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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碧羽白衣 ...
神龙年间,长安城。
长乐坊中,有座道观,名曰往及。
道观始建于晋。历届执掌道观的,均是何姓年轻女子,一脉单传。道观中庭,有大柳树一株,需三人合围。相传这柳树原身是观音大士净瓶中一条柳枝。何门祖师,偶然中得了机缘,于此树附近建观修行,一代一代,传道至今。
当今掌教,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名为何锦时,玉簪螺髻,白衣胜雪,平素于观中为人打卦测字断阴阳事。这日正午,何锦时一袭白色宽松道袍,腰系朱红丝绦,愈发显得纤腰一束。斜斜依靠在美人榻上,正研究《祖师秘传七十二决》,绿竹婆娑,轩窗幽静,正午阵阵蝉鸣。翻来翻去,看的头疼,起身画殿上香,往及观中有座画殿,供奉历代祖师画像。一幅长轴画卷悬于正中,画中一身穿杏黄色道袍的女子,清秀文雅,手中拖着一幅黄金面具,微笑着与一名男子两两相望,那男子武将装束,是南齐著名的将军,面若冠玉,俊美异常,画中当真是一对璧人。
何锦时面对祖师画像,却是越看越郁闷,喃喃道:“师傅啊师傅,你修行看不破情关,为了护住师公三魂七魄,拉着师公入了画中修行,可苦了你徒儿我也。师傅你入画时,徒儿何门七十二诀也只学会了十二决,师傅啊师傅,何其不负责任也。”
画卷中隐隐传来一个轻柔温和的女子声音:“你若先学些实用的,至少如今是防身不愁。可你自幼便偷懒耍滑,学的十二决,尽是为了你偷懒方便。修行秘诀已经留了与你,你这丫头慢慢悟去吧。
何锦时一时语结,将供桌前的竹叶青顺走,靠在美人榻上自斟自饮起来,一口气饮了半盏,余下半盏顺手浇到绿竹下一株白海棠上。白海棠簌簌的抖了抖枝叶。空中传来似有似无的细细女童声音:“多谢主人。”
十五月圆,夜风清凉如水,何锦时忽感知一股妖气,起身至庭前,月色融融,柳树下伏着一条纤瘦身影,何锦时走近,那人警惕的抬起头来,肤色如玉,眉目如画,竟是个秀逸出尘的美少年,只是唇色极淡,一袭碧色衣衫血迹斑斑。
“你这小妖儿倒是乖觉,感知到我这庭中柳树有利于你恢复元气。”何锦时伸出小指头,轻轻戳戳那碧衣少年,那少年极困倦的抬了抬眼,见月色中一个白衣道姑,秀雅若兰,雅丽如仙,令人心生亲近之意。那少年似乎想说些什么,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何锦时无奈,玉指轻舒,捏了个运物决,碧衣少年仿佛被云雾裹着,轻轻的飘进厅堂,横卧于榻上。
何锦时点燃红烛,走向窗边绿竹下,月光中白海棠枝叶卷曲,似在睡觉一般,何锦时以烛火照向海棠,大声促狭到:”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啊,主人”,一声娇滴滴的女童声音,白海棠舒枝展叶,如小姑娘伸懒腰一般,幻化成一名七八岁的女童模样,圆滚滚胖嘟嘟,发结双环髻,身着当下正流行的石榴红裙,乌黑细眉微微蹙起,一张白嫩的小圆脸满是起床气,煞是可爱。”这么晚了啊,子时了啊,你自己不睡,还不让海棠睡,白天忙着光合作用,夜晚海棠要休息的啊,做你的丫鬟,账房,护院,可是辛苦的很啊,陪伴前任掌教,可没这么辛苦啊。”
那女童醒来便连珠炮般叽叽喳喳。何锦时不由腹诽,草木化身的妖怪向来是寡言罕语,这海棠活脱脱是鹦鹉成了精。“废话,你陪我师傅时,尚未修成人身,我师傅能差遣你作甚?若不是你掌教我,耗费千金,满长安城的给你搜寻美酒灌溉你,你如何能这么快修成人身?海棠啊,做丫鬟,懒懒散散;做账房嘛,马马虎虎;护院啊,还好意思说,道观里进来了人,哦不,飞来了妖,还丝毫不警醒。”
妖?许是好久不与同类打交道,那女童瞬间清醒,一阵花影掠过,晃至碧衣少年身边细细端详,一瞬间口水恨不得滴下来,“主人,这小哥哥长得真好看,论容貌,尚在主人之上。与主人师公比,不相上下。”那女童回头看向何锦时,何大掌教面如锅底,顺手一个爆栗敲到女童头上,喝到:“我何门修行中人,最忌花痴!还不快去取金疮药来!”
