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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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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仁宫内此刻闹翻了天,皇后知道了消息,立时便吐了血栽倒在床上,桂枝吓得急忙叫宫女们一面去请太医,一面去乾清宫请皇帝。
皇帝听闻皇后如此,急匆匆从养心殿赶了过来,御辇刚落了地,贤妃也到了,带着今日太医院当值的所有太医都来了。
皇后晕过去之后就发起了高热,苍白的脸色透着不正常的虚红,干裂的嘴唇轻轻动着,似是在说什么。
贤妃最先瞧见,轻轻上前去俯身细听,只听得断断续续的呼喊,“……额娘……额娘……”
贤妃眼神闪了闪,到底划过些不忍,往后退了几步,转头向乾德帝道,“皇上,皇后娘娘骤然失去至亲,只怕打击不小……”
乾德帝抬手,示意贤妃噤声,向下首一众太医道,“皇后病情如何?”
数十位太医面面相觑,神情躲闪,谁也不敢开这个口,最后还是孙院判颤着一把花白胡子,向皇帝请罪磕头。皇帝终是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对贤妃道,“……叫内务府悄悄备下寿材,给皇后冲喜。”
乾德帝回养心殿不久,王秉忠就端上来一盏龙井,觑着乾德帝的神色,低声道,“巩太医回话了,靠参汤吊着,还有些时日,月余总是有的……还有那药,奴才叫通福给了桂枝了……”
年轻的皇帝脸上并无波澜,一面听着,一面用朱砂笔在折子上写着批文,笔力十分稳健,仿佛在听一件不相干的事。过了许久,皇帝才突然出声,把王秉忠吓一跳,“……贤妃性子终究软了些,承不了索绰罗家的野望。”
王秉忠并不接话,只恭敬立着。
皇帝搁下手下的笔,眼神淡淡落到面前那本摊开的折子上,是私下遣去江浙的御史上的密折,“……庆嫔,很好。”皇帝睨一眼王秉忠,“传敬事房,召庆嫔侍寝。”
皇后烧了整整两日,好容易散了热,面上却呈现一种奇异的虚红。她强撑着坐起身来,唤来桂枝。虽在病中,但皇后并不糊涂。额娘入宫探望时都好好的,怎么当夜回去便自尽了呢?
“你仔细说,本宫撑得住。”皇后咬着牙,面色如纸。
桂枝为难许久,终是眼角逼出一滴泪,才道,“……是太后!那一日奴才送福晋出宫,太后身边的苏佳姑姑来了,在宫门跟福晋说了许久的话。奴才站得远,听不清,只瞧着福晋一直跟苏佳姑姑赔着笑,到后来便看见她跪下来磕了三个头,似是还哭了……”
皇后思量半晌,便明白了,眼中含恨又落泪,“惠妃……是太后责怪本宫不尽心,不亲自向万岁爷讨个贵妃位……额娘只怕也明白了,富察家这么急着要再进人,还要给贵妃位,那就是本宫不成了……额娘是怕拖累我……”
然而皇后深吸几口气,转头往慈宁宫的方向看过去,“富察家!富察家便这样待我们母女么?!桂枝,他们好无情啊!”皇后轻笑几声,“本宫有用的时候是皇后,是富察家的荣光,没用了,就巴不得我赶紧死,好给那贱人腾地方!是富察家逼死了额娘啊!姑爸爸!我用这条命在万岁爷身边挣扎了这么些年,到了头,就是这般待我和额娘么!”
桂枝吓得急忙磕头,“娘娘!话可不能乱说啊,那是太后,您糊涂了!”
“桂枝,我没糊涂,我清醒得很。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么?”皇后重重咳嗽两声,面上又是泛起更深一层潮红,“只恨我如今苟延残喘,再无几日可活,便是要报复谁,也没那个心力和本事……等我死了,我就在天上睁眼瞧着,看看这些无情无义的族亲,看看这风光无限的富察家,我要亲眼看着他们的结局……必定也不得善终!”
主仆俩相拥而泣,偌大的宫殿只听见断续的哭声。
半晌,桂枝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在皇后跟前庄重跪下,认真磕了三个头。皇后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桂枝眼中含泪,声音却坚定,“主子,奴才有个法子,能为福晋报仇,但奴才不愿牵连您,请您允我单独行事,将来若是事发,也全推在奴才身上便是!反正奴才也想好了,不伺候别的主子,若是您去了,奴才就跟着一起走!”
