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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情道 ...

  •   十年前的今天,是花溟和巫长月大婚的日子。

      花溟大清早起来,忙活一整天,亲手备下一桌可口菜肴,却直等到月上枝头,巫长月仍没回月华峰。

      殿内空荡荡的,花溟坐在桌前,心也一点点沉下去。

      成婚十年,她也被冷落了十年,这十年里,巫长月没跟她说过一句体己的话,也没给过她一个关爱的眼神,他甚至……从未碰过她。

      自从她搬入月华峰,他们便一直都是分房而居,她住主殿,巫长月自己住偏殿,一开始花溟也曾肖想过他们能像凡间的夫妻一样恩爱,也曾主动过,但每次都被他找借口推脱开,后来次数多了,他便开始早出晚归地躲着她。

      直到三年前,巫长月接任凌云宗的宗主之位后,更是几乎都住在了穹顶峰上,极少回来。

      “夫人,奴婢刚才去问了穹顶峰的弟子,说是今日无相界慧桓大师来访,宗主现在正与他会谈,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要不您就……别等了吧。”

      丫鬟央草从屋外回来,看着仍在苦等的花溟,小心翼翼开口。

      花溟脸色白的像雪,用帕子掩住嘴,沉闷的咳嗽声在殿内回响,低低道:“今天是我们成亲十年的重要日子,半个月前我就让人跟他说了,让他留出今天,他应该要回来的。”

      央草眼中满是心疼,叹了口气。

      外人都说夫人区区一个凡人,却嫁入仙门到现在成为宗主夫人,必是如何心机深沉,使了何种肮脏手段,可这许多年看下来,也只有她才明白,其实她的夫人比所有人都痴,都傻。

      花溟静坐了会,看向站在旁边的央草:“你也累了一天,就不用陪我了,先去休息吧。”

      “可是夫人,您的身体……”央草欲言又止。

      花溟摇头:“无妨。”

      央草见她坚持吗,也只能先退下。

      烛光摇曳,烛泪堆叠,花溟的思绪也逐渐飘远。

      其实,在她和巫长月刚认识时,巫长月是个极温柔体贴的人,他会在雨天担心她脏了鞋子,背着她走过泥泞山路;也会在她想吃栗粉糕时走几十里山路去替她买回;也会在炎炎夏日的晚上,她睡不着时,陪她柔声聊天……

      曾经的巫长月是那么完美,在她披上嫁衣嫁给他的那一刻,她几乎幸福到落泪。

      然而也就是在成亲的那天晚上,她的夫君没有碰她,他只是在桌边静坐了一夜,最后表情凝重地告诉她,他爱她,所以希望她能她等他,并请求她无论如何也不要放弃他。

      当时花溟虽然不明白他话中意思,但看他的表情那么认真,还是答应了。

      后来没几天便有仙门中人找过来,她才知道原来她从河边捡回来的竟是凌云宗的首徒,当时凌云宗弟子见他们已经成婚也十分为难,之后还是请示了宗主紫云真人的意见,才将她这个凡人妻子也一起带了回去。

      也是回了凌云宗,花溟才知道原来那时巫长月一直身受重伤,凡间大夫根本医治不好,但后来随着伤情好转,巫长月的性格就慢慢变了。

      直到漏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花溟才回过神来,发现不知不觉又过了一个时辰。

      就算盛菜的器具都是用灵玉所制,有很好的保温功能,到此刻,也已凉透了。

      花溟唇边泛起一个苦笑,起身走到窗边,望向遥远的穹顶峰,凌云宗位于九州北部,本就寒冷,这几年天象异变,穹顶峰上更是终年积雪,亘古不化。

      花溟叹了口气,转身时不经意碰到个挂在墙边的物体,瞬间听到殿内充满金石相撞的清凉声。

      叮咛叮咛叮咛……

      她循声望去,不由愣住,这是当年巫长月送她的礼物,一串小巧精致的风铃,也是唯一一件她从凡间带到凌云宗的物品。

      “溟儿,以后无论我在哪里,只要这串风铃响起,我就会马上来到你的身边。”

