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约》苏以木

25、老照片（一）

　　下了课，叶玉面无表情地走进教室把贺扬叫去了办公室。都说老师没有表情的时候比有表情更恐怖，更何况还是一个班主任？

　　贺州见贺扬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跟着叶玉，有点担心，于是他假借倒水的借口揣着水杯忧心忡忡地去了办公室门口的走廊里。

　　以前市一中每个班级里面都有一台饮水机的，但是后来改建，把饮水机拿走了，换成了一个通用的饮水机，就放在教师办公室门口。

　　贺州拧开杯子，接着又拧开饮水机冷水开关。他没有在意倒了多少水，因为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倒水上，而是在身后紧闭着的办公室门口。

　　教师办公室里是开着空调的，而且已经开了一天了，所以里面的冷气十分充足。贺州站在门口，背后是一阵阵从门缝里溜出来的冷气，可他背后却一直在冒汗。
　　贺扬会不会有什么事情？贺州想。

　　应该不会，因为那毕竟是其他班级的人先惹的事，怎么着也怪不到贺扬头上去。
　　贺州点了点头，肯定了内心的想法。
　　下一瞬，刺骨的冷气猛地扑上后背，一只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从贺州背后伸出来，把水龙头关了。

　　“发什么呆呢，水都溢出来了。”
　　贺扬伸手点了点贺州的脑袋，贺州这才回过神，忙把已经满到不能再满的水杯拧上。

　　他激灵地转过去，贺扬倒是吓了一下，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眉眼间携着笑意道：“你这什么表情啊？见到我这么兴奋？”
　　贺州赶紧道：“老师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面对贺州真诚似的目光，贺扬倏地笑了一下，然后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没有，又不是我惹的事，还能把我怎么样啊。”
　　听到贺扬没事，贺州才点了点头，不轻不重地呼了口气出来。

　　贺扬又点了一下贺州的脑袋，提醒道：“好了，快上课了。”
　　贺州：“啊？哦。”

　　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候，窗外的天气渐渐转阴，到自习课快要下课时，外面“轰隆”一声巨响，下雨了。

　　同学们对于老天阴晴不定的心情早已经习惯，到了放学的时间，有伞的一起撑着走出教学楼，没伞的则是等家长带伞进来接。教学楼下面，贺州望着被雨水洗刷干净的白天，心里乱糟糟的。叶小希今天要留下来打扫教室，所以贺州没有等他。

　　男孩动了动手，把书包从肩膀一侧摘下。可是当他正要拉开书包拉链的时候，一声“贺州”打断了他的动作。
　　男孩转过头去看，就见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的男生。

　　贺扬：“怎么站在这里发呆？是没带伞么？”
　　贺州：“不是……”说到这里，他愣了一下，改口道“……是。”
　　贺扬蹙了蹙眉：“到底是还是不是？”

　　贺州把刚刚摘下来的书包肩带重新提回去，说：“我没带伞，你能带我去车站么？”
　　贺扬勾了下唇角：“当然。”

　　雨势有点大，豆大的雨珠落在原本就蓄了一层水的水泥地上，两人的裤脚很快就沾上了许多水渍。
　　拥堵的校门口，贺扬扶上贺州的肩膀，把人往自己身边带过来一点，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小动作被一个人尽收眼底。
　　那个人便是姜莉。

　　之前学校论坛照片事件的时候，姜莉在办公室里见到了在门外偷听的贺州，她当时就说晚上放学的时候来接贺扬，但是没想到临时遇到了事情——那便是在菜市场遇见了贺州的奶奶。
　　现在她有时间了，来接贺扬却没想到看见了这样一幕。

　　姜莉恍惚的时候，已经脱口而出了一句：“贺扬。”
　　校门口的两人愣了一下。
　　贺扬转过头来看向声音来源，贺州也跟着转过来——就瞧见了姜莉。

　　姜莉打着伞走上来，两人的个子都要比她高，她还得抬头看他们：“这都放学了，你们还要去哪儿啊？”
　　贺州：“阿姨好。呃……我没带伞，所以让贺扬送我去车站。”

　　姜莉不乐意了：“下这么大的雨坐公交做什么啊！来，阿姨送你回去。”
　　贺州：“呃……阿姨，不、不用……”
　　“走吧。”没等贺州说完，贺扬就动了动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垂下视线对他说。
　　贺州：“……”贺州同学最后跟贺扬上了姜莉的车。

　　车辆启动，行驶到红绿灯的时候，姜莉调了档位，完了看了一眼后视镜，问道：“小扬啊，你怎么在学校里打架了？”
　　贺扬噎了一下：“……没有打架，拌嘴而已。”

　　说完，他悄咪咪地看了一眼贺州。
　　巧的是贺州也在悄咪咪地看他。
　　因为这件事情的起因就是贺州他自己。

　　绿灯亮起，姜莉重新发动车子，一路上三人都没有说话。车内开了空调，玻璃窗上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贺州偏过脑袋，望着朦胧的窗外。
　　他很喜欢在坐车的时候把脑袋偏向窗口，就像走路的时候喜欢低着头。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某一瞬，贺州抬起手，把额前不知道是沾了汗水还是雨水的头发往旁边撩了撩。贺扬注意到贺州的动作，偏过头来，正巧碰见贺州额头上那一块不大不小的疤痕。