皇后大是感动,然而还是问,“桂枝,你想做什么?”
“娘娘,富察家如今最大的指望便是惠妃的肚子。若是断了这指望,叫太后尝一尝被亲族背叛的滋味,便是为福晋报仇了。等惠妃进宫,奴才寻个机会,想法子给惠妃下些好东西,保管叫她大大伤身,再没龙嗣念想。”桂枝双手攥着皇后的手,“娘娘,此事您就当从没听过,将来不管发生什么,都是奴才一人之过。奴才愿以死谢罪!”
皇后心中狠狠一惊,“那是富察家的念想,若是断了这个指望,姑爸爸要气得发疯!”
“这宫里向来抱子而养,将来别的嫔妃产子,太后自然有法子叫惠妃抱养。”抱子而养一向是祖宗规矩,生怕皇子同生母太亲近,受外戚蛊惑。一般低位妃嫔产子,孩子都是要给高位嫔妃抱养的。就如同明贵人的大公主给了定嫔抚养一样。有太后在,不管谁生了大阿哥,估计都是惠妃的养子。
相通这一节,皇后竟也觉着这主意可行。同时皇后又想起惠妃的脸,心中恨意更甚,“小时候,她私下里笑我是没爹的破落格格,抢我的东西,撕烂我的帕子,还想拿簪子划我的脸。若不是云瑶拦着,那次她还要叫丫头把我推进湖里……若是云瑶入宫,我不说半个字。若是她,想想她日后风光本宫便心中不服……反正我也要死了,不怕多一条罪名,你悄悄儿去寻摸药来便是。你是景仁宫的宫人,不好把手伸到承乾宫,不如叫本宫来做,亲眼瞧着也痛快,便是立时死了都甘愿。妃嫔入宫,自是要拜见皇后,皇后理当赐茶。”
桂枝眼中亦不惧,“娘娘,无论是什么路,奴才都陪您走。”
年后便属庆嫔得宠,母家又争气,储秀宫的人眼瞧着便浮躁起来了。听说有一日储秀宫的宫人在御膳房竟抢了贤妃的东西,但贤妃也没生气。过了两日当作闲话传到慈宁宫,太后寻了个旁的由头,把御膳房总管和当日伺候的太监一并掌了嘴。虽没罚到庆嫔头上,也没明说是因为什么,但到底储秀宫从此安生了。
二月初八,惠妃入宫。也不是头回进来,倒是轻车熟路,太后心疼她,早赏了步辇等在顺贞门,一步也没叫惠妃多走。惠妃直直进了承乾宫,见里头装饰得富丽堂皇,倒也满意,打赏起宫人来很是大方。
稍稍歇了会子,论情论理,进宫头件事便是去向皇后请安,行妾妃之礼。
坐上步辇,没走多久,便瞧见前头也远远来了个步辇,上头亦端坐着一位宫装丽人,旗头上坠着的宝石花一颤一颤的,边上还有条漂亮的珍珠流苏。惠妃抬了抬眼,并没有动。贤妃自己是认得的,面前这位嫔妃虽然不识,但在这宫里也不需要自己下辇行礼,总归是品阶比自己低。
果不其然,前头那步辇停下,那宫嫔在惠妃辇前跪下磕头请安,“嫔妾储秀宫庆嫔瓜尔佳氏,拜见惠妃娘娘。”
庆嫔未必没有凌云志,只是眼下,还不是时候。
惠妃自小也是当作大妇培养,名门气质并不缺,虽是刚进宫,但并不露怯,“妹妹请起。”惠妃如今是这满宫嫔妃里头最小的之一,然而位分却最高,庆嫔听见妹妹两个字,心窝子都不舒服。然而宫里姐姐妹妹是按照位分决定,又不是靠年纪。
“妹妹从何处来?”惠妃知道自己一进宫就要协理六宫,所以并没必要走亲民路线,树立威望才是要紧。
庆嫔恭顺回答,“嫔妾从养心殿出来回宫,万岁爷恩典,赏了嫔妾步辇。”
那便是昨夜侍寝了。惠妃心中有数,轻轻点头,“本宫去拜见皇后娘娘,先行一步,妹妹自便。”说罢挥挥手,步辇动起来,只留下庆嫔在后头恭敬道,“恭送惠妃娘娘。”
看着惠妃远去的背影,庆嫔的笑容才逐渐淡下来,心中添了几分思虑。惠妃果真容貌不俗,又家世显赫,只怕自己和母家都难有出头之日。
然而家里已做了选择,自己又能如何呢?念及此,庆嫔怅然地叹了口气。
