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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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43年的春天，叶霜的爷爷，当时还只是个营长的叶南峰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发现了死人堆里奄奄一息的薛爷爷薛洪刚。当时在场的人几乎都认为只剩下半口气的他是救不活了的，即使抬回去也是白费力气，可叶南峰却是始终坚信只要有可能那就不能放弃，更何况，能有人在这般惨烈的战场上幸存下来那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这又让叶南峰更坚定了要将他带回去。不知是上天怜悯叶南峰的一番苦心还是他真的是命不该绝，出乎意料的是，薛洪刚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于他而言，叶南峰对他是有救命之恩的，更何况他还比自己年长6岁，所以在他恢复意识后能发出声音说话是，他说出的竟是没头没脑的一句“你就是我的亲人，我的亲哥，往后我就是你的枪你的炮，只跟着你只听你一个人的，也只为你挡子弹！”，当时原本应该是松了一口气的叶南峰反被这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弄得哭笑不得。
但从那一天起，他就真的一直管叶南峰叫哥。起初时，叶南峰对这别扭的称呼还挺抗拒，但久而久之，习惯了也就随着他了。当然，这都只能是私底下的称呼。两个人在一起走得近了，时间也长了，在不经意间慢慢的就会被强势的一方所影响，以至于无论是在习性上还是生活态度上多少都会有些相似，最明显的就是之后他们两家的下一代年纪也是相差6岁，同样也都是好兄弟。
从43年的春天直到解放的这六年里，以及解放后的抗美援朝，每每的枪林弹雨里的生死穿越，一次又一次的绝处逢生，更是将这两人的命运紧紧系在了一起。
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果然总是受到命运的眷顾，再危急的情况下也还是能险象环生，但往往他们所要承受的痛苦和磨难也相应的要比别人多得多。
生在南方名门世家的叶南峰，是别人眼里的天之骄子，从小就是被当做家族继承人来培养，无论是学识、才干、还是胆量，那都是高出同龄人许多的，而生得一副好皮囊那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像他这样的出身，本是应该少有所成，日后将一生坐拥钱权的人物，但那所有的一切全都随着日寇燃起的战火而消失殆尽。
那一年，他才20岁。
骨子里本就傲得很的他又怎么可能将国恨家仇置之不顾，但独自一人的战斗，力量是那么的渺小如蝼蚁，摧之即灭。就在他最迷茫的时候，一次偶然的交集，让他遇上了一个早已辍学入伍的大学同学，莫怀礼。后来经他的介绍才顺利投身到抗日的队伍中去，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而这，也是他人生的第一次转折。
人生之所以丰富就在与它所特有的曲折，就像是过山车一样，有上必定要有下，反反复复的上上下下之后终究是要有停下的那一刻。命运亦是如此，当幸运达到一定的高度之后，噩运总是接踵而至。
入伍之后的叶南峰凭借着自身过人的机智和才干，一次又一次地在惨烈的战斗中幸存下来，而由他带领的队伍也是战功卓著。在救回薛洪刚之后在战场上更是混得风生水起，四十来岁就当上了省军区的司令，年纪尚轻就能有这番作为，羡慕与钦佩他的人多，嫉妒的人当然也不会少。
时来运转，从1966年至76年的那场长达十年的浩劫，是全中国的灾难，当然也是叶南峰的灾难。几十年的风光几乎耗尽了叶南峰所有的幸运，这场灾难就这么毫无预警的砸到了他的头上，来不及躲避，也无法躲避。
毕竟这世间，最可怕的终究还是人心。
当□□拿着别人检举他的大字报闯进家里的时候，叶南峰愕然，大字报上清晰的写着“名门世家出身，财势庞大，为典型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字写得不是特别的大，但却是分外的刺目，痛得只能无力地闭上双眼。
而更可笑的是，在批判完他之后，竟还假惺惺的说因为在抗日前期就已经毁家参加抗日，所以对他宽大处理，只是被下放到偏远小山村去进行劳动改造。言下之意不就是说他的家破人亡并不是因为日寇的侵略，而是他为了脱离“资产阶级”这个名头才毁了自己的家？这看似是在肯定他的觉悟高，但实际上却是在无形间又给他多扣了个不孝的罪名。
