识趣儿地告退出了殿门。

      面圣之后,能见神君的不过七人。七人都被安排在了东苑某间落魄的偏殿里打地铺,纪辰刚进去就觉得不太舒服,门扇窗棱甚至纱灯纸上都用朱砂涂上了奇怪画符,送他们进去的太监告退时情真意切的叮嘱:“宫中有神君坐镇后魑魅魍魉少了许多,但仍有些不可冲撞之物游荡在宫内,切切小心。”

      这些白衣少年们看起来都十七八岁,在宫外都是已经娶妻成家的年纪了,却活泼的像小孩子一般,围坐在圆桌边扒着饭交谈。

      “我是辛丑年的,爹娘说我回去就给我行及冠礼,如今看来回不去了。”莫子白语气中略带遗憾,却满脸写着高兴,得知自己是七人中年纪最大的后更是兴高采烈表示以后要罩着大伙儿。年纪较小的没有那么镇定,捧着碗瑟瑟发抖地问:“会不会让我们来捉鬼……”

      “不可能,”头挽双髻从进殿就兴致勃勃的少年神神秘秘道,“能被选进宫的都是什么也不会的。各派修道法皆不相通,像漓江的何家善水,出生的婴孩都要直接放到江边,不沉者捞起收为弟子;三明山的冷家善风,弟子要能挑担过寒风陡崖才算合格。未曾入别门才好修习,捉鬼怎么会让我们这些白丁来做。”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那是,本人叶家嫡系后人,叶庄。”叶庄双目熠熠生辉的开始解释入宫缘由,“母亲听闻神君大人所到之处皆是雾气弥漫,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容,便想让我来见见给她画幅画像。”

      “你不是因为大器晚成错过了入门年岁才被塞进来的吗?”跟叶庄关系亲近的同伴毫不留情揭他的短。

      “洪忆君你闭嘴!我是与母亲心有灵犀,急母所急想母所想,为了母亲的夙愿才甘愿受了愚童的称号。”叶庄凄凄惨惨地描述了一个爱母心切所以故作愚钝的神童被长年嘲笑的悲惨遭遇。

      名为洪忆君的少年继续呛声道:“你才该闭嘴吧,这番话让旁人听去不说能在神君身边修行了,大不敬之罪压下来你们本家都要遭殃,到时候看你娘怎么收拾你。”

      叶庄蔫蔫地颓丧了下来,他知道言多必失,但这些能拼成句的字词非要蹦出来,他又有什么办法?只能冷着脸道:“哼。”

      “不妨事的,门扇上的符箓是噤声用的,殿外人听不到。”开口的是一位温雅青年,其他六位都是素衣白簪,他却戴了顶小金冠,受到众人瞩目后腼腆一笑,“在下冷宁清,只是记性好些,曾在古书上见过这种阵法的画法。”

      “冷宁清?你是三明山冷家人?”小孩的脸,六月的天,刚刚还萎靡不振的叶庄忽又来了兴致。

      冷宁清偏头看向他,道:“是。”

      “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宁字辈的呀,按辈分我是你师叔。”叶庄期待地瞅着冷宁智,突然被弹了一个脑瓜崩儿,“洪忆君!你干什么!”

      洪忆君站起身,拱手弓腰向冷宁之赔罪:“他脑子有些问题,说话口无遮拦,望冷兄莫怪。”接着站起身在袖子里掏了掏,拿出几张黄符纸递向冷宁之,“还望您在教训之后给他贴张符遮一遮痕迹。”

      冷宁清纠结了一阵,双手接过,道:“冷某恭敬不如从命了。”

      双手捂头的叶庄彻底傻了,等到好友回来凑上去发飙也是语无伦次:“你你你,你居然说我脑子有病?你还把符给他?”

      洪忆君打算说些什么,就听到凑过来的人开始嘤嘤嘤:“你居然嫌弃到连揍我都不愿亲自动手了吗?你好狠的心,说好双双把家还,你却贬我做丫鬟,同床共枕多年情,不抵他人一面缘……”

      忍无可忍的洪忆君又是一掌糊了上去:“你是不是瞎?他跟我们不一样。”

      叶庄理直气壮:“所以我在拉近关系,老乡见老乡背后捅一枪,只有攀关系才能搭上话。你居然还打我!”

