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十五章、落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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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沥的雨丝，浮躁的夏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官道上，玉无痕孤身一人冒雨驾马疾驰，他身后的百米之外，一车两骑不疾不徐地亦步亦趋，尾随跟踪之嫌颇大。
眼见好不容易到了一处驿站，不知玉无痕是否打了官家的旗子，竟明目张胆被恭敬地请了进门。玉衡驱马回转到车旁，向车内之人请示，“云沁，那人进了官家驿站，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我们是否也住进驿站，或者赶往前方集镇再做歇息？”
靠在舒云沁膝头的曦辰听了马上坐起身，抢言道：“当然是住驿站，何必舍近求远。”
舒云沁伸出食指点了点曦辰的前额，脸上带着些许不赞同。“我们到什么地方了？”
玉衡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自己对此地形不熟悉。于是一旁的侍剑催马上前，回道：“回少夫人，已经快到汀州地界了。”
舒云沁微微一愣，自语轻叹一声：“是么，想不到还有机会来这汀州。”
紧挨着她的曦辰遂问，“娘，汀州怎么了？”
舒云沁脸上的光晕在这一刻变得温暖柔和，她浅浅地笑，看着他，伸手抚上他小而俊美的脸颊，似千万羽毛落在心头。“汀州，是有了你的地方。”
“噢，原是这样。”
舒云沁不置可否，心中却道：孩子，不只是这样，曾几何时在汀州发生的故事，或许一天也说不完。
她掀开车帘往外探头，未及说话就被玉衡轻轻往里摁了摁，“下着雨呢，回车里去。”
舒云沁心头一暖，抬眼看到他和侍剑头发、脸面上挂着的雨珠，随即打消了心中原本的念头，道：“那还是就近进驿站吧，避过风雨再出发也不迟。”
玉衡蹙了蹙眉，显然有些不赞同。舒云沁知他心中顾虑，“既然跟了就堂堂正正地跟吧，以他的功力，相信也是一开始就察觉我们在跟着了。”
玉衡依旧蹙着眉，“遇着了，问起来，要怎么说？”毕竟不是人人都可以住进官道驿站的，倘若被玉无痕问起来，身份问题就不好隐瞒了。
舒云沁顺手理着曦辰耳边的几缕头发，似漫不经心地缓缓道：“辰儿是离家出走的官家少爷，我这个西席以及你俩贴身护卫出门寻他许久，寻找了本想打道回府，不想遇上了长得和他爹的画像极为相似的玉无痕，于是辰儿使性子说什么也要跟着他。一路尾随，天下着雨，于是住进了同一个驿站。”
玉衡、曦辰和侍剑三人闻言皆是一愣，心中不约而同吐出一声：高明！
曦辰心中的崇拜敬畏之情更盛，紧挨着舒云沁乖乖不再做声。玉衡看她打定主意，终是长舒一口气，扯过她手里的门帘放下，道：“就这样吧。你回车里坐好，下着雨呢，别淋湿了才好。”然后，车辘滚滚重新起行，马车前后各有马蹄“嘀嗒”之声循序有章地作响。
曦辰静静地挨上重新靠回车壁的舒云沁，软糯糯地唤她：“娘。”
“怎么？”
曦辰看着她，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再讲什么。
娘，其实，玉衡对您真挺好的……
此处虽是祈国境内，但驿站之长接到天启国王爷府上的勘合，虽震惊，也得怀揣着十二分小心地亲自打点伺候。
驿长先前并未收到任何有重要官员要来食宿的消息，所以并没有任何准备。他战战兢兢地恭立在餐桌旁，睁大着眼时刻注意着玉无痕，就怕这位不知在天启王府担任何种要职的大人饭菜不对口。
