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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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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在警署加班时,戴卓贤听见了一阵断断续续的枪声。那枪声异常沉稳,略有间歇,听起来非常熟悉。
他循着枪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发现果然是张崇邦在训练室里练习射击。
“邦主,咁用功啊?琴晚阿敖都系度练枪,你哋两个真系……比赛遮,使唔使咁搏啊。(邦主,这么用功啊?昨晚阿敖也在这里练枪,你们两个真是……比赛而已,用不用这么拼啊。)”
张崇邦停止了射击的动作,回头看了戴卓贤一眼。他戴着护目镜,英朗的眉眼笼上了一层半透明的蓝色,比平日更添了几分捉摸不透的神秘感。
“冇计啦,我唔输得噶。(没办法,我不能输的。)”
“其实输赢无所谓啦,氹老婆开心啊嘛。(其实输赢无所谓,哄老婆开心嘛。)”戴卓贤跟他开玩笑,“你因住赢咗比赛,冇咗老婆啊。(你当心赢了比赛,没了老婆啊。)”
张崇邦无奈地笑笑,心道:我要是输了比赛,那才是真的没了老婆。
射击比赛当日,前来观战的人围满了好几圈,加油助威的呐喊不绝于耳。
如同往常那样,张崇邦和邱刚敖都顺利杀入了决赛,身旁只剩下彼此作为最后的对手,角逐冠军与亚军。
“砰!”
“张崇邦9.6环!”
“砰!”
“邱刚敖9.8环!”
打出一个迄今为止最漂亮的成绩后,邱刚敖获得了全场的欢呼。他放下了举枪的手,向张崇邦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恣意飞扬。
张崇邦抿了抿唇,没回应邱刚敖的挑衅,只专心致志地盯着远处的枪靶。
他不愿就这样草率地和阿敖离婚,所以即使拼了命也要赢下这场比赛。他能感觉到,自己从未这样渴望过一场胜利,他甚至祈求神明这次能够站在他这边。
比赛逐渐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双方一度陷于胶着状态,谁都不愿意退让。他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认为必须要在今天分出高下。
“张崇邦9.7环!”
取得了突破性的好成绩后,张崇邦持枪的手依然很稳。他平静地目视前方,不管周围的人群如何喧嚣,心态始终不骄不躁,一步一步地朝他想要的目标迈进。
两人的比分越来越接近了。邱刚敖摩挲着手中的枪,心里有些犹豫——他既不想输给张崇邦,又不想离开张崇邦。他恨张崇邦为何没有尝试挽留他,而是用这种类似决斗的方式定义他们的未来。
轮到他射击时,所有人都用期盼的目光注视着他。他曾经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此刻却觉得如坐针毡,心乱如麻。
他举枪,判断风向,调整枪口,眯眼瞄准,慢慢扣下扳机——
“邱刚敖8.3环!”
这个成绩一出来,邱刚敖就心知要糟。他想稳住骤乱的心神,身体却全然不听使唤,枪管也随着他的动作不住颤抖。
“张崇邦9.5环!”
“邱刚敖8.7环!”
“张崇邦9.6环!”
“邱刚敖8.5环!”
他的对手越来越强,他的状态却越来越差。连续几个8环多的成绩,对于心高气傲的“神枪手”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经历多次失误后,战败的结果已在意料之中——
“本次东九龙警署射击比赛圆满结束,恭喜张崇邦获得冠军,邱刚敖获得亚军!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后面的话,邱刚敖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张崇邦小队的成员们围上来欢呼庆贺,心想:遇见张崇邦,他好像总是输。
因为先动心的缘故,自己在感情上已经输了,后来在教堂决战又输给他,现在就连最引以为傲的射击都输给他。
曾经的天之骄子,明日之星,如今输得一败涂地。
他想,不该是这样的。以前他明明赢过,打台球、乒乓球都曾经赢过张崇邦。
他还记得张崇邦输了以后笑着瘫在乒乓球桌上,而他在一旁开怀大笑,那是他们都回不去的旧时光。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溃不成军的?
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自己对张崇邦的动心。
邱刚敖恍恍惚惚地回忆往事,蓦然意识到:似乎就是从他察觉自己喜欢张崇邦的那一年起,他输给了张崇邦。
那场乒乓球赛打得如火如荼,张崇邦和邱刚敖打到20平,随后两人各拿下一球,又变成了21平的局面。在这种情况下,只要率先拿下第22分,就算是获胜了。
决定胜负的关键一球。
邱刚敖发球之前,轻轻抬眼,猝不及防撞进了那双明亮的眸子里。他看到对方目中坚定的战志,动作倏然一顿,继而使用了一个不显眼的小技巧,佯装发球失误,将这一分送给了张崇邦。
旁观的兄弟们大呼可惜,他看着一向严肃的张崇邦展露笑颜,却觉得很值。只要张崇邦开心,他也会很开心。
——可惜第二年他就入狱了,从此再也没机会给张崇邦放水。
或许是因为习惯了这种放水的感觉,就算他现在拼尽全力想赢,却怎么也追不上这个人了。
“阿敖,你怎么了?”
