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出樊笼》林蓠L

11、诱捕

　　一夜过后，陈瑜周身酸软。

　　第二天睁开眼，就看见顾津生坐在她身边玩手机。她睡眼惺忪，定睛细瞧，发现那手机壳有点眼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只觉得庆幸。

　　幸好她没存谭景言的手机号，连那通未接来电后来都删了。

　　顾津生把她的电话薄和微信联系人全都翻了一遍，似乎没找到可疑的人，又把手机放回床边柜上。

　　回头，看见她醒了，他阴阳怪气：“昨天没和谭景言互换联系方式吗？我以为他会是你喜欢的类型。”

　　陈瑜懒得理他，坐起来，随手用发圈把头发一绾。

　　盖在身前的被子顺势掉落，她也不管，等绑好头发，低头趿上拖鞋，走去衣柜，从里面随便拿了件真丝睡袍。

　　昨晚身上留下许多难消的痕迹，虽然结束后洗了澡，她现在还想再洗一遍。

　　顾津生平静地看着她，好像在等她发火，却看她径自走进洗手间。

　　那目中无人的姿态，仿佛当他是空气。

　　听到浴室里响起水声，他莫名烦躁，拿起手机给楚阳打电话，叫他送早餐过来。

　　等早餐送到，陈瑜也从浴室出来了。

　　顾津生看她换了长袖连衣裙坐在梳妆镜前，冷声问：“去哪儿？”

　　陈瑜正在给脖子上的吻痕涂遮瑕，动作顿了下：“谈工作。”

　　“什么工作？”顾津生皱眉。

　　“笙姐创业，公司缺人，问我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答应了。”

　　“你以前那个领导？”

　　“嗯。”没想到他还记得。

　　“做什么？不会又去深山老林拍片子吧。”

　　陈瑜没回答。

　　“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之前在偏远地区受的罪全忘了？”

　　“我没那么娇贵。”陈瑜放下手里的东西，“况且，当导演一直是我的梦想。”

　　如今这个社会，梦想这个词太廉价，说出口连自己都觉得矫情。

　　果然，顾津生轻蔑一笑：“我看你是被我保护得太好了，每年电影学院毕业生那么多，最后有几个能熬出头？我每个月给你那么多钱，不够花？非要跟人去社会上遭受毒打？”

　　他这话说得好听，说到底，还不是怕她飞太远不好操控。

　　精心饲养的金丝雀当然要养在身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才能满足他的占有欲。

　　但经过昨晚的摊牌，现在的陈瑜一点都不想妥协了。

　　她以为只要无条件顺从他，迟早有一天他会厌倦，但万万没想到他会取消婚约，选择在她身上耗下去，既然如此，装乖附和也就没了意义。

　　她抬头直视镜子里的男人：“遭受毒打也是我的选择。”

　　看到她坚定的目光，顾津生不由一怔。

　　他缓步走到她背后，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弯腰，唇瓣从她的耳廓擦过。

　　“你要真想拍片子，我可以给你开工作室，随你想拍什么，每年保你拿奖到手软。”

　　“不必了。”陈瑜起身，仰头迎上他的视线，“别的事你都可以帮我安排，唯独这件事，我要一步一个脚印，凭借自己的实力完成，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里。”

　　以前委曲求全是她太天真，以为暗无天日的生活总能熬出头，所以毫无异议地配合他，现在不一样了，如果他真打算和她结婚，还演什么演，她这辈子总不能一直这么浑浑噩噩，对他言听计从。

　　陈瑜说完再没看顾津生一眼，直接撞开他的肩膀，径直下了楼。

　　家养的猫向来温顺，突然亮出爪子，顾津生反而觉得新鲜。

　　听到楼下传来关门声，他忽而失笑。
　　行，她真行。

　　*

　　接到梁偲勉电话时，顾津生在去公司的路上。

　　“听说你跟我姐解除婚约了？可以啊，没看出来，你很有当昏君的潜质。怎么着，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下得损失多少钱，你算过没有？”

　　梁偲勉出了名的游手好闲，连自家的瓜也不放过，还有心情开玩笑。

　　顾津生头疼：“你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

　　“别呀，”梁偲勉赶紧说正事，“你不是一直想见INFIT的周漾吗，他下个月回国，人我帮你约到了。”

　　“地址发我。”

　　“早就发你微信了。”

　　顾津生不喜欢用微信，品欢内部有自己的办公系统，和外部人员打交道，一般都有助理来对接，至于关系亲近的朋友，知道他微信注册后如同摆设，有事会直接打电话。

　　“不是我说，陈瑜是狐狸精变的吧，你刚跟她在一起那会儿不是说玩玩而已吗，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别是着了她的道，这么一头栽下去，放弃和我家几个亿的合作，值不值啊。”