眼见吃饭还穿着斗篷的玉无痕用完了饭，驿长才敢上前，躬身道：“下官单天是这汀州驿站驿长，房间已经备好，大人可有其他吩咐？”
对方还未说话，一名驿丁急急由外进来，拜见两位后，欲言又止。驿长瞄了一眼桌旁的玉无痕，瞪了驿丁一眼，低斥：“做什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快说！”
当着玉无痕的面，驿丁从袖中掏出一物呈给驿长，驿长接过一看，脸色瞬变，直瞪住驿丁紧问：“这，你……这位大人呢？”
“正在站外候着……”
驿长急急打断他，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混账，你看看你做的什么事，你也敢让那位大人等！还不快把人请进来！吩咐下去，备上上好的酒菜客房，本官亲自去招呼。”
玉无痕状似随意地看了一眼驿长手中的勘合，而非火牌，一如既往的冷声开口：“可是重要官员来了？”
毕竟他非祈国的官员，驿长多少有些分寸，犹豫道：“大概是官员的家眷路过歇脚。”
玉无痕不置可否，兀自举杯抿了口薄酒，没有离开的意思。
驿站毕竟不比酒楼客栈，接待官员的地方也就这一处，驿长还在纠结如何让两位官员避讳不碰面的时候，驿丁已经领着一干人走了进来，正是舒云沁一行四人。
由于出场需要，曦辰独自一人率先走在前头，其后才是舒云沁和玉衡，最后是侍剑。见了桌旁坐着独饮的玉无痕，舒云沁向他微微颔首，以作招呼。
曦辰眉眼一弯，惊喜地小跑过去，“爹，你也在啊！太好了！”
驿长见了此幕着实一愣，嘴唇一开一合不知如何开口比较妥当。气氛实在有些微妙，虽然进来驿站前舒云沁有给各人做了人物设定，却并未安排故事情节。此番情节发展，那一声“爹”着实让她和玉衡侍剑惊到了！
其实，惊到的何止他们几人，就连一向冷面的玉无痕也是心中惊异不小。他冷冷地看着和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容，心下不免对他小小年纪却不惧怕自己赞了一声。明明是不曾相识、没有血缘的两人，看着这样一张相似度极高的小小面孔，玉无痕仍旧觉得怪异而无法是从。
舒云沁盯着玉无痕的反应，极其明智地选择了解决眼前之事。她不着痕迹地撞了撞玉衡的胳膊，就听玉衡道：“单驿长是吗？”
“是，正是下官。”他分不清这一行人中谁才是正主，不敢丝毫怠慢。
“这位小少爷是我们大人的亲眷，此番正是护送他回府。小少爷童言无忌，你应当醒得的。”言外之意：什么话该记，什么话该忘，还是要有分寸才好。
驿长不是蠢笨之人，他唯诺地垂头连连应声：“是是，下官刚刚进门，大人们之间的谈话，可是下官可以随意听的。”
玉衡满意地颔首，看了玉无痕一眼，对驿长道：“那位大人面相倒似一位故人，小少爷幼小无法辨识，怕是一时半刻要黏上他了。你且自行下去歇息，我们自便就好。”
“这……”明知是让他退下的意思，驿长却始终觉得不妥。他瞄了一眼玉无痕，又抬眼瞄瞄眼前玉衡几人，一时不知如何进退。
“哎呀，让你退下就退下啦，出去啦出去！”这时候，曦辰小孩子的身份发挥了极大用处，无理取闹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是，是……”
另一张桌子上，陆续有驿丁进来布置好饭菜，一切总算安定下来。玉无痕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曦辰，然后看向另一桌的几人，目光落在舒云沁身上，“我并不认为，自己会有幸是这位小少爷的爹，不知是哪个府上的小少爷？”
舒云沁不答，玉衡出面道：“大祈一官员的远亲罢了。”