况且如今宫里又来了这样一位人物,今后更是不易,眼下虽有万岁爷几分恩宠,可估计这位入了宫,这恩宠一分也就没剩下什么了。
庆嫔转头看向身旁的茯苓,“上回在御膳房放肆的那个彩凤,连同那两个嘴碎的小丫头,你盯着,等寻了错处就打发出去。储秀宫若成了筛子,迟早算完,先前都是我糊涂了。”
难得今日天气好,日头暖和,连静太嫔也愿意去院子里头走走。令月扶着静太嫔走了一圈儿,又进暖阁坐下,然后温顺地跪在脚边给静太嫔轻轻捶腿。瞧她一副讨巧模样,静太嫔亦露了几分笑容,“昨儿太后宫里的荣儿过来送东西,说起先前护国公夫人进宫请安的事。听说……富察家旁支有位庶子,叫什么佐诚的,正当龄,就是出身低些,生母卑贱,奴才出身,只是人倒谦逊上进。如今跟在惠妃哥哥身边儿做事,再过几年,便能进户部历练。”
太后身边的人自是不会乱传话,这话定也是太后的意思。虽说出身旁支,又是庶出,可那到底是富察家。如今令月这等破落出身,怕也只有富察家愿意要她。太后能寻摸出这么一个人来,已是不容易了。
钮祜禄家这一支只剩下令月一个孤女,跟嫡系一脉又没什么往来,若能记在钮祜禄家主名下为养女,婚事自然不用愁。只不过太后想必不愿。
令月面不改色,只道,“奴才都听姑爸爸的。”
静太嫔亦缓缓转着手上佛珠,“……那再瞧瞧罢。若是你阿玛活着,许个好些的人家,怎么不成?再说,咱们满人姑奶奶不兴那些盲婚哑嫁,若真是定了,也要叫护国公带着他进宫给太后请安,能叫你见上一面。若真是个好的,将来依傍富察家,怎么也不会差了。”
令月轻轻点头,沉香抱着香料匣子进来,福一福身,旋即含笑道,“太嫔,格格,太后请格格过去一趟……听小丫头说,惠妃进宫,太后赏了步辇,坐着步辇去的承乾宫,真是风光无限,太后今日心情大好呢。”
令月心中有数,立时面上也添了几分喜庆的笑容,仿佛也跟着欢喜一般。静太嫔瞧着,嘴角抬了抬,只挥挥手,“太后召你,这便去罢。”
“是。”令月起身行礼,从殿中出去,跟着候在门外的慈宁宫的宫女一道走了。
慈宁宫内换了暖色的帐子,令月便知道是惠妃进宫,太后给的脸面。令月更是小心谨慎,不敢叫这喜气折损半分,一进暖阁就俏生生跪下请安,只叫太后瞧见眉眼弯弯,心中开怀。太后笑着叫令月起来,“今儿是喜日子,也叫你沾些喜气。哀家这儿有一株鲜红的珊瑚,叫四个奴才一并抬着,你替哀家亲自送到养心殿去。”
令月虽不明白,但还是恭谨应下,只听苏佳姑姑在旁笑道,“惠妃娘娘入宫,今儿护国公带着富察家几位爷都去给万岁爷磕头谢恩,这个点儿,格格去兴许能遇上呢。”
这话一出,令月便再明白不过了,这是叫自个儿瞧一眼太后选的夫君,只怕养心殿那边儿也有安排。难不成万岁爷也合伙当起了媒婆?
令月微微垂头,面色微红,再不好说话了。
然而令月心中却想,也不知哪个聪明人出的主意,一天之内两件喜事,叫太后高兴满意。不过这么说来,只怕这亲事便很妥当了。若是没成,太后一想到今日,双喜临门没了,岂不是晦气?
太后笑意渐深,“你是个谨慎内敛的孩子,模样又细致,就是不喜欢脂粉不爱打扮。回头若有好日子,哀家可要瞧瞧你是打扮不打扮?”
令月更是抿唇低头,耳朵尖都发红,苏佳姑姑笑着打着圆场,“钮家格格才十八,太后可别笑小姑娘了。格格快去吧,别耽误了差事。”
令月心里翻白眼儿,怕是别耽误了相亲罢?
太后也转圜过来,叫苏佳姑姑送令月出慈宁宫,领着半人高的大珊瑚往乾清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