少年伤重,一缕妖气若有若无,何锦时细细打量,这少年仿佛是个刚修成人身不久的羽族妖怪,只可惜自己修为不足,还不能一眼看出原身。虽为修道中人,何门向来信奉万物有灵,只消妖物不曾伤人,并非见妖即收。锦时见那少年血染长衫,妖气微弱,顾不得其他,解开少年衣衫,见肌肤上尽是细小伤痕,伤口虽不大,却既多且深,失血甚多,难为这小妖竟然坚持到此刻。止了血,上了金创药,取了一袭崭新道袍,那少年骨骼纤秀,道袍的形制又较为宽大,也算是合身。又至庭前柳树下,细细祷告片刻,才珍而重之的摘取柳叶一片,焚化成灰喂那羽族少年喝下。何锦时见那少年经医治后,虽依旧昏迷不醒,可妖气渐复,心知这小妖怪性命已是无碍,遂自行回房歇息去了。
次日直睡至红日满窗,何锦时慵懒起身,长安丽人多富丽娴妆,城中随处可见发髻高达一尺,金钗翠凤满头,可道门中人,装扮向来简素,何锦时依旧白玉簪轻挽发髻,一袭白色道袍如雪,腰系朱红丝绦。简单梳洗后,便步出门来。正是晚春天气,花圃满是牡丹盛开,小丫头海棠正在花丛中扑蝴蝶。何锦时指使海棠去大唐西市买些酒水茶点来,以供奉道观中祖师画像,当然,主要是为了自己焚香赏花饮茶。忽想起昨夜搭救的那羽族小妖怪,见前厅并无人影,道袍整整齐齐的叠放于榻上。
猛然,一声清脆的鸟啼之声,一个碧绿色的影子轻快的掠了过来,现身在何锦时眼前,是一只羽毛凋零的翠鸟,身上尤带着细小伤痕,血迹已干涸。那翠鸟幻化成昨夜的碧衣少年,拜倒在何锦时身前,道:“多谢何道长搭救之恩”,声音如风动碎玉,水激寒冰。何锦时心想,不愧是个翠鸟修行成精,容貌生的极好,语声也甚是动听。
“公子请起,敢问尊姓大名?”
“碧羽君”。
“修行几何?”
“修行三百载,十年前刚刚修得人身”。
何锦时见那少年颇为拘谨,顽心忽起,问到:“公子可曾婚配?”
碧羽君望了一眼榻上的道袍,仿佛想起昨夜是这白衣道姑为自己换了衣衫,面上红了一红:“未曾”。
何锦时见那少年尴尬,不忍心再逗他,温言道:“家在何处?受伤出来,家人必定惦念的紧。我观中柳树,极利于修行,尤其是对你们羽族妖怪,修养几日,就尽早回家吧。”
“家,在长安城外翠微山”,那少年顿了一下,缓缓说:“父母兄长姐妹,都没有了,族人,也散了,山里,也回不去了。”
“你,又是如何受的这一身的伤?”
那少年神色黯然,并未多言。锦时见此状,亦未多问。
养伤数日,少年伤势见好,锦时遂令少年煮水煎茶,打扫道观,仗着恩公的身份,倒是毫不客气。海棠见道观中有人干活,自是乐不可支,闲来幻化成女童模样扑蝴蝶,晒太阳,还捡拾芦苇枝叶,给碧羽君搭了个小巧精致的鸟窝安置于柳树梢头。海棠修行尚浅,维持人身时间每日不过大半天功夫,多数时候,仍是恢复草本植物模样,舒枝展叶,默默修行。
观中有座画殿,供的是历届祖师画像,何锦时恭恭敬敬焚了香,更换了供品。又命少年取一张竹椅,半卧于牡丹丛中赏花饮茶。碧羽君陪着锦时饮了半盏,少年的一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手持青瓷茶盏,恰如荷叶畔白莲生。大唐男子以威武雄壮为美,女子以丰腴端丽为美,妖物化型,亦多会参考人界时下之审美,如碧羽君这般化形为如此秀致的少年,倒是少见。碧羽君见何锦时盯着他的手出神,面上又红了红,起身幻化成翠鸟原型,飞上柳树枝头自行歇息,补养元气,耳边听得何锦时与海棠一主一仆逗嘴。
“主人,海棠出门买糕点之时,听闻时人根据长安女子之美貌,排了个牡丹美人榜呢,共上榜了十位美人。”
”唔,说来听听。”
”榜首,是当朝公主之一,封号为安乐的那位。话说公主一日宝马香车出街,风吹起鲛纱帷帽,娇美丰腴,明肌如雪,当真是光艳动天下! ”
“这是自然,安乐公主乃是当朝最有权势的公主,听闻最得帝王宠爱。权柄远超长宁,新都,定安这几位公主。就算是亲姑姑镇国太平公主,也需让她三分。这些士子们,岂能不大拍马屁,狂吹法螺。且说说第二名是谁?”