“想必也是大官了。”玉无痕嘴上虽如此说，也不知信了没有。
玉衡勾嘴意思性地笑笑，也没再接口。转眼对玉无痕身边的人，道：“辰儿，还不快过来吃饭。”
曦辰撇撇嘴，不动不移，“我不要，我要和爹坐一起。”
“休得无礼。人家已经吃好喝好，你再赖在他旁边就是给他添麻烦了。”玉衡说。
曦辰转头看玉无痕，睁着无辜的水灵大眼，弱弱地问：“辰儿给爹添麻烦了吗？”
玉无痕原是一番事不关己的态度，此番听得曦辰问，他才垂眼看他，手中持着的半杯薄酒。“确实麻烦。”被一个素不相识、只长得八九分相像的小孩张口闭口唤爹，任谁也会觉得麻烦。
曦辰瘪瘪嘴，十足的委屈模样。“为什么？”
玉无痕定定地看着他，吐字清晰，“我不是你爹。”
曦辰咬着嘴唇弱弱地看他，眸中瞬时蕴起水雾，不说话。
此时，一直未开口的舒云沁抬眼看向玉无痕那一桌，淡淡道：“辰儿，闹够了就过来吃饭吧。”
曦辰咬了咬唇，再不情愿也服服帖帖地起身走回了他们那一桌，在舒云沁手边落座。
玉衡此时起身向玉无痕抱拳，道：“在下玉衡，与身边这位阿剑同是少爷的侍卫。玉公子莫要见怪，家中主人多年前遇到意外下落不明，小少爷自小只看过主人画像未见真人。所以，他一遇上与画像相似之人，就会缠着认父亲，还望公子见谅。”
玉无痕只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静静地看着各人反应，心下却已是明了。表面上是玉衡出面主事，像是这一群人中的领头，实则刚刚出口只言一句的人才是真正的主心骨。玉无痕记得，他叫楚少君。只是不知，那两人是侍卫，他楚少君又是什么人。
翌日一早，玉无痕在驿站门口备妥一切准备出发，舒云沁四人也从驿站内走了出来。原本在外亲自恭送玉无痕的驿长见了一惊，随即小跑到几人跟前，“大人、小少爷，您们这是……”
玉衡道：“叨扰一夜，有劳单驿长。小少爷急于赶路，我们这就告辞了。”
“是，是。”驿长官小，还能说什么。
曦辰站在舒云沁身边，见了门口的玉无痕，欣喜地奔了过去。玉无痕眼角见了，微微动了动眉，脸色越发冷凝。
“玉叔叔，您要去哪？”
玉无痕回身看他，心下倒有些惊讶，一夕之间这小鬼倒把称呼给改了。“去该去之地。”
“那是哪里？辰儿也想跟您一起。”
玉无痕冰冷的俊脸不带情绪，不言不语地看了曦辰一眼，而后翻身上马。绝尘离去前，他冷声丢下一句：“都跟了大半路了，适可而止。”
舒云沁看着他马背上的身影，为着自己死皮赖脸的跟随感到羞耻。可是，如果能够证明他就是楚祕，她想，那又何妨呢。
玉无痕此去方向是临边地界嘉陵，于舒云沁这些人来说，又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
从玉无痕加快了马程来看，他应该是又发现他们的跟随了。在经过一段环形山路时，他们不见了玉无痕的身影。
“云沁，你们在车里坐稳了，这周围有些不对。”玉衡的声音在车窗口响起，严肃而带着警惕防备。
将挨着自己的曦辰搂紧了些，舒云沁掀开窗帘问：“是发现什么了？”
玉衡道：“没有，就是有种被盯上的直觉。侍剑，你有什么感觉？”
一直护于车后的侍剑并未驱马上前，警惕着四下，道：“确实有古怪。这个地形若设下埋伏，对我们很不利。”
舒云沁探身观察了一眼一面环山、一面临崖的地形，道：“小心些，还是加速离开此地为好。”
玉衡和侍剑应了，舒云沁才刚坐好，车外便有了动静。似是有一记怪异的声音破空而来，舒云沁只听玉衡紧喊一声“云沁小心”，然后便见一道青色身影飞速闪进了马车。定睛一看，竟是一条青蛇直起半个身子对他们吐露着信子。
舒云沁暗吸一口冷气，虽惧却不敢吱声。只身边曦辰低低唤她：“娘……”她暗中狠狠握了曦辰的手臂，制止了他的言语。面对蛇这种动物，这种时候，最好保持绝对的安静才能减缓对方的攻势。