　　梁偲勉的声音还在耳边，顾津生置若罔闻。

　　登陆微信，看到他半小时前发来的地址，他说：“给我盯紧周漾，挂了。”

　　“欸？”

　　这人动作干脆，梁偲勉看见通话结束，默默叹了口气。

　　真是色令智昏。

　　*

　　市电视台附近有几条古色古香的老巷，十几年前总说拆迁，后来地价越涨越疯，如今早就被外地人租来经营咖啡馆了。

　　陈瑜推门走进一家网红店，一眼看到坐在窗边的倪笙。她出来见人也不忘带电脑，此时正忙着敲键盘与下属线上沟通。

　　陈瑜走近：“笙姐。”

　　倪笙抬头，瞧见她，脸上扬起喜色：“来啦，快坐。喝点什么？”

　　“有苹果汁吗？”

　　倪笙招手叫来服务员，点完单，连寒暄都没有，直奔主题。

　　陈瑜也习惯了，笙姐是工作狂魔，行事风风火火，谈工作讲究效率，不搞形式主义那套。

　　公司刚注册成功，名字叫北京蜂芒影视传媒有限公司，办公地址在东交民巷附近的商务楼，规模不大，目前也就二十人左右。

　　倪笙电脑里有关于公司的PPT介绍，不过那都是对外的官方简介，自己人没必要粉饰目前的困境，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简言之就是有位财大气粗又很喜欢文娱行业的老板，想要投资倪笙，公司主营电视剧、电影的剧本开发和拍摄制作，签约了多位导演、编剧。

　　虽然目前资金问题解决了，但毕竟是起步阶段，还需要逐渐打响品牌。

　　倪笙说：“我下星期正式离职，除了合伙人角色，之后还会担任蜂芒的内容总监。公司虽然刚成立，但我们从去年就开始筹备了，当时花高价签了三部大热IP ，其中一部是女性独立题材，电影剧本最近就能定稿，导演也谈好了，你如果能来我这边，我想让你参与进来。”

　　这个安排陈瑜没什么异议，她大学四年拍的片子有限，虽然其中一部纪录片获了奖，但毕竟不是商业性质的故事片，毕业后又因为顾津生的关系没能从事相关职业，从经验上来说，她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

　　“我这边没问题，随时可以入职。”

　　“那太好了！”倪笙说，“我晚些让人发你offer，你星期一来入职，片子下个月开机，拍摄地点定在了川西，剧本我发你邮箱，你先看一下，有什么想法可以在群里沟通。”

　　“什么群？”

　　“主创群，导演编剧都在，我拉你进来。”

　　“好。”

　　她们一拍即合。

　　等陈瑜进群才发现，群成员有个编剧的头像很眼熟。

　　仔细一看，是秦双，她心里骤然一沉。

　　倪笙说：“台里还有几个同事也被我挖过来了，你应该认识。”

　　陈瑜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那我就不多做介绍了。”倪笙低头看了眼腕表，“我约了人中午聊剧本，时间差不多，我先走了。”

　　她起身收拾东西，“单我买过了，有什么问题你再随时联系我，我们下周见啦。”

　　笙姐好像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陈瑜笑着目送她离开，等人走出咖啡厅才低头看手机。

　　秦双也发现她了，私聊紧随而来：什么情况？你也要加入蜂芒？

　　这语气，明显不怎么欢迎。

　　有些人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如果是以前，陈瑜一定会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绕路走，但今时不同往日，她不会为了不值得的人，放弃这么难得的机会。

　　她瞥了眼对话框，没回，退出去，直接在主创群发了条自我介绍。

　　看她在群里和其他人寒暄，秦双不死心，私下又追来一条：你干吗不理我？

　　陈瑜无奈，只好回了句：以后请多指教。

　　秦双看到信息气个半死。

　　她算是发现了，陈瑜打得一手好太极，从来不正面回答问题。

　　*

　　陈瑜用两天时间读完了剧本。

　　电影名字叫《诱捕夏夜》，故事发生在一座落后的山村，这里民风传统，重男轻女，女主夏满十四岁被迫辍学，帮父母经营洗衣店。十八岁没到，又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了只见过一面的男人，丈夫家里条件不错，给了夏家二十万，夏满父母拿着这钱把老宅推翻，盖了新房给夏满的弟弟结婚。

　　丈夫是个粗人，夏满喜欢看外国电影，还会把喜欢的英文单词记在摘抄本上，男人对此毫无兴趣，他常年外出打工，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夏满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经营家里的网吧。

