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姿》枫丹客

4、论剑

　　“谢宸枫的妹妹？”
　　耳边再度响起那道清朗的男声，谢初篁下意识抬头，正对上他的视线。
　　明明是一双桃花眼，里面却没有多少情绪，如深潭，沉静，安宁。
　　预设的对话一下全忘光了，谢初篁愣愣地看着他。
　　似乎没有被姑娘这么肆无忌惮地盯着，慕容星池脖颈微红，他若无其事移开目光，“若无其他事，请速速离开。”
　　谢初篁回过神来，她问道：“星池哥哥认识我？”
　　“不认识。”冷淡的声音。
　　只是他和谢宸枫等人路过前厅时，见谢宸枫一直看着桌旁的少女，目光温柔缱绻，他一下猜出了女孩身份，顺便也记住了女孩的容貌，和她哥哥有五分相似，都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哦。”少女低下头，语气有点失望，“那你一定认识我哥哥了。”
　　“嗯，谢宸枫在和我爹他们议事，等下若是找不到你，你哥哥会着急。”
　　慕容星池跟她哥哥应该不算交好，不然不会直呼其名，当然也有可能，慕容星池本就是个性子冷淡不擅交往的人。
　　不管哪种可能，都对谢初篁有利。她不希望把婚姻嫁娶扯到明面上，她只能暗自给自己谋出路。
　　谢初篁不理会他说什么，朝他伸出双臂：“星池哥哥，我脚蹲麻了，你能抱我起来么？”
　　若是其他女人说这样的话，慕容星池都可以理解成勾引，但眼前这位显然称不上是女人，即便容貌担得起绝色，但流露出的稚气同样也让人不容忽视。
　　他本想拒绝，但想到谢宸枫妹妹素有心疾，于是慕容星池弯下腰将她抱了起来。
　　谢初篁顺势搂住他的脖子，这是极亲密的姿势，慕容星池浑身一僵，不知道是该把她放下还是直接丢出去。
　　偏偏少女还贴着他的耳朵说话：“星池哥哥，你刚刚使的是什么剑法？”
　　“流星剑法第九式。”
　　慕容星池顿了顿，又道：“我这样送你回去不妥，你能自己走么？”
　　谢初篁腿已不再酸麻，但她想多留一会，于是一边悄悄把玩他背后的长发，一边道：“我想歇一歇再走，星池哥哥抱我过去坐一会。”
　　慕容星池噎了一下，还没人敢这么支使他，这丫头倒是不见外。
　　但他还是依言抱她进了院内，他的院子没有太多装饰，空旷地很，只有一个石凳。慕容星池把她放在石凳上坐好。
　　慕容星池刚想出声，谢初篁毫不避讳地望向他，“星池哥哥陪我说说话吧？”
　　于是他到嘴边的“你自己休息，我去找你兄长接你”这句话便咽了下去。
　　“你想说什么？”慕容星池不是傻子，这姑娘是故意接近他，若说是少女春心萌动，又不太像，她极力地把目光黏在他身上，偶尔表现出羞涩，但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羞涩多么刻意，而她的目光里，更多的是坦荡。
　　有趣的姑娘。
　　“我们来聊聊流星剑法吧，这套剑法唯快不破，繁复多变，对方很难近身，但剑招终有尽时，倘若遇到强敌，会很容易被对手发现破绽，所以星池哥哥，你不要过于追求速度，更要注重防守。”
　　慕容星池挑眉，终于露出了几分意外之色——这小丫头说的正是他所担忧的，但流星剑法第十式已经失传，所以他这些年一直在寻求破解之法。
　　没想到被一个小姑娘一语道破。
　　慕容星池生了兴致：“那依你之见，应当如何防守？”
　　谢初篁真的认真思考起来，片刻后道：“速度是流星剑法的优势，若能发挥到极致，以攻为守，倒也可行，但问题是，这套剑法根本没办法做到最快。”
　　慕容星池收起轻视，沉默看她。世间武学论道多有两种争论，一种是舍弃所有花招，专求速度，另一种是修炼内力，功法凭借深厚的内力来体现。但其实这两种思路并不冲突，以内力作基底，可以将各种功法融会贯通，追求速度亦不能舍弃内力，否则便是空中楼阁。
　　流星剑法若要达到巅峰之境，除了钻研剑招，还要提升内力，以成人剑合一。而内力往往需要时间的沉淀，当然天才除外。流星剑法以快闻名天下，可天底下永远没有最快的剑，它可以打败十分之九的对手，却会将致命弱点暴露在十分之一的劲敌面前。
　　谢初篁继续说：“流星剑法的弱点在于，剑招罅隙间无法顾及巨阙穴，若不能击败对方，便会受制于人。所以，不仅要追求攻速，更要改换身形以求守速。”
　　一阵微风拂过，少女额边碎发扬起，又轻轻落下，她的眉眼比风更温柔，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自信与从容。
