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题故事》子舒流与

2、蝉鸣、少女、迷宫[二]

　　【一】
　　夏日。
　　向日葵在明亮的阳光中挺直了腰，厚重的树荫里传来阵阵蝉鸣。少女轻摇折扇，在阳光下微微合上眼，细长的眼中露出狡黠的光。
　　“又是一年夏至了啊，不知今年谁会如此幸运呢？”
　　“那我猜是个男孩。”
　　“唔，如果我猜错了就答应替你做件事。你呢？”
　　“好啊，你可不许耍赖哦。”少女开心的笑着，像在和人对话似地应答。然而环顾四周，除了嘈杂的蝉鸣，并没有其他人在。
　　不远处，镂空的树干中镶嵌着金色的沙漏，藤蔓在漫长的时间中缓缓爬上它的面颊，纯金打造镂刻着繁复花纹的外壳已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只有其中的细沙仍在以亘古不变的速度缓慢流淌。
　　少女摇着折扇，轻扫一眼沙漏，底部的细沙正以缓慢的速度接近一层泛着墨绿光芒的法阵。“这么快时间就要到了，我还没休息够呢！”少女故作忧郁地叹道，“工作什么的最讨厌了。”说罢，起身朝着密林的深处前行。
　　随着少女的前行，前方原本密密挨着的灌木竟收起了锐刺急急地向两旁避让，而身后，百花竞发，一路幽香。

　　【二】
　　夏日。
　　幽静的森林中并没有外面的燥热，只是阵阵蝉鸣叫人烦躁莫名。
　　洛奇焦躁地挥舞着匕首，在从未被开拓的道路上一路前进，却仍被两旁的荆棘割得伤痕累累。
　　他没有带指南针，在熟悉的小镇也可以迷路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这样浓密的森林中存在着多大的危险，他只是在赌，用自己的生命来赌自己的幸运和那个传说。
　　而现在，他循着忽而闪现的墨绿光芒前行，不知道离起点过了多久，过了多长的时间。
　　“喂，你是路痴吗？”
　　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一个细碎的声音这样问道。
　　“你在往哪儿看呢，我在下面！”
　　连忙收起四处张望的脑袋，洛奇低下了头，一只粉红色的兔子正睁大了眼睛，有些恼怒地看着他。
　　“我说，我有这么矮吗？！”
　　小兔子插着腰，瞪着眼睛气鼓鼓地看着他。
　　“说……说话了！！！”洛奇吃惊地看着粉红色的小兔子，狠狠地掐了自已一下。
　　“痛……”看来并不是做梦，自己真的看到了一只会说话的，粉红色的兔子。
　　“会说话有什么奇怪的？你们人类真是大惊小怪！”兔子似乎真的生气了，粉红的毛不知何时变成了玫瑰色。“看你走了半个小时还是在原地打转，本来要帮你这个路痴的，这样你还是自己找吧。拜拜！”
　　说着，玫瑰色的兔子弯下了身，四脚着地，眨眼间就消失在密林中。
　　“等等！”洛奇回过神来追了两步，却发现兔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作罢。
　　他拿起了腰间的水囊狠狠地灌了一口水，叹着气，又继续挥着匕首向前走去。
　　迷迷糊糊中又不知往前走了多远，身上唯一一套算得上得体的衣服在困境重重的密林旅程中已经变得又脏又破。
　　“你在找什么？”身后突然响起温柔的女声。
　　洛奇急忙回过头，一位有着幽深紫色双眸的女士正温柔地看着他。
　　“请问……”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森林女神爱菲娜，对吗？”女士轻轻地飘过来，绕着他转了两圈，温柔的嗓音充满磁性，紫色的双眸闪着魅惑的光芒，让人深深沉醉其中。
　　女士用羊脂球般嫩滑的双手抬起洛奇的下颌，让他能够直视自己的双眼。
　　“你想要什么？”女士深深地看着他逐渐涣散的眼，嘴角抿起一条优美的弧度，“这样做值得吗？”
　　“我可以给你不一样的东西。”女士说着，轻悠地向后飘去。
　　“金钱。”
　　洛奇的眼前突然冒出了层层叠叠的金砖与各色珠宝。
　　“名誉。”
　　眼前出现了自己的身影，身着上层社会的华丽礼服，像一位真正的绅士一样温柔的笑着。
　　“地位。”
　　眼前的景色突变，他看见国王正身着正装给自己带上金质勋章，那位高高在上的国王正和蔼的拍着自己的肩膀，露出满意的笑容。
　　“以及其它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女士挥了挥手，幻想消失，她又飘向洛奇，俯下头紧紧地看着他，露出魅惑的微笑。“并不需要那样严重的代价，也不需要找到森林女神，只要你带上我，放弃那可笑又愚蠢的愿望……”
　　“不……”洛奇眼神涣散，目光呆滞，但心底的意志仍让他这样答道。
　　“为什么？”女士微微皱了下眉头，旋即又展露出更加魅惑的笑容，“愚蠢的孩子啊，为何要用宝贵的性命来交换心中这个并不能给你带来任何实质性好处的愿望呢？”
　　“不行……”洛奇身体僵硬无法动弹，可是双唇中仍努力的突出这个词。
　　“我可以给你更多的东西，让你锦衣玉食，让你父母颐养天年，让你弟妹们接受最好的教育，甚至可以让美丽的公主成为你的妻子。”
　　“不……”洛奇在努力的挣扎着。
　　“只要你抛弃那个愚蠢的愿望，我不会像爱菲娜一样夺取你的性命，只要你给我你的‘爱’，保证在未来的岁月中不会爱上任何人……”
　　“不要……”
　　“只要你与我签订一份契约，你甚至依旧可以爱着你的亲人……”
　　“走开，你这个女巫！”洛奇终于挣脱了魔法的束缚，狠狠地推开了她，跌跌撞撞地向前逃去。