      言犹在耳,但这十年里,她无数次敲动风铃,却没一次看到他的身影,后来失望的次数多了,也几乎忘了这里还挂着这样一串曾经的信物。

      花溟怔怔听着风铃的声音,鼻头酸涩,心中忽而涌起一股再也无法忽视的冲动,她转身再看了眼穹顶峰,进殿拿了件裘衣,向大门口走去。

      当年她出嫁时,十里八乡的村民来贺喜,都说她是有福的,后来知道巫长月是仙家弟子,更是传的沸沸扬扬,都说她是得了大造化,可谁能想到……

      十年了,她被巫长月整整冷落了十年,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到后来为他找尽借口,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也许修仙之人本就清心寡欲,但只要他心里有她,她就可以等,她可以像当初答应他的那样,等着他。

      然而这十年来,她得到的只有数不清的委屈,还有失落……

      从月华峰顶到穹顶峰顶,遥遥不过几里,对入了仙途的巫长月只不过一瞬就能到达,但对于身无半点修为的她,却需要先下山再上山,花费很大一番功夫。

      花溟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月华殿,她的身体自从十年前受碧寒潭的寒气所伤,就一直不好,无法在外面久呆。

      下了月华峰,是一片很大的练剑场,已经将近子时,场上只有零星几个弟子,他们看到花溟,俱是一脸好奇。对于传说中的宗主夫人,他们大多只是听说,没有见过,因此也没有认出来。

      又走了快半个时辰,花溟才来到穹顶峰的飞云殿前,飞云殿里只剩下一个烧水的小童在收拾器具。

      “夫人。”小童以前是见过花溟的,连忙行礼。

      花溟说了句无须多礼,环顾一周没看到巫长月,开口询问:“宗主呢?”

      小童便指了下穹顶峰左侧的一处悬崖峭壁边,花溟这才发现那里还矗着间遗世独立的阁楼,楼内隐约透出温暖的亮光。

      “宗主正与慧桓大师夜谈,夫人可是有急事?要不我现在去通传。”小童恭敬道。

      “不用了。”花溟摇头道,真走到这里,她也稍稍冷静了下来,并不想坏夫君的事,“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自己在这里等就可以。”

      花溟找了个位置坐下,小童也就转身去忙了。

      深夜,穹顶峰比平日更为寒冷,花溟坐了片刻,刚才走路带来的暖意消散,就渐渐觉出了寒冷,她裹紧衣服,搓了搓手臂,突然刮过一阵大风,就见靠窗的桌子上有本书被吹得翻起页来,哗啦乱响。

      花溟走过去,想拿镇尺把书本压起来,却忽然发现书上有三个字被朱笔画了个圈,在一片黑色油墨中异常显眼,她凑近看了一眼,然后瞬间就愣住了。

      无、情、道。

      她在凌云宗待了十年,虽然没有正式入仙门,但也曾听说过,无情道是所有修仙者最后的终途,到了大乘期顶峰,若想再上一步,就只能入无情道,若证得无情果,便能从此真正飞升成仙。

      巫长月在两年前就到了大乘期,她是知道的,难道……

      花溟颤抖着手指,又快速翻看了桌上其它书籍,虽然内容晦涩难懂,但确实无一不与无情道有关,其中甚至还有几本佛门典籍,讲的是无相断情之法。

      若入无情道,便须绝情弃爱,舍弃世间一切,从此无情无欲,再与情爱无关。

      花溟脸色苍白,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但心里又一遍遍闪过这些年巫长月对她的冷落,只觉心中的不安升到极点,再也无法枯等下去。

      花溟走出飞云殿,才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雪,整个穹顶峰上都是漫天飘扬的雪花,她走在前往峭壁边小楼的路上,耳边是接连不断的寒风呼啸声。

      阁楼关着门和窗,仿佛屋里的世界丝毫没有受外界所扰,花溟站到门前的那一刻,也许是天意,风雪忽然小了,然后她听到屋内传来声音。

      “如此说来,宗主是确定要入无情道了?”这道声音苍老沙哑,是她没听过的,应该就是小童说的慧桓大师。

      片刻后,慧桓大师又问:“贫僧当年听闻宗主力排众议迎娶贤伉俪,也是情深义重,若入无情道,便一切都得彻底割舍,如若不然,必将心魔反噬自毁其身,宗主您真的已经考虑清楚了吗?”

