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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关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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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晚膳,李淮又拿起下午做戏的那本书,看了几页便佯装困倦,一个劲儿地打哈欠,一双明眸微微发红,眼底浮上一层水光。
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了几下,他眨了眨眼睛又坐直身子;可没过一会儿,他的身子无骨一般前仰后合,手指一松,书“啪”的一声砸到桌上,把他叫醒。
活脱脱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突然的声响让雯兰倒吸一口气,反观一旁的青林,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朕累了。雯兰,明日的衣服记得备好。”李淮清清嗓,朝她使了个眼色。
“奴婢已经备好了。”雯兰迅速地点了点头,轻声答道。
得到肯定的答复,李淮把书合上,捏在手里当扇子,晃晃悠悠地往后殿去。
关上殿门,李淮从床底下找出雯兰找来的东西,小小一个布包,还没有一本书重。
吹熄多余的蜡烛,他凑到窗边,借着月光看布包里的东西。
薄薄一本书,纸张粗糙且有些泛黄,翻页时带起一本霉味的微风,呛得他一个劲儿打喷嚏。
索性书中内容还算有用,李淮揉揉发红的鼻尖,把这本书包好又塞到床底下,思量片刻又拿出来,塞到枕头里。
待鼻子的症状缓解几分,他又拿起被当做扇子的那本书,依旧凑到窗边去,一字一句细细研读。
月凉如水,他想起母妃——
自李淮记事起,母妃柳氏便失了宠,整日待在宫中,唯一令她开心的便是李淮又学会了几个字、背会了几首诗。
柳氏出自书香世家,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无奈是女儿身,纵使如何聪慧,自小也被教导相夫教子,入了宫更是处处谨慎。
她懂得再多,先帝也不欣赏。
于是李淮是她唯一的慰藉,在她短短的一生结束前,几乎把毕生所学都交给了他,只盼着他识字知礼,平安度日。
今时今日,他终是违背了母妃的遗愿,踏上艰难惊险之路,一不留神就粉身碎骨。
蓦地起了阵风,吹动窗棂,李淮回过神来,又借着月色看了十几页,才睡下。
翌日早朝,赵岐因病告假,百官无事退朝。
李淮回到明宸宫,一眼便看到案上的奏折,寥寥几本,不知是事情都解决了,还是顾忌言时玉。
他刚坐到龙椅上,抬眸便见言时玉走进来。
李淮立刻起身,顾不得头上的玉旒晃动出声,红着小脸跑过去迎他。
一只脚踩到最后一级台阶时,李淮脚底一滑,不偏不倚地扑到言时玉怀里,受惊似的搂紧他的脖子,惊魂未定地喘息。
言时玉后退半步站定,扶住他的腰,皱着眉回头看了一眼,殿门被缓缓关上。
“你可算来了。”李淮小声道,语气有些委屈;他借着没站稳的机会,又往言时玉身上靠了靠,待“惊魂”差不多定下来了,才慢吞吞地松开手,改为抓着他的手腕。
“陛下贵为天子,人前需维护皇家体面。”言时玉面无表情地抬手扶正李淮的玉冠,修长的手指顺着玉旒滑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红透的脸颊。
从前李淮备受冷落和践踏,衣物和吃食差点儿比不上宫人,如今不过在明宸宫养了几日,再加上华丽的龙袍和配饰,看着倒像金尊玉贵的皇子了。
这张脸,也愈发好看了。
见言时玉出神,李淮勾唇,将脸贴到他掌心,笑道:“人后呢?”
他的声音很轻,夹杂着笑和蛊惑。
掌心被蹭得发热,言时玉回神,指尖在他眼尾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逼得他涌出些泪,亮晶晶的。
心中畅快了,言时玉一字一顿道:“人后,只要云煦听话,想如何便如何。”
“我只听你的话。”李淮笑盈盈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回答。
言时玉不置可否,将手背到身后,话锋一转:“何事如此高兴?”
“你猜猜。”李淮一脸神秘,转身坐到台阶上,指了指身边的位置,“坐。”
言时玉脱口而出:“我猜不出。”
“你猜都不猜就说猜不出。”李淮垂头丧气地低下头,轻轻叹气。
依照他对言时玉的了解,不猜是正常的,猜了才有诈。
但他要这么说,那本发霉的书上是这么说的。
“今日奏折少,你不必那么辛苦,这就是我高兴的缘由。”
李淮猛地站起来,撞上正欲俯身的言时玉,瞥见那张冰冷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措。
“只是这件事?”