      “见面就想当叔还不准备红包?这叫找打。”洪忆君扯开了撒泼般撒娇的某人,“你看他头上……”

      凑上来试图和好友勾肩搭背的叶庄闻言继续展示变脸绝活,哭哭啼啼梨花带雨:“你竟是瞧上了旁人的三千青丝。负心郎,若不是终日为你操持家务,我何至年纪轻轻就满头华发,容颜不在。恩断义绝红颜枯,蜜里调油忆君忘。”

      纪辰就坐在洪忆君左边本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礼教安静吃饭,那位神出鬼没的系统又显身了,小小的一只严肃跪坐在白瓷兰花筷枕上,声音却如昨日一般清亮。

      “……”纪辰只见眼前诸位齐刷刷看向他,而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之间非常尴尬。

      幸而叶庄主动递了话柄过来:“听闻许兄三年前便入了宫?宫城的岔道小路无数,常会迷失方向,如今许兄就如我的救星一般。”

      纪辰谦和地笑了笑,道:“宫里弯弯绕绕的甬道无数,我虽不尽知,也走过大半。若有需引路的时候,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话音刚落,空中响起惊雷,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的雨点砸在殿瓦上似要将屋顶凿穿。

      “.…..”气氛较之刚才更为凝重了。纪辰心道不好,祸从口出,没想到重活一遭他妖孽如瘟神的体质仍没有丝毫改善,不过宫里有帝王龙气护佑,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

      莫子白开玩笑似地打个圆场:“方才还想说让你带我们趁着日头未落认认路,看来老天疼你啊。”

      午憩时雨声小了下来,纪辰缓缓松了口气,看来皇宫还是有些好处的。但接着他就明白了什么叫做乐极生悲。这座“年久失修”的宫宇居然开始漏水,方才吃饭的圆桌上空滴滴哒哒掉落的水滴在桌面上汇成一滩,沿着瓷杯玉盘的空隙分流而下。不一会儿就浸湿了七人的铺盖。

      “民间瓦屋都能密实的滴水不漏,宫里居然还有比不得平房的殿专门安排给我们住……没听说神君大人还需要下马威的……”迷迷糊糊的叶庄咂咂嘴翻身准备继续睡。

      纪辰起身到向外看去,发现窗纸不知何时已被雨水打湿透了,晕开的朱砂倒像是溅在窗纸上的血渍。

      莫子白看纪辰意欲起身出门,叹了口气道:“照公公的说法,周遭是有邪祟的,晴天白日毫无征兆下了场暴雨,你现在出去就是以身犯险。”

      纪辰置若罔闻,快走到殿门时听到了木头断裂的咔嚓声。不及转头,两处横梁断裂,红柱倾倒砸了下来,颓垣断壁浊泥飞扬间显出一层靛青柔气,将立于边缘的纪辰带着门推出三尺远,附赠两块断木。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纪辰对自己倒霉程度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强撑着起身回殿,废墟中的六人毫发无损地坐在睡下时的褥子上,看见灰头土脸步履蹒跚进来的纪辰后都松了口气。靛青色柔光呈弧形,约莫有半人高,堪堪好罩住了几人被褥铺盖的地方。纪辰在外,六人在内,七人相顾无言。片刻后,纪辰找了块断的较为齐整的粗木坐了上去,寂静中偶有两声抽泣也很快消散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不知过了多久,雨过雾起,在灰蒙蒙的浓雾中众人清楚看到光弧消散,纪辰咳嗽一声:“打更的宫人往常一个时辰来一趟,皇城羽林军小半个时辰就会转一圈,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

      “鬼打墙?”冷宁清端正地盘腿坐在褥上,丝毫不显狼狈,稍作思考后开口道:“墙塌梁断,真有镇邪的阵法也已破损了,不如出去看看。”他说完抬头直视纪辰,像是要纪辰直接开路。

      莫子白几人却将目光投向了叶庄,然而这位略有些疯癫,却因为在昨夜展现了非凡见识而受到信赖的叶神子正将头靠在洪忆君的肩膀上继续补眠,丝毫不受坏境睡姿影响。洪忆君发现各式各样的目光齐齐聚在叶庄身上后轻轻摇了摇肩上人,“起来,赶路了。”

      “别介,天还没亮,走夜路容易撞鬼。”叶庄哼哼唧唧地蹭了蹭头。
      洪忆君带着歉意向众人笑了笑,道:“各位见谅,他起床气比较大。”接着转身将叶庄拢在怀里,靠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薛师兄来了。”

      “那个该挨千刀的来了?”气沉丹田的一声不同凡响,将纪辰坐的断木震得一抖,磕到了地上。叶庄此时再无半点倦意,健步如飞窜了出去,慌张的少年声在断木中盘旋,“就说我去闭关抄书了,再见。”

      “原来仙门子弟不入门就能御气飞行了……”

      洪忆君见坦然地接受了大家或惊异或敬佩的眼神,起身行告退礼:“唉,我要去找他了,先行一步。”

      “还是一起去吧。”莫子白叹了口气,看着两个抱作一团瑟瑟发抖的少年道,“此地不宜久留,一起走吧?”