　　慕容星池定定看了她半晌，忽而扶额低低笑了起来。
　　枉他慕容星池自诩武道天才，没想到有朝一日被一个小姑娘一语点醒。
　　“你叫什么名字？”
　　“谢初篁。”
　　“谢初篁，”慕容星池将这个名字在舌尖卷了一遍，又笑了，“你师父是谁？”
　　谢初篁摇头：“我没有师父，父亲和哥哥都不准我习武。”
　　慕容星池愣住，他忘记了，这个孩子患有心疾，终身不得练武。
　　可惜了。
　　他嘴唇翕动，还想再问，但转念一想，谢宸枫可没这样的武学天赋。
　　谢初篁看看日头，她害怕哥哥会四处找她。
　　慕容星池顺着她的目光道：“我送你回去。”
　　“不行！”
　　谢初篁想也不想便拒绝，万一被哥哥看到她跟旁的男子在一起，他一定会惩罚她的。
　　慕容星池意外，但终究没说什么。
　　这时，耳边由远及近传来兄长呼唤，谢初篁脸色一白，她攥住慕容星池的衣袖，声音有些颤抖：“星池哥哥，你帮帮篁儿好不好，你帮帮我……”
　　慕容星池皱眉，低头看着只到她胸口的少女，方才还与他谈笑风生，现在却换了个人似的，像头受了惊的小鹿。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谢宸枫的焦急喊声越来越近，她很怕自己的哥哥？为什么？
　　慕容星池点头：“不要怕，我会替你向谢宸枫求情。”
　　谢初篁从怀里掏出一根桃枝，盛放的桃花被微微压扁，弥散点点幽香。
　　少女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仿佛他就是救命稻草：“你千万不要把我交给哥哥，千万不要。”
　　交待完这句，谢初篁低头凑近桃花深吸一口，很快，胸腔内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呼吸被阻断，她的脸渐渐变得青紫。
　　突生变故，慕容星池大骇，他知道小丫头必定是心疾犯了！
　　他连忙抱起她寻医，一只手抵在后背输送内力，希望能缓解她的病痛。
　　正要跨出门口，迎面与谢宸枫撞上。
　　谢宸枫眉眼迅速沉下来，撕开温润的表象，他掌心蓄力，竟是准备动武！
　　“你给我放开她！”
　　伴随一声怒吼，掌风已至，慕容星池侧身避开，“谢宸枫，你妹妹……”
　　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谢宸枫又是一掌袭来，招招朝着他的要害攻击，这是动真格了。
　　谢宸枫的武功比不上他，但慕容星池要护住谢初篁，处处掣肘，只能步步退让。
　　跟过来的慕容熹微和听雪等人见此情景皆是大惊，慕容熹微见自家兄长抱着别人的妹妹不松手，急得快哭了。
　　只有听雪发现了不对劲，她面色大变，高声喊道：“庄主快住手！是小姐心疾发作了！”
　　此言一出，谢宸枫终于从暴怒中缓和下来，他踉踉跄跄地要接过谢初篁，慕容星池却犹豫着退后一步，他记着谢初篁倒下前的交待。
　　谢宸枫目光如刀：“慕容星池，把她给我！”
　　慕容星池对上他的眼睛，冷静道：“初篁需要去看病，你先让开。”
　　初篁？谢宸枫舌头顶着腮帮滚了两圈，眼神冷戾，直接上去夺人。
　　慕容星池怕这个疯子伤到谢初篁，只好将怀中少女交给他。
　　谢初篁已经快要昏迷，这样的境况对谢宸枫而言已是再平常不过，他飞快地取出备好的瓷瓶，准备喂她吃药。
　　拔开瓶塞，往手心倒了倒……
　　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谢宸枫有一瞬间的错愕，继而心慌起来，药呢？
　　“听雪，听雪！”
　　哪里需要谢宸枫唤她，听雪搜遍了全身也不见小姐的解药。
　　一个同样的念头在两人脑海里浮现：完了。
　　慕容星池沉着脸看他们，又看看没有意识的谢初篁，一把抱起少女，施展轻功向府上医馆飞去。
　　谢宸枫没有再拦他。
　　他目光呆滞地待了一会儿，忽然起身一脚踹飞听雪：“你是怎么照顾篁儿的？”
　　这一脚丝毫没留余力，听雪口吐鲜血，视线模糊起来。
　　谢宸枫理智渐渐回笼，篁儿的治病丹药是老疾医苦研多年配制而成，用上无数稀缺草药，才能如此有效地压制心疾。
　　而这回，药没了，慕容府上的疾医未必能把篁儿救回来，所以他需要一路用轻功赶回镜水山庄取药！
　　他抬脚就要出发，余光忽然被角落里的一支残破的桃花吸引。来不及多想，谢宸枫足尖轻点，眨眼间人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