　　两人结婚四年，夏满一直没能怀孕，小地方人言可畏，公婆对此颇有微词，于是明里暗里寻找偏方。那药苦得很，夏满不想吃，有时候会偷偷把药倒掉。

　　偏方不起作用，他们又商量起别的办法，夏满每天活得压抑而不自知。就在这时，回村看望病重外婆的大二学生徐宥像突然照进黑夜的明月，点亮了夏满的生活，她的人生因这个小她三岁的少年而脱轨……

　　读到最后，陈瑜甚至能和夏满产生共情。

　　她们都被圈禁在无形的笼子里，横冲直撞，找不到出路，只能悲观地认命。倘若这时有人给她们带来一丝希望，心底那束将熄未熄的光就会再次燃起。

　　剧本是秦双和另外两个编剧一起做的，就事论事，陈瑜很喜欢这个故事。

　　听说导演定了连续斩获两届金梅奖最佳影片的许砚宁，同为女人，她的拍摄手法出了名的细腻，与这个片子的基调再适配不过。

　　这次去川西拍摄，陈瑜将担任副导演的角色，副导演在剧组犹如整个团队的大管家，需要做的事多且杂。对她来说，是难得的历练机会。

　　出发前一晚，陈瑜正在家里核对这趟进组需要带的行李，突然门铃声响。

　　她以为是快递，下楼开门，却看见谭景言扶着满身酒气的顾津生站在她面前。

　　今晚有应酬，为了嗑下INFIT这单生意，顾津生豁出去了。

　　他酒品不错，喝多了只知道睡觉。

　　酒局结束，谭景言喊了他无数遍，才从他口中问出地址。

　　听到熟悉的小区名，他原本翻找电话薄的动作停了下来。这么晚，就不麻烦顾津生的助理了，他送也一样。

　　看到这两个人一起出现在家门口，陈瑜有些惊讶，脱口而出的问询在张口的瞬间，被顾津生梦呓般的一句“五个亿，最多五个亿”打断了。

　　顾津生平日里应酬虽多，但很少会把自己喝成这样，突然看见他这副不省人事的样子，陈瑜莫名有些好笑。

　　她和谭景言对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把门打开一些，默许他们进来。

　　谭景言把顾津生安顿在卧室床上，正准备走，回头看到地上摊放的行李箱。

　　他看向站在房间门口的陈瑜：“你要出门吗？”

　　“嗯。”

　　“去哪儿？”

　　“川西。一部电影，在那边取景。”陈瑜想到什么，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上帝赋予我做一件事的能力，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做呢？”

　　卧室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床头灯，看到她明亮的眼眸，谭景言的唇角不自觉上扬。

　　他说：“这话有点耳熟。”

　　陈瑜笑了笑，还想说什么，床上的男人突然翻了个身，她下意识身体绷紧，短短几秒心跳仿佛卡在嗓子眼儿，直到确认顾津生没有醒来的意思，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不知道顾津生真睡还是假睡，她谨慎了几分，伸手指了指门外，示意谭景言该走了。

　　谭景言看了眼床上的人，而后跟在她身后下了楼。

　　那晚送陈瑜回家后，谭景言心里始终不踏实。

　　顾津生是什么人？他能有今天的地位，绝非善类。通过日常工作就看出来了，他性格执拗，占有欲更是病态。

　　谭景言担心那晚的事惹顾津生不快，事后他会找陈瑜麻烦，后来思忖再三，哪怕心里不安，还是没敢联系陈瑜，只想找机会见她一面才放心。

　　如今见到了，他却不满足就这样一走了之。

　　陈瑜送谭景言到电梯口。夜已深，走廊静悄悄的，身侧的窗户开着，吹来徐徐夜风，携来一丝凉意。

　　北方城市过了立秋时节就渐渐转凉，就算有秋老虎也持续不了几天。陈瑜穿着五分袖的宽松家居服，按下电梯键的时候，袖口从肘间滑落，谭景言无意一瞥，恰好看到一抹刺目的瘀青。

　　他皱眉，扣住她落在半空中的手腕：“怎么弄的？”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陈瑜才发现那处明显的勒痕。

　　还能怎么弄的。

　　那晚和顾津生闹成那样，他疯起来下手没轻没重，害她身上都是伤。

　　她垂着眼，想抽回手，却怎么都挣不开。

　　看她这副样子，谭景言忍不住浮想联翩，他紧张问：“他打你了？就因为我那天送你回家？”

　　这误会太大了。

　　顾津生疯归疯，但没打过她，最多是发脾气时控制不好分寸，在某些时刻折磨她。

　　看眼前男人紧张的样子，陈瑜张嘴想解释，这时耳边传来开门声。

　　是住在对面的邻居。

　　顾津生经常来找她，和邻居认识，陈瑜不想节外生枝，没多想，一把拉住谭景言的胳膊，把他拽进了旁边的消防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