      于是,洪忆君在前开路,纪辰和冷宁清殿后,六人走进雾中寻找不见踪迹的叶家少爷。往日有洒扫内侍忙碌身影的清净宫道此时格外寂静,稍走几圈雾气竟散去了一些,薄雾中只有几人的脚步声在高墙中不断回荡。在第十三次过康昭门时,莫子白看两位年幼的小孩走得有些乏了,便出声道:“绕了这些圈,一直都在康昭门里进进出出,要不分开向两个方向走?”

      洪忆君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几人,莫子白看到他冷峻无波的眼神,丝毫不怀疑若跟着洪忆君走,稍有叶庄身影,他们就会被寻人心切的洪忆君抛弃在雾中。于是扭头看向午时夸下海口乐于为他们引路,现如今却坠在队尾的纪辰。

      纪辰坦然道:“偏殿坍塌时只有我被排斥在外,略通黄芪之术的叶庄又跑了出去,我眼下是人是鬼你们应该还存疑,真放心要我带路?”

      “真龙之气盘踞的皇城当不会出现鬼打墙。”冷宁清蹙眉问道,“康昭门附近可有特殊宫殿?”

      纪辰道:“应当是神宫监,先帝时此监被裁撤,此处就荒废了。”他猛意识到什么,慢慢走向宫墙,“离那时已有六十多年,这大门为何如初建般干净?”如他所料,透过薄雾也能看出朱墙黄瓦纤尘不染,毫无落魄处该有的样子。

      “神宫监掌管皇家太庙香灯,你知道大门在何处吗?”冷宁清松了口气,对面无表情,但周身黑气环绕似要与雾气融为一体的洪忆君道,“叶庄既说要去抄书,必然要进有纸笔的地方,神官监存放皇家书籍,八成可以找到他。”

      纪辰模模糊糊有些印象,摸着墙根开始找门,六人有样学样。穿过康昭门后空中突然飘白,“阿嚏。”莫子白身后的小孩打了个喷嚏,冷宁清不知从何处掏出几张轻纱手帕分给众人捂住口鼻。又绕了大半圈后终于摸出了大门。门头竖嵌黑底匾牌,上书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立政殿”。门内晴空无云,金瓦上泛着暖光,璀璨生辉的五脊六兽逼得久行于雾中的七人闭了闭眼。

      院西角落内有棵从井中长出的参天大树,目测三人合抱勉强能圈住,石井口非常有沧桑感的石壁早已被撑炸裂,牢牢扣在破井而出的树根处,木石在土中交融俨然一体。七人潜入宫门,紧挨宫墙借着树干藏身。莫子白看到树下被一条条黑短细虫啃得乱七八糟的泛黄落叶后,面色发白,等取下脸上的轻纱发现飘白之物是柳絮时双手也血色全无,声若秋后将死游蚊:“这是桑树吧……前庭栽桑,后院植柳,谓阳宅是大凶!”

      冷清宁接道:“四时混乱,阴气围绕,内外分明,应该是建在阴阳相较地界的阴殿。”

      “面圣前该交的都交了,便不会有问题。”不同于惊魂未定的三人,洪忆君自打进门整个人就松懈了下来,“就算是鬼殿也只会取其所需,此处离五行阵成差金,我们的钱币佩刀首饰之物都在更衣时被收去了,怕什么?”

