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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闻,今晚的风是栀子花香味的 ...

  •   “你闻,今夜的风是栀子花香味的。”
      他们的相遇是在16年的初夏,南方的夏天来的早,彼时正是栀子花开放的季节。丁尘的花店充盈着栀子花的清香,因为栀子花香而不腻,很快就卖完了,只留下了丁尘给自己偷偷留下的那一枝。
      “您好,请问还有栀子花卖吗?”花店的玻璃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个二十出头的男生,他微微喘着气,额头渗出汗珠。“不好意思已经卖完了。”丁尘说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指了指丁尘的身后“那儿不是还有一枝吗?”他说的是,丁尘为自己留的那枝。丁尘有些不好意思“那是我给自己留的,抱歉。”他看起来有些失望,但还是礼貌致谢然后转身推开玻璃门走出去。“诶,等等”丁尘咬咬牙,拿起身后的栀子花,追了出去。男生闻言转头,只见丁尘把花往他手里一塞,一边整理自己的头发一边说“反正明天会有新的一批到店里,看你很着急的样子,那就给你吧。”
      那是一个初夏的傍晚,天气还算凉快,眼前的丁尘与他相视,逆着光,他甚至可以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愣了一下,看向被塞到自己手中的栀子花,只好诚恳的说了声“谢谢”。
      那天他走了之后,每周都会来一次,连着来了一个月多。丁尘与他有简单的交谈,知道了他叫顾思安,是个毕业没有多久的大学生,在这个城市的医院做医生。
      那一个月之后,顾思安再也没有来过,再次见到顾思安,已经过去了大半年。这座南方小城也入了冬,丁尘记得那天是圣诞节。顾思安迎着萧瑟的冬风,带着些许的寒气推开了花店的玻璃门。他看起来消瘦了很多,他穿着好看的风衣,向丁尘买了一枝玫瑰花。玫瑰花?对哦,顾思安的相貌并不差,丁尘跟他在简单的交谈中也发现了他是一个极其温柔的人,或许是佳人有约了吧。丁尘手脚麻利地为他包好玫瑰,递给他。“玫瑰是送给谁的呢?”丁尘真的很想问,正当她准备问出口的时候,顾思安把玫瑰伸到她面前,眉眼含笑“今天是圣诞节,保不知道丁尘小姐可不可以和我共进晚餐呢?”顾思安买的是红玫瑰,包装好的红玫瑰看起来张扬又热情,让人拒绝不了,就好像顾思安一样。她迎着顾思安的目光,“好啊”。
      丁尘不记得那天去了哪里,只记得顾思安在汹涌的人流中虚扶着她的肩膀,防止她被人撞到,然后对自己说了一句“Marry Christmas”
      那一天之后顾思安常来花店,也会跟丁尘一起吃一顿饭,更多的时候是坐在花店,看着她忙碌,时不时帮点忙。
      很快就到了新历的新年,在跨年夜的晚上,丁尘接到了顾思安的电话,电话那边很沉默,“嘭”一朵烟花在窗外炸开,“丁尘”他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丁尘在窗前,耳边有着嘈杂的风声和烟火声,还有众人欢呼的声音,顾思安的声音清晰温柔却又坚定,他说,“丁尘,新年快乐。”
      顾思安所谓的“一见钟情”和他的执着让他们在春天在一起了。一年之后,他们拥有了自己的小家,阳台上种着两盆栀子,每年初夏开放。
      丁尘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顾思安的呢?她随口一提路口的路灯坏了,顾思安就会天天在她下班时间来接她回家,丁尘说的小事他也总会放在心上,记着丁尘的喜好。顾思安的爱是悄悄地,静静地。丁尘发烧口中温热的粥,每日早上做好的早饭,这些都是被爱的证据。
      那顾思安呢?顾思安晚上下班在楼下看着万家灯火,看见了自家亮起的灯,它也是其中的一盏,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家里有等他的人。有时回到家中已经很晚了,打开门,玄关的灯是暖橘色的,坐在沙发上的丁尘已经睡着了,电视还在咿咿呀呀 的放着,他走过去关掉电视,把丁尘抱回卧室,然后盖好被子,温柔地轻吻她的额头。丁尘就是那个等着他回家的人。
      他们不急着去做什么要什么,只是在两人都闲暇时吃一顿饭,逛几次街,他们的爱情是细水长流,是快餐时代里小火慢炖的粥。
      在某个冬日的夜晚,他们相互依 偎在一起,看这电视里哭得死去活来的女主,丁尘问顾思安“你说,到底什么是死亡呢?”顾思安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丁尘以为顾思安不会回答了。他却突然张口,他提起了自己不在这座城市的那半年 。
      “栀子花是给奶奶买的,那时候她生病住院,有一天想看栀子花,我跑了很多店,在你那才买到了最后一枝。”
      他说在听到奶奶离世之后并不是很悲伤,因为他看到奶奶被病痛折磨,或许离开对她来说会没那么难受。
      “后来我回到家,家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有她的痕迹,她的气息,她就好像从我的生活抽离了一样。”所以再次见到的时候,他才会那么消瘦。“不过现在我已经释怀了,或许她已经遇见了下一世的我了呢?”顾思安温柔地摸摸丁尘的头“死亡是最无法预料的,最直观的就是,这个时空不会再见了。”“所以重要的是当下。”
      后来顾思安带她见了他的父母,顾氏夫妇很随和,很喜欢丁尘,他们不会过多地去问丁尘的过往,丁尘的其他,跟顾思安一样,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
      直到2019年的年底,年底疫情爆发,武汉封城,顾思安第一时间报名奔赴前线。丁尘拦不住他,她也不想拦他,顾思安是医生,他的生活可以有风花雪月你侬我侬,但绝不仅限于此,他有他的抱负和追求。
      顾思安当然知道前线危险,可他是医生。他安慰丁尘“不要担心,我会平安回来的,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丁尘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点点头,然后抱抱他,与他告别。