只一瞬他的神色就恢复如常,半信半疑地看着李淮,毫不掩饰揣摩的意味。
李淮认真地点头:“是。”
“从前我不知你有多辛苦,也许现在我也不算完全清楚。这几日,我将你的辛苦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京中许多人夸你天纵英才,我想的却是你有多累。”
他牵住言时玉的手,目光坚定而深情:“母妃生前在念书上对我十分严厉,经常以你为例子训诫我。我希望你是无所不能的,可无所不能是很累的,若是能歇一歇,你也会轻松些吧。”
“从此以后,我与你一起在高处,谁也不会冷了。”
说完,他还认真地将言时玉的手捂,往手上吹了几口气。
温暖的气息令沾满血腥的手领略到春日的暖,可还没捂热,气息就飘散在天地间,那一丁点儿暖也不见了。
“国无大事是天下之福。”言时玉抽出再次冷掉的手,垂眸压下情绪,“今日奏折不多,陛下自己看就好,臣告退。”
李淮头一次见言时玉这副模样,待殿门再次被关上,他冷笑着转身,重新坐回龙椅上。
“关心”是书中所言,其余的是他临时想出来的。
刚才那番半真半假的话戳中了言时玉,甚至可能戳中了言时玉的伤心事。
没想到他真的会为儿时的事伤心。
李淮嘲讽地勾勾唇,喃喃自语:“原来他还有心啊,那就好办了。”
收敛心神,他拿起奏折翻阅。
午后,李淮唤雯兰去后殿。
“又听到些什么?”他刚午睡醒来,懒懒地坐在软榻上,嗓音有些哑。
“赵大人回府发了好大的火,砸了不少东西。今早许多文官上门探望,全被拒之门外。”说到这里,雯兰顿了顿,压低声音问道:“陛下,您要不要对赵大人稍加安慰?”
李淮慢悠悠地抬眼看她,漫不经心道:“朕刚在登基大典上说信任言时玉,又怎么能关心赵岐呢?赵岐不会有事的,接着说吧。”
雯兰点头,“还有一事比较蹊跷,言大人出宫时脸色有异,他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去了京郊看一条尚未完全解冻的河。”
“京郊……”李淮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手指在膝上有规律地抬起落下,将这两个字来回咀嚼。
言时玉被戳中儿时的伤心事,若是直接回府或者去父母的墓地很正常,可他为何要去京郊、还看什么河呢?
李淮把所有关于他的事情都回想了一遍,毫无头绪。
“找人打听打听这条河最近二十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是。”雯兰极不喜欢言时玉,一听要打听他的事,小脸直接垮了,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李淮无奈地笑笑,随手拿起一本诗词,正色道:“多日未考你了,我看看你有没有偷懒。”
“陛下只管问。”雯兰自信满满地抬起头,把什么言时玉抛到九霄云外。
一盏茶的功夫,李淮问了十几首诗,她对答如流。
“不错。”他赞许地点点头。
“谢陛下夸奖!”雯兰到了夸奖,笑得眉眼弯弯,等了片刻未有下文,便眼巴巴地盯着李淮。
“给。”他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摸出一个荷包,扔给她。
沉甸甸的荷包被稳稳接住,银两碰撞的声音格外好听。
“谢陛下赏赐!”雯兰笑着颠了颠荷包,小声嘟囔了一句“好重啊”,低头把荷包收好。
见惯他这副财迷样儿,李淮起身走了几步,推开紧闭的窗,午后的阳光伴着微风进殿,一片嫩绿映入眼帘,小草又长出来了。
“今日言时玉不会再来了,你去准备一下,我要出宫一趟。”
出宫?
雯兰的笑僵在脸上,心头的喜悦顷刻间荡然无存。
“陛下,言大人不来,青林还在,若是被他发现……”她欲哭无泪,暗暗想书中说的果真没错,乐极生悲。
还是大悲。
李淮回身,慵懒地倚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她。
微风吹动他鬓边的碎发,细碎的发丝被风推着往白皙的脸上贴,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拢到耳后。
他的神色仍旧温和,一动不动仿佛画中人。
雯兰知道,这是无法商量的意思。
“奴婢去想办法,陛下稍等。”她认命地闭闭眼,转身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关上窗,李淮换了身比较普通的衣裳,捧着本棋谱等雯兰回来。
看着看着,纸上的黑白棋子仿佛活了过来,一个个如游鱼般在纸海上来往,一会儿化作言时玉的脸,一会儿化作赵岐的脸。
虽不能对赵岐有任何示好,但他心里还是感激的。
有赵岐在朝中与言时玉作对,他才有机可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