      “这阴树万一是要活人滋养的,看它这么大,不知多少人有来无回了......”发抖三人团缩在宫墙角恨不能立刻翻墙而出。

      “那就离树远些,进去瞧瞧?”洪忆君侧身让出空隙,正殿殿门打开,隐约可见几张红木案板,其中忽有白影闪过,吓得三人又是一哆嗦,洪忆君双眼一亮也不废话径直蹿进了殿内,绝尘而去的背影比起说去抄书的叶庄也不遑多让。

      “走吧?”冷宁清双手负后靠在树干上,头向正殿偏了偏,等被洪忆君带起的尘埃落定之后慢慢悠悠向正殿走去,四人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三个是因为怕,还有一个因为疼。

      纪辰仍走在队末,后背鞭伤的疼痛在被两块木板重创后就不曾断。俶尔微风掠过,若即若离地抚过火辣作痛的伤口,清亮感尤胜昨日那瓶药粉。接下来纪辰就做出了遇鬼时绝佳的错误演示:孤身回头。自然什么都未瞧见,唯一收获就是落队。

      他上了台阶才发现殿内是六张红案对立放置,先行进门的五人齐刷刷坐在案板后,案上笔墨纸砚文学四宝俱全,洪忆君对面坐了位奋笔疾书的少年,正是先前不见踪迹的叶庄。叶庄衣袖上点点墨痕,染在白衣上却不显邋遢,倒有点墨成画的清雅诗意。

      待纪辰踏进殿门后,眼前景光一变。对立而放的书案后站着他完全陌生的面孔,几位白面书生已经争到面红耳赤,鳞次栉比的书架边还站着位一脸看戏模样的书生,书生见他进来,双手环抱溜了过来:“你可算是来了。”

      纪辰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还能是什么,还是早妖城呗。”书生毫不在意,“争不出个结果的,还不如直接按帝王心思写,反正最终定稿的也是皇帝派来的心腹。”

      “早妖城还有什么好争的?”纪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阴镇卫氏一直是个谜,早妖城被破城之前就有关于这家的传言,能驭万鬼、起死回生,总之吹得神乎其神。城破后又有传言那任家主得知太清士兵暴行后毁了仙门不参凡间事的盟约,率全族出山救人。谁料天道在他们出山第二天就降雷将卫氏一族尽数劈死,尸骨无存。战后元和割城赔罪,划出去的土地里覆盖了早妖城。如今,太清国内根本没有叫早妖城的城池。”

      纪辰有些诧异:“早妖城在元和史册未曾记录过?太清皇帝想要掩盖其暴行为城池更名不是很正常吗?”

      “并无。唯一记载是在本《地域奇谈》内。”书生仍是无所谓的表情,“此书记载了元和内各仙家的法术与生活习性。介绍阴镇卫氏时提到他见到卫家人是在早妖城。这本书在那姓刘的被撵走后就失踪了。他们在补写。”

      “有什么好争的。”纪辰轻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若是当话本补写,各抒己见都记录在案,整理出来便妥了。若是当编纂史书,凡有异议且无记载史料应该全部弃之。”

      “简单粗暴,甚合我意。在毫无意义的唇枪舌剑中虚度光阴当真无聊,可惜咱不是主事的。说起来那位是真的冤......”随着书生的话语铺陈开来,纪辰身边情景再变。

      不知何时他和书生并肩坐在趴在窗叶半开的窗台上向外张望。满地枯黄的落叶随着秋风不安分地在地上打转,发出沙沙的声响。除去几片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叶子,院里的几棵大树只能和光秃秃的枝条相依为命。纪辰觉得这样蹲在窗边实在不雅,准备起身时却被书生拉了一把:“来了来了。”

      布衣长衫的青年踏着满地枯黄落叶从西厢房走了出来,手提着坑坑洼洼的镀锡铜黄水壶客气道:“这位公公,不知可否帮忙打壶水来?”

      “这院里没井,水桶又被那边抬去说是养花卉。”太监隐晦地向东侧偏了偏头,“看日头也该放衙了,您们再忍耐一番吧。”

      “能不能麻烦公公借些水来……我与公公同去也可。”

      “大人万万不可,这附近宫殿除了有主的,就是荒废已久。奴婢实在无法啊。”

      “呦,殿里缺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就是不知道自己带呢?真是穷酸家出吝啬儿。”突然有个吊儿郎的富态公子抛着扇子从院外走了进来,“连些许白水都舍不得从家带,白吃白喝惯了吧。”

      院子里的争执正纪辰他们能听到,旁两侧的厢房里也能听到。西边厢房不少与青年穿着相仿的人走了出来:“朱庆你别太过分!我们都是在为圣上做事,便该被一视同仁的对待。你们西殿抢东西也不是一日两日,原来家中资产都是从宫里顺手牵羊攒出来的。”

      书生撞了撞纪辰,眼神向外一瞟,意思非常明确:你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纪辰只听自己用格外陌生的稚气声音道:“我去做什么?父皇这样安排自然他的道理。”

      “哦?”书生挑眉轻笑,明显不以为然,“怯场了就直说,咱认识多久了,又不会笑话你。”

      纪辰皱了皱眉,反驳道:“世家子弟再嚣张无道也不会连家族安身立命见风使舵的本事都丢去。”他伸手指了指那些愤慨非常的人,“那些布衣都是父皇精挑细选出来的,将来是要入朝成为父皇的肱骨之臣。就算他们不知道,家里掌权人会不知道吗?现在把人都得罪全了,以后焉能有好日子?”