这标榜着要摧毁所谓的“资产阶级司令部”，向□□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夺权”的“□□”在中央上面是闹得沸沸扬扬，荒诞不经的推行着“怀疑一切，打倒一切，全国内战”。有不少老干部就因为这见风就是雨的谬论，被那些有心人诬陷迫害而惨遭不幸。
虽然这是在边远的南方，但按照这“全国一片红”的发展态势，他相信这里迟早也是会有事情发生，于是提前做了准备藏起了有关家人的所有照片，以免发生什么不测会波及到儿子叶连天。只是，千算万算，他却没算到那早在30年前就被战火的硝烟深埋在废墟下的身世，竟会有被人挖出来重见天日的时候。
知道他身世的人以前是不少，但几乎都已经战死沙场，所剩寥寥无几。然而，举报他的人竟是当年那个引领他加入了共产党还一起出生入死的同学莫怀礼的妻子，吴佩珍，他的战友，他一直唤作嫂子的人。他当然知道她会那么做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丈夫，但他和她不也是一起从那生死一线间的战场上走出来的人么？而如今这样的结果，事实未免也太令人心寒。
虽然这一场浩劫对部队的直接影响也很大，但毕竟主要针对的还是他们这些位居高层的人物，对最底层的娃娃兵们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叶南峰庆幸，当初让儿子比同龄人早一年念书，为的是日后能早一年高中毕业好比别人早一年到部队去。而更庆幸的是，那时候为了能达到锻炼儿子的目的，他执意要将儿子送到当时条件最艰苦的野战部队去。父子俩还达成协议，叶连天必须隐瞒身世还要改名换姓为孟璟轩，只有达到协议里规定的条件才能恢复本名。
这么一个本就不存在的名字和身份是没办法瞒过招兵时的入伍调查的，所以前年招兵的时候叶南峰还特意安排了薛洪刚去负责招兵的各项事宜。事情做得很保密，也很完善，知道孟璟轩真实身份的人除了他们三人外只有妻子一个人，不知情的人只会以为孟璟轩是孤儿。
没想到当初一切另有用意的安排竟然意外地保住了儿子，虽然儿子是在边远的山区里的野战部队，但终究还是会有知道家里出事的那一天，他虽然清楚儿子的办事作风，可始终还是担心他在知道事情后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于是在被下放之前悄悄送出了暗语给薛洪刚，那是战时他俩秘密联络用的自创暗语，连妻子都不知道，只要薛洪刚看到了就会明白上面说的是“现在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我将小天托付给你，告诉他‘忍辱负重，十年未晚。’”
写的时候只不过是借用了古人的典故，可却偏偏总是无心栽柳柳成荫，最终竟也真的是一去十年之久。
平反后再次回来的时候，一切又是另一番光景。
叶南峰的被害，让薛洪刚受到的刺激不亚于叶南峰本人。
他俩并肩走过的这二十三年，脚下踏过的尸体比这辈子见过的女人还多，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叶南峰的不离不弃，就算他不是死在敌人的枪口下，也会死在被遗弃的深深绝望之中。
就凭这些，他俩的情分可就不是那些所谓的手足之情所能企及的。更何况现在兄长被害，他留下的重担即使他不交待，自己也会去挑起。
是谁揭发了叶南峰，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猜出来，因为知道实情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而这事被揭发后最终得益的也只有他兄长那个身为副司令的同学，莫怀礼。那个同学出身清白，最善长的就是见风使舵，这么说都是好听的了，要是说得难听的，呵，即使所有的贬义词都被说光了他还觉得不足以表达心中的愤恨。
这时的推断虽然是带了强烈的个人心理色彩，但经过一番调查之后，事实基本上就是那样，唯一有出入的就是揭发的人是他的妻子，而不是他。但这和是他本人自己做的又有什么区别？妻不教夫之过，况且他们本就是那一丘之貉，无论是谁做的，他们的目的终究也都是同一个。
本来就一直都是看他们夫妻两不顺眼，哪怕是兄长一直都在替他们说好话，虽然平日里明着是对他俩和颜悦色笑嘻嘻的，但自己那根深蒂固的想法还是让他觉得那对夫妻是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而如今调查出来的结果更是肯定了自已长久以来的论定，明知小人在旁却无力防范，这是悲哀还是活该？无法宣泄的羞愧与愤恨瞬间点燃了满腔怒火，直让他恨得咬碎了牙，不能爆发，却又只能强忍着吞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