张德标发觉邱刚敖的眼眶有些红,伸手揽住他。“一场比赛而已,无所谓的。”
“标哥,我没事。”邱刚敖摘下眼镜,揉了揉眼,努力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难过的并不是张崇邦没对他动心,而是在尝试过收敛锋芒以后,他发现自己的“刀”好像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来。
罗剑华和招志强等人也凑了过来,想尽办法鼓励邱刚敖。
“敖哥,你看亚军的奖品,比冠军那个酷多了!”
“敖哥,别丧气。输了就输了,下次可以再赢回来的。”
邱刚敖重新戴上眼镜,以极小的幅度摇了摇头。
——赢不了的。只要他先动心,就永远都赢不了张崇邦。
“邦主,你快点哄一下老婆吧,阿敖不高兴了。”
张崇邦被大家推到邱刚敖身侧,有点不知所措。他见邱刚敖情绪低落,于是把射击比赛的冠军奖品递到了对方面前。那是一只毛茸茸的大耳狗公仔,雪白的大耳朵软绵绵地垂在脸颊边,看起来憨态可掬。
邱刚敖没接。他自嘲地笑了笑,低声说道:“我不是他老婆。”
他当然不是张崇邦的老婆——无论在哪个世界都不是。他又不是真正的Omega邱刚敖,怎么可能有这种底气宣示所有权?
“阿敖……”
众人愕然。这是要闹离婚的节奏?
不待其他人反应,邱刚敖就转身跑出了比赛场地。张崇邦见状,连忙去追,甚至连手里的公仔都来不及放下。
戴卓贤望着那两人的背影,发出一声叹息。
“死啦死啦,邦主今次可能真系赢咗比赛,冇咗老婆啦。(死了死了,邦主这次可能真的赢了比赛,没了老婆了。)”
邱刚敖一路狂奔出警署,满脑子想的都是他坐牢时对张崇邦的恨。
他当年说过,抓一百个、一千个贼,那就天下太平了。没想到入狱以后,他曾经抓过的贼越多,找他算账的犯人就越多——他当初坚守的所有正义,最终都成为了伤害他的利刃。
伤害他的是明明狱中那些犯人,他却不受控制地恨起了张崇邦,恨意疯癫彻骨,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直至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种感情叫做因爱生恨。
“阿敖!小心车!”
张崇邦追到马路边,眼看一辆卡车驶过,赶紧伸手拽了邱刚敖一把。
“喂!”
他拉住身边的人,惊魂未定地看着马路上轰隆隆开过的车辆,实在吓得不轻。“阿敖你在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你说得对。”
邱刚敖抽了抽嘴角,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他分明在笑,张崇邦却觉得他在哭。
“他们不是我的兄弟,你也不是我的邦主……我这条命,要来好像也没什么用。”
张崇邦一瞬间就理解了邱刚敖的意思。
他心目中真正认同的“兄弟”,是原本的世界里与他同生共死的那些人。至于现在这个世界的兄弟们,相处起来多少还是有点别扭。有时,邱刚敖会情不自禁从他们身上寻找故友的痕迹,又觉得这种行为对他们来说不够公平,不够尊重。
而他所说的“邦主”……应当就是记忆中会偏心他、会格外关注他的张崇邦,而不是那个在庭审上出面作证,因此被他记恨了好几年的张崇邦。
“其实……你并没有变,我也没有变,只是命运如此。”
张崇邦凝望着邱刚敖无神的眼瞳,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觉得阿敖此刻应该需要一个拥抱,于是紧紧地抱住了眼前的年轻人,很长时间都不敢松手——仿佛他一松手,对方就会化作云烟消散,再也找不回来了。
“阿敖,我和你是一样的。在这个世界,他们既是我兄弟,又不是我兄弟……我懂你的感受,而且也只有我能懂。”
张崇邦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在他耳边轻声道歉:“抱歉,我并不是想让你输。我只是……不想和你离婚。”
说出第一句话后,后面的那些话好像也没那么难坦白了。
他谨慎地斟酌着措辞,生怕一不小心说错话又会激怒邱刚敖,导致对方再度情绪失控,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
“其实我刚同意离婚的时候就后悔了,但不好意思告诉你。连续一周,我都在拼命练枪,就是为了今天的比赛。”
邱刚敖沉默良久,终于抬眸看他,求证似的问了一句:“真的?”
“真嘅,珍珠都冇咁真。(真的,珍珠都没这么真。)”
张崇邦把大耳狗公仔塞进邱刚敖怀里,生涩而耐心地安慰他:“冠军的奖品是你的,冠军也是你的……别不开心了。”
邱刚敖眨了眨眼,从这句话中读出了另一层含义——冠军是张崇邦,冠军是他的,所以张崇邦是他的。
因为刚才太过紧张,大耳狗已经被张崇邦抓得有点变形。邱刚敖将公仔抱在怀中,一点一点地理顺了它身上凌乱的绒毛,使劲扯了一下它的耳朵,又揉了揉它的脑袋。
“如果你讹我,我就杀咗你。(如果你骗我,我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