      顾思安离自己十几米远的时候,丁尘喊“思安!顾思安!”她的两只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顾思安回头,不解的看着她“等你回来平安我们结婚!”她此时顾不上那么多人的目光了,怕顾思安听不清楚,又喊了一遍“等你平安回来,我们就结婚,你听见了吗顾思安?”隔着口罩,顾思安的表情她看不太清,只能看到他用力点点头“好”
      顾思安坐在赴前线的大巴上,在口袋里摸出个物件,是个平安符。
      平安符?那是丁尘赶着在顾思安奔赴前线绣出来的,花瓣状,左下角有只可爱的小猫,小猫的上面有平安二字,上方一片都是杏花,坠着粉红色的流苏吊坠。
      丁尘的手并不是很灵巧,再加上时间限制,猫的耳朵没有绣好,包边也有空隙,平安符看起来并没有那么的精致。但是“平安”二字,平整又规矩,密密的针脚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有人废了多少心血绣成的。顾思安将平安符轻轻翻看了一下,然后紧紧的贴在了胸口处,然后,小心翼翼,把它收进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的最里侧。
      顾思安会定期向丁尘报平安,顾思安总是会说,很快就会见面了。可是讽刺的是丁尘再次见到顾思安,却是在他的葬礼上。顾思安感染了,他从来没有说过。她看不到他最后一眼,疫情原因,尸体需要火化,她只能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的骨灰盒。
      丁尘看到了顾思安的父母,憔悴,无力,丢了魂一样。
      丁尘收到了两样东西,一本很普通的深蓝色封皮的笔记本,一个半旧的平安符。平安符原本光滑的绣面因为被人长期摩挲变得毛躁,线也变得有些松散,但很干净。笔记本是顾思安的日记本,日记本并不连续,随心而记。
      “今天去了很多家花店,栀子花都卖完了,是我去的太晚了吗?不过幸好有一家店还有一枝,卖花的女孩子很好,很可爱,谢谢你卖花的栀子姑娘,奶奶很开心。
      2016.4.18”
      “卖花的栀子姑娘叫丁尘,愿与光同尘,很美的名字。……奶奶的病又严重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神灵会听见我的祈祷吗?
      2016.5.30”
      “今日邀请了丁尘和我共进晚餐,看得出来她很拘谨,但是很可爱。其实我很害怕她会拒绝我,不过好在她并没有拒绝我,不知道今夜这样冷的风会不会把她的手吹冷,还是要说,丁尘小姐,圣诞快乐。
      2016.11.25”
      “今天是跨年夜,想打电话给他,不知道会不会接,或许会接,那今年就是我们跨过的第一年了,隔着些许距离,希望你会接听,丁尘小姐。
      2016.12.31”
      “今晚她问了关于死亡的问题,我想了很久,不知道是否她是否满意。我也在想我们或许会相伴到老,直至死亡,她的余生只要平安幸福就好,没有我,也很好。
      2017.12.20”
      “仔细想来,今年是我们相识的第五年,也是我们跨过的第五年,丁尘,也祝你新年快乐,很抱歉在本该团聚的日子里我却要奔赴前线,不过我们很快就会再见的。
      2020.1.15”
      最后一篇,是写给自己的信。
      “丁尘:
      展信佳。
      很抱歉没有告诉你我感染的事情,怕你担心。我明显的感受到了自己病情的恶化,总感觉自己时日不多,要给你留下点什么。我放心不下你,我的病人还有我的父母。
      在灾区的这段时间见证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很无力,也很迷茫。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我眼前暗淡,非常难受。那晚你问我什么是死亡,如今我在这里,看着世间最痛苦的离别,自己也挨着死亡线的边缘,丁尘,死亡真的是世间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仔细一想今年是我们在一起的第四年,你不太愿意提起你的过去,我也不好多问,想来那是不好的回忆,我愿意等你对我敞开心扉,不过我好像等不到了。你不愿意说,我也只能关心你今天开心与否这样的小事,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烦呢?丁尘,我很想你,我很想我们的家,想我们一起种在阳台上的那两盆栀子。我害怕我走了你不会好好吃饭,害怕你不愿意跟别人交谈太多,你总是自己闷着,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
      丁尘,我做了疫情下的逃兵了,你等不到我了,你别等我了。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讲,下一次,我们在另外一个时空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很抱歉对你食言了,你会遇到更好的人的,你会拥有更好更美满的余生的。
      丁尘,记得按时吃饭,早点睡觉,休息好。
      我爱你
      2020.3.4”
      纸上有好几处被水洇湿的痕迹,开成淡淡的墨画,那是顾思安的泪。
      在日期的下面,有一朵拇指盖大小,用墨笔勾勒出的栀子花。
      顾思安葬在一个安静的墓园的小格子里,时不时会有人来清扫防止落灰。丁尘在20年初夏带着刚开的栀子花来看的顾思安。她蹲在墓碑前,看着他的照片,他眉眼含笑,一如初见的模样。
      丁尘蹲在墓碑前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女孩子生在了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唯一爱她的妈妈她还小的时候却因为生病去世了,爸爸娶了后妈,生了个弟弟。奶奶喜欢她,但她知道,她更喜欢弟弟。后来奶奶也生病,拿出了几千块钱,说对不起她,奶奶死了之后,她带着那钱,逃出了那个困住她十几年的小山村。
      那个女孩子,就是丁尘。
      “后来你也知