      隔着门窗的声音在黑夜里模模糊糊,花溟却奇迹般地听清了每一个字,然后也听到了巫长月的回答。

      “我意已决,大师不必担忧,至于内人,其实我对她也只是承诺,并无爱意,您尽可放心。”

      只是承诺,并无爱意……

      在那一刻,仿佛天地都旋转起来,花溟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她想用力推开门,大声质问巫长月,可刚张嘴,寒风入口,喉咙间一直压抑的痒意再度袭来,汹涌地让她几乎干呕出声,最后只能捂住嘴,转身逃开,像是身后有猛兽一般。

      这十年,她离开熟悉的家乡,来到全然陌生的仙门,无论感觉多么寂寞,受到多少委屈,她都没有生出过一丝后悔,因为巫长月说过爱她,所以她心甘情愿。

      可如今……

      心口如被撕裂一般,花溟甚至产生出一种荒唐的错觉,也许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不然怎么解释这荒谬的一切?

      然而直到她回到月华峰,看到殿门前多日未曾出现的巫长月,甚至来不及扯出一抹粉饰太平的笑容,便听到他的问话,才又忽然明白过来,这都是真的。

      “刚才你去穹顶峰了?”

      巫长月背对着她,望着遥远的星空,他的背影总是孤高的,清冷的,给人不可攀折的感觉,这些年来更是多了一层巅峰修者无法掩饰的凌厉气息。

      花溟停住脚步,咳嗽了好一会,才点了下头,艰难地挤出声音:“你说的……是什么承诺?”

      巫长月转头看她,却没正面回答,只是道:“无论如何,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我会如往常一样照顾你。”

      我还怎么住得下去?花溟心中悲道,她痴痴地看着巫长月,忽然想到当年父亲去世前曾找他单独谈过话,遂又问了一句:“你答应的人,是我父亲吗?”

      巫长月愣了一下,然后点头。

      “果然……”花溟苦笑,泪水从眼角滑落,“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必留在这里了,我该回桃花村去,那里才是我的家。”

      巫长月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像在辨认花溟是不是在说气话,片刻后才开口:“随你,不过我得派些人跟你一起回去,我答应过会保护你。”

      花溟摇头拒绝:“不必了,从此以后,你可以当那个承诺不存在,尽可入你的无情道,再也不必管我。”

      巫长月没有再说话,花溟便强迫自己不再看他,迈步进入月华殿。

      然而在她进入月华殿的那一刻,却忽然察觉出了不对的地方,她父亲是在她到凌云宗一年后才去世的,如果巫长月说的那个承诺是指她父亲在临终前将她托付给巫长月,那他当初又是为了什么才娶她?

      而且,当时在凡间,巫长月与她相处时的一点一滴,他看她时心动的眼神,那根本骗不了人,否则,她也不可能爱上他,嫁给他……

      不、不对!

      花溟转身,重新冲向殿外,巫长月正准备离开,雪白的衣裳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马上就要化为天人飞升而去。

      “你骗我!”

      花溟冲过去抱住他,额头抵在他的背上,哽咽道:“阿月,你当初明明说过爱我的,你为什么要说对我并无爱意,难道这些年我做错什么了,让你一点也不再爱我了吗?”

      猝不及防被抱住,巫长月瞬间身体僵硬,想要挣脱开,花溟却用上了所有力气,怎么也不肯放手。

      “为什么你要骗我,阿月……”

      耳边是花溟一声声悲戚的呼唤,泪水渗透过布料,背上的皮肤也仿佛被火烫到一般。

      巫长月被她哭的心烦,下意识转过头,眸光却正好透过窗户看到殿内那一桌丰盛的,没动过一筷的早已凉掉的饭菜。那一瞬间,也许是歉疚,也许是怜悯,竟然让他向来如铁石般的冰冷心肠有了一丝动摇。

      巫长月用真气振开花溟双手,后退一步,漠然地看了她很久,最后终于开口。

      “你没做错任何事,只是……你认识的那个人早就死了。”

      “我、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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