“排行第二的美人是,大唐西市,迷楼的老板,胭脂姑娘,话说胭脂姑娘长年蒙着面纱,有一日哪,胭脂姑娘带着迷楼里一干美人,在曲江游春,微风吹起面纱,可谓是百媚千娇,麾下一干美人加起来,也难以比得上胭脂姑娘一半美貌。且更难得的是,体有异香。”
“这也是自然,胭脂老板原本不是人。“
“啊?不是人?主人你如此骂人,可是嫉妒她人美貌?”
”这是哪里的话,小丫头不知内情。胭脂是狐族,我认识,是我老朋友之一。她父亲呢,是我师傅的老朋友之一,与我何门不打不相识,当年差点被我师傅收了。狐狸精嘛,妩媚是基本功。至于体有异香,不敢恭维,迷楼除了是长安城最出名的销金窟,同时也做香料生意。她那是用西域奇香,掩盖狐狸精味儿。”
“主人,迷楼里面胭脂姑娘养着那一大群漂亮姑娘,她们不都是卖香料的吗?什么是销金窟?”
”唔,大人的事儿小孩少打听,且说说,第三是谁?”
”就是…..就是……就是主人你啊!坊间传说,长乐坊,往及观,白衣道姑,腰细如柳,雅丽如仙,不开口说话时,只凭容色,尚比胭脂姑娘美那么一丢丢。一开口说了话啊,就满是市井之气。打卦寻个物件就要十文钱。若出门看风水寻阴宅,足足要五两银子呢。且嗜酒如命。这一身的市狯气,令姿容大打折扣。故排名榜上第三。可惜可惜。”
“这又是自然!你煮饭难吃,你掌教的我,自然腰细如柳。你这小女娃娃,不吃饭不喝水,只用美酒灌溉,方得修为。我若无市井之气,如何养你?这些士子们有眼无珠,你知道掌教的我为何只排第三?原因无他,一无帷帽,二无面纱,出场总少了些神秘感。”何锦时饮一口清茶,嗅一朵牡丹,轻轻拍了拍海棠头顶。
碧羽君听着一主一仆二人斗嘴,想起翠微山中原本其乐融融的羽族,惨遭横祸后几乎被屠戮殆尽,自己九死一生,艰难从大明宫司珍坊中逃得性命,飘零日久,幸蒙何道长收留搭救。至此刻,忽有一种以道观为家的感觉。
从此,一修行人,一花灵,一翠鸟精,在长乐坊往及观中,且一起生活了下来,自从碧羽君在观中养伤,海棠把账房的工作丢给碧羽君。碧羽君倒也兢兢业业,每日何道长打卦测字,出门看阳宅风水,以及点穴寻阴宅,所挣得几两碎银,均登记造册,收支清清楚楚,当然,这些碎银的去处,大多数还是化为何大掌教的美酒糕点,此话不表。
连载,计划40万字。脑海中这个古风故事,已经写了一小半了。原本打算等全部写完了再发出来。可是靠自律写文章太慢,遂化自律为他律。请诸位看官,多多督促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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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碧羽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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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去年写博士论文的时候,太枯燥了。我就给自己设立了一个奖励机制,每写一千字博士论文,就奖励自己写2个小时的小说。这篇小说就是这么来的。这个故事在脑海中徘徊好几年了,白衣的小道姑,通透又腹黑。红衣的狐狸精一双异色瞳光彩流转。翠鸟化身的少年,草木皆成精灵。人间的骄奢公主,南疆的傀儡师。天山的雪鸮。前朝的战神。一个一个的人物,在我这个理工女的脑海里翻滚,不写不休~~~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