      书生眼中全是惊喜:“那你觉得这些公子哥儿为何如此跋扈?”

      “布衣之家出身的,又有真才实学,难免会在飞黄腾达后恃才傲物。再者《孟子?告天下》里说了,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待进取锐气磨得差不多了,父皇也好驾驭了。至于这些世家子弟,不过是被有意纵容来当磨才石的。”纪辰得意洋洋的看着书生,“我说的可对?”

      书生伸手摸了摸纪辰的头发,柔声道:“不愧是萧家正统血脉,孺子可教也。”

      “父皇对皇兄说的。”纪辰模仿地活灵活现,“朝堂上暗流涌动,各势力盘根错节朕一时也奈何不得。立政殿那些人都是朕心腹举荐上来的,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只是他们有个通病,遇见事情总一身傲骨不肯退让……”

      书生夸奖之词未尽,憋得自己面上姹紫嫣红,收回揉纪辰头发的右手,一巴掌拍到纪辰后脑勺上。纪辰抱着头缩了一下,抬头时发现又转场了。

      赶趟也没这个赶法吧,纪辰抬手揉了揉眉间,一天过完一生,真是刺激。睁眼后见到身前站着那位拎着水壶的哥们儿。不过今日他套了件黄麻外衣,满身肆意洒脱之气溢于言表,全无宫中那份谨慎有礼。

      “今日一别,此后恐是再无相见之时。”说着告别语,他脸上却毫不显眷恋之情,“早猜到会离开,没承想是背了篡改史料目无尊长的罪名被逐出宫的。不过也好,再待下去恐怕身家性命都不保了。萧兄,不必送了,就此别过吧。”说罢轻轻福身,轻快地走向码头边的客船。

      纪辰静静地站在柳枝环绕的亭中,目送渐行渐远的扁舟。日头渐落,余晖倾洒的河面在来往的客船下漾出层层金漪。来往过客川流不息,纪辰站了半日也不觉得疲倦,仿佛他就该安安静静地立在永远看不到他的人群之外,不说不动。

      “你怎么了?”

      下一瞬,莫子白关切的圆脸以惊吓的方式让纪辰从寂寥沉闷中挣脱了出来,“公公们把碗碟收走后,你就一直坐在门槛上呆呆地看着庭院,怎么叫都没反应。御膳房专供的饭菜是好吃,也不能一顿就把你魂勾走吧?别馋了,再不进来晚饭都没得吃。”

      纪辰感激地看了莫子白一眼,连声道谢,转头却发现这里还是那座奇怪的阴殿。其余五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案板后,叶庄不知何时也停下了手中的笔,身上点点墨迹连成长长一条,活像他在黄泉道上见的锁魂链。

      纪辰深吸口气,站起来跟在莫子白身后向里走了几步,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在摘录书籍吗?”

      莫子白闻言顿步,侧头似笑非笑道:“是呀,不整理完没饭吃。”

      纪辰轻退一步:“多劳多得吗?只有六张桌案,看来偷懒小憩的我是没有宵夜了。”

      “怎么会?”莫子白突然出现在了纪辰身后,阴测测地咧嘴笑了起来,迈步上前挨着他缓缓道,“你的位置,在那里。”

      纪辰被他从身后一推,踉跄着向前几步,撞到了再次莫名出现的书生怀里。他从书生肩膀向后看去,殿内金漆剥落,灰尘渐厚,蛛网密布,他身后却还是金碧辉煌的雕栏画栋。前是凄寒透骨的灰败,后是纸醉金迷的优渥,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却被书生死死环住。

      书生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现在还不到时候,等你拿到那本书后再来找我。那尊无足丹炉是咱的最终归宿。”

      说着,书生抬起手在纪辰背后的伤口上轻轻划过,“来打个赌吧,赌注就是你背后的这道伤。看看是它先蔓延扩张到令你躯体撕裂而亡;还是你先拿到书,送我进炉。这道伤会随着我消失而愈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宫中驱邪幼儿园开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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