　　【三】
　　“真是个有趣的孩子。”少女斜坐在用藤蔓编织的靠椅上，一手摇着折扇，一手低着头看着池水中的影像。
　　“好险，我真担心他会答应。”在靠椅的左侧，一只粉红色的兔子担忧地拍着胸口。
　　“奥德，如果他答应了，你会怎么做？”少女微微合上眼，侧过头，用诡异的微笑看着右侧垂手而立的男子。
　　“杀。”男子低下头，眼神隐藏在浓重的阴霾中。
　　“哇哇哇！！！奥德你太狠毒了吧！”粉色的兔子急得跳了起来，瞬间又变成了玫瑰色。
　　“苏安娜你总是太过善良了。”少女看向它，轻笑着，“奥德是‘迷宫’的管理者，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来到‘迷宫’中的人类都必须接受。”
　　“更何况，在第一关就失败的人，不论何时都会轻易被恶魔引诱。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存活的价值，与其轻易增添一名恶魔，不如早日将他送给冥王里瑞安作苦役。”
　　“可是，他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孩子。”小兔子低下头有些悲伤的说道，毛发不知何时又变回了粉红色。
　　“所以他没有接受，不是吗？”少女再次露出诡异的笑容，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笑容里有种严厉的意味，“认真看戏就行了，别再做出‘帮忙带路’这样多余的事情来。”
　　小兔子听到少女的训斥，皮毛瞬间涨成玫瑰色，欲要申辩，又恐多语，只能默默注视着湖面，在内心轻声为男孩祈祷。

　　【四】
　　洛奇在密林中不知走了多久，遇见了各式各样奇怪的人或生物，收到了各种或诱惑或胁迫的契约邀请，但内心的信念在努力支撑着他，让他能在这片拥挤又阴暗的森林迷宫中一路向前，不作多余的停留。
　　“现在过了多久了？”洛奇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心中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
　　“不知爸爸妈妈们还好吗？”突然想到了家人，他觉得心中酸涩。
　　“快要没有时间了吧……”周围蝉鸣依旧，这让他更觉焦急，于是努力加紧了手上的动作，然而长时间的前进消磨了他大部分体力，身心俱疲的他每走一步都要用上十足的力量。
　　渐渐地，眼前开始模糊不清起来，步伐也开始变得晃晃悠悠。
　　“要死在这里了吗？”洛奇自言自语着，缓缓地，缓缓地倒在了布满荆棘的道路上。
　　“自己真是没用啊。”荆棘刺穿了肌肤，在身上留下无数细小的孔洞，鲜血渗入荆棘丛中，发出暗淡而又诡秘的光芒。
　　然而洛奇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只是仰着头，望着因被浓密的树叶遮挡而无法看见的天空，想象自己躺在小镇的草垛的模样。
　　“真是没用啊……我……”
　　“走在小镇中都会迷路，无法像达夫一样有充沛的力量，甚至连一个人的活也不能轻易完成。现在连为小镇的村民们摆脱困难也没办法达成。”
　　“本来家里就很穷，还总是生病，害得爸爸花了许多的钱……”
　　“艾卡和米莉亚甚至因为我连上学的机会都没有……”
　　“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吗？……这样也好，家中少了一个人，应该可以再勉强支撑几日吧。”
　　“也许……可以支撑到雨水到来的日子……”
　　“再见了，爸爸，妈妈，艾卡，米莉亚。无能的我就要离开你们了……”
　　“少了我这个负担，以后的日子也会轻松许多吧。”
　　这样说着，洛奇露出了满足的微笑，没有察觉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在他所认为的人生的最后时光，突然想起了那个传说，于是他学着路过的吟游诗人的语调轻轻的唱到：
　　“在蝉鸣森林的深处
　　居住着森林女神爱菲娜
　　她有卷曲的金色长发
　　蓝色的眼眸美丽异常
　　她有一把金色的折扇
　　可以实现你任何愿望
　　只要
　　你给她
　　足够的代价