　　疤痕看上去有些时候了，与周围的皮肤格格不入，再加上他们两人的距离又很近，所以贺扬很容易就瞧见了。
　　照理来说，一块疤痕没什么好看的，可贺扬却盯着那块疤痕出了神。
　　因为那个疤痕他见过。

　　姜莉驱车到了老宅，外面的雨也差不多停了，只有路边树梢上还滴答滴答地往下落着水珠。

　　姜莉降下副驾驶的车窗，俯下一点身子对已经下了车的贺州说：“回去记得洗个热水澡，不然明天就感冒了。”
　　贺州点了点头：“谢谢阿姨。”
　　姜莉笑了笑。

　　“小扬，给人家州州打招呼啊。”姜莉回过头，对上后座发呆的贺扬。
　　贺扬回了神，迷茫似的朝姜莉“啊”了一声。
　　姜莉：“啊什么啊呀，州州都走了，你不和人家打个招呼啊？”
　　贺扬这才反应过来，往窗外看了一眼：“早点休息。”
　　贺州提了提书包的肩带：“嗯。”

　　回了家，贺扬在玄关处换好鞋子就回了房间。回到房间后，贺扬都没来得及开灯，就轻车熟路地把放置在书桌上的照片拿了起来。
　　照片上的两位男孩看起来是那么的亲密无间，就像……现在的他们一样。

　　半晌，贺扬摸了摸照片上一个男孩的脸。虽然照片有些发黄，但还是能很清晰地看见那个男孩头上的伤疤。
　　那个伤疤他怎么都不会认错。因为这是他亲手弄上去的。

　　这时候，楼梯口传来动静，接着，姜莉的声音便在门口响起来。
　　“怎么不开灯？”
　　贺扬嘴唇翕动，过了好久才道：“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姜莉：“……”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贺州回了老宅，很听话地去洗了个热水澡，完了回房间写作业。过了一会儿，房间门被敲响，接着，老人家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

　　“州州啊，你开个门。”
　　贺州抬起头看向紧闭的房间门，放下笔起身，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门开，贺州就瞧见奶奶正站在门口，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

　　“什么事？”贺州问。
　　老人家说：“今天早上归东西的时候找到了这个。你看看是不是你的。”说着，老人家把手上的老照片拿了出来。
　　与贺扬的那张一模一样！

　　贺州小心翼翼地接过老照片，上面的人是谁他已经不记得了，但是当他触碰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往事的场景从脑海中逐渐浮现出来。
　　贺州记得，那应该是个暑假。

　　-
　　“隆隆——”
　　“爸爸妈妈，你们快点啊。”

　　老宅巷子里，一对年轻的夫妻拖着行李箱，走在由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上。他们彼此牵着手，笑着相视一眼后看向了前方。
　　“州州，跑慢点，别摔倒了。”

　　贺州停了下来，转过身对身后两位大人喊道：“爸爸妈妈你们太慢了。”
　　那对年轻夫妻又互相看了一眼，宠溺地笑了。

　　老宅木门门口。
　　“妈，我们带州州回来了。”
　　老宅内，老人家听见自己儿子的声音，忙不迭从老宅里走出来，开了老宅的木门。
　　“回来啦。”老人家对木门口的人说道。

　　“奶奶！奶奶！”贺州迫不及待似的跳起来，好让老人家注意到自己。
　　“哎呦州州啊!奶奶想死你了!”
　　老人家见到小孩子永远是爱不释手的，好似什么宝贝一样，总会把很多好吃的、好玩的给到他。
　　贺州的奶奶就是这样。

　　“来州州，奶奶带你进去拿好吃的。”
　　贺州奶里奶气地说道：“好。”

　　老宅院子里，贺州横坐在老人家最喜欢的藤椅上，两条小短腿挂在上面，时不时地翘一下，很好玩。
　　这时候，有一位妇女从老宅木门后面走了进来。这是贺州第一次见到姜莉。

　　姜莉过来是为了找老人家借绳子用的，她给她儿子，也就是贺扬买了一个衣柜，借绳子就是为了把衣柜从院子运上阳台。

　　老人家知道后，迅速让贺州爸爸去找了一根又粗又长的绳子过来，并且让他一起过去帮忙。

　　彼时贺州正坐在老藤椅上喝着牛奶，而且这时候的小孩子总是对一切好玩，或者是陌生的事物感到好奇，于是贺州说：“爸爸我也去。”
　　“好啊，快来。”

　　姜莉这才注意到贺州。
　　“呀，州州喂！”姜莉笑着俯下身，伸手把贺州往自己这边拉过来，“都长这么大啦！”
　　贺州对姜莉没多大印象，不过他还是奶里奶气地说了声：“阿姨好。”

　　大人对于礼貌的小孩永远是喜欢的，姜莉见到贺州这么乖巧，就差把“爱不释手”这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来州州，跟阿姨去家里好不好？阿姨家里啊有电脑，让大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贺州继续奶里奶气地说道：“好。”

　　贺州家里没有电脑，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别人口中的电脑是什么样子，同时，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贺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