青蛇见对手很安静，也就直着身子蓄势待发，却也迟迟不见攻击。车外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忽听一个女子声音道：“师姐你瞧，小青又为咱们觅到了尤物！车外这两个已经很俊，车内的会不会更俊？”
另一个娇媚的女子声音接道：“想知道么？等制服了这两个俊公子，一掀帘子不就知道了！”
“师姐说的极是。与我交手的这位身手不俗，看来不只有容貌，是门主喜欢的类型啊！”
打斗声不止，舒云沁不知车外的情况。那两女子的声音和对话，加上眼前这一条有些眼熟的青蛇，舒云沁猛然想起了多年之前发生的一幕。她意识到，此刻袭击她们的，竟是江湖上专掳俊俏男子的媚门！
舒云沁心底有些发怵，似是对多年以前那条青蛇的那一咬仍心有余悸，真应了那句“一着被蛇咬三年怕井绳”。身边曦辰却低低开了口，“娘，辰儿……”
舒云沁暗呼不好，对面那条青蛇已经破空而来。舒云沁都已经接近的看清了它身上的纹路，身旁的曦辰陡然伸手隔开了它的攻势，青蛇再欲发动攻势，曦辰已拿捏住了它七寸的地方，手上一用力就将其甩出了车窗。所有动作一蹴而就，舒云沁差点反应不过来。
只听车外一女子大呼：“啊，小青！”
车内的曦辰却对舒云沁邀功似地笑，“看吧，娘，辰儿才不怕那种东西！”
舒云沁才勾了唇角，一柄长剑已经杀气腾腾地破帘而入，直刺舒云沁面门。“找死！”
千钧一发之际，舒云沁不忘将曦辰死死抱个满怀，压低了身量，险险躲过这一剑。
“云沁！”车外的玉衡早已赶到，凌厉地将来人逼离马车，速速朝舒云沁两人看去。
“我们没事！”舒云沁急急回应他。
玉衡这才旋身重新去攻，只听车外的他急怒道：“我看找死的是你！”
刀剑无眼，舒云沁深知待在马车内会安全一些，但经刚刚一番折腾，马车的牢固性已经大不如从前，且高手过招总会张开一些内力，车外几人的内力和气流已经将马车震得摇摇晃晃。她一咬牙，紧搂着曦辰道：“走，我们出去。”
曦辰毕竟不是凡人小孩，碰到这种情况也不见惧怕慌乱。他应了声，暗地里紧紧牵住舒云沁的手，跟她一起挪出了帘子。
瞅准时机，舒云沁护着曦辰让他先下马车，“去，我们去那边岩石边。”
曦辰落地才“嗯”了一声，只觉一股强大的气流袭来。舒云沁将他推倒，她自己所处的马车却应着破空之势分崩离析，毁于一旦。她在震飞的那一刻，她看见两柄长剑直直向她攻去，耳边是玉衡急切的呼声：“云沁！！”
就在她以为自己不死也伤之际，一条银色的长鞭横空破势而来，生生将两柄长剑打偏。下一瞬，一只有力的手掌环上了舒云沁的腰际，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清冷气息将她包围。
舒云沁被带着在空中旋了一圈，转眼间，她清楚地看见那条银色长鞭快速地收回进了另一只手的玄色衣袖，她的心竟在那一刻“噔噔噔”鼓噪起来，再安静不下。
抬头望向抱着自己的那人，熟悉的下巴，熟悉的俊脸，熟悉的眉眼，却不熟悉的冷凝气息。不是玉无痕，还会有谁！
也就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他和自己虽然避过了刚才的攻击，却让自己旋出了山路地界。急速下坠的趋势告诉她：她似乎摔出了悬崖，连着玉无痕一起。
“啊——”“云沁——”曦辰和玉衡的喊声响彻山间，却离她越坠越远。这时候舒云沁还有心在想，幸好曦辰没有喊“娘”，幸好。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十五章、落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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