　　想要前往的冒险者啊
　　请记住我的话

　　在夏日最炎热的那天
　　在阳光直射大地之时
　　在森林的边缘
　　复生之石上
　　刻上艾迪莱斯第六法阵
　　献上自己的鲜血
　　‘迷宫’将从此开启

　　不要被途中的诱惑蒙蔽了双眼
　　不要……

　　……

　　……

　　最后
　　在迷宫的中心
　　荆棘刻画的法阵上
　　再次献祭自己的鲜血

　　然后
　　吟唱这首赞歌
　　森林女神艾菲娜
　　将出现在你面前
　　收取你的代价
　　实现你任何愿望”
　　在吟唱中，洛奇闭上了双眼，渐渐停止了呼吸。而身下，荆棘丛中，暗红色的光芒逐渐明亮，最终显示出艾迪莱斯第六法阵的模样。

　　【五】
　　蝉鸣森林左侧三十公里，莫尔姆镇。
　　连月的干旱致使田野枯萎，大地龟裂，人畜都奄奄一息，四处见不到活物的踪迹。
　　突然，太阳像是被什么遮住一般，明亮的光满突然沉了下来。
　　艾卡探出头，看见满天乌云密布，高兴得大声叫道：“爸爸！妈妈！米莉亚！快出来看！是乌云！！！”
　　天空乌云密布，随着一声闷雷，瓢泼大雨倾盆而下。人们纷纷高兴地冲出住宅，于暴雨之中跳着舞欢庆。
　　所有的人都因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流下了幸福的眼泪。却不知道在不远的地方，一个尚未成年的少年，在这场及时雨之前，静静地停止了呼吸。

　　【六】
　　小兔子望着池中少年的尸体，大声的哭泣起来，冲到奥德身边狠狠地捶打他，但因身高不够，只能打到他的小腿。
　　“奥德你这个大混蛋！你害死了这么好的一个孩子！你是个大坏蛋！！！”
　　奥德沉默的站着，不做任何回应。
　　“够了苏安娜，这孩子本来就准备用他的生命换这场大雨。你是知道的。”藤椅上的少女摇着折扇轻笑，“而且我也实现了他的愿望，这不是死得其所吗。”
　　“爱菲娜小姐！”小兔子睁大了双眼，愤怒而又不可置信地看着藤椅上的少女。
　　“好了好了，不要拿这种眼神看我。逗你玩的啦。”爱菲娜笑着说道，“我现在就帮你把他救回来，行了吧？”
　　说着，爱菲娜闭上了眼睛，阳光下的森林女神就这样恬静地闭着双目，有一种极致的美无法用言语形容。
　　半晌，她抬起头，说道：“好了，你的小朋友活过来了。”
　　“骗人！”小兔子揉着红肿的眼睛低声啜泣，“爱菲娜小姐你只是森林女神而已，并没有操纵生命的能力。能实现人的愿望也只是大神霍德大人怕你无聊送你的礼物而已，一年只能实现一次超出能力范围的愿望。”
　　“你是觉得我有多弱？！”看着小兔子竟然质疑自己的能力，爱菲娜有些微怒。
　　“不……不是这个意思……”小兔子见女神发怒，一时更加伤心，本来低声的啜泣变成仰头大哭。
　　“奥德，把她扔出去，看着她我头痛。”爱菲娜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猛摇着折扇。
　　名叫奥德的男子迟疑了片刻，仍是抬步向前，低声对小兔子说了句“对不起”，拎起它的双耳就准备向湖里丢。
　　“停！”爱菲娜连忙出声打断奥德的动作，哭笑不得的说道：“奥德你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我这是在开玩笑，真是的。莫非有一天我叫你快死，你真会一刀死在我面前？”
　　“不会的。”男子侧过头回答道，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我会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爱菲娜一时无语，沉默片刻，瞪着在奥德手上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扭来扭去挣扎的小兔子，气鼓鼓地解释道：“我啊，一开始跟里瑞安哥哥打了个赌，我用那孩子的生命去兑现了里瑞安哥哥的赌注，你明白了吗？”
　　说着，叹了口气，继续揉着太阳穴，自言自语道：“大神啊，送我一个不那么死脑筋的手下吧！”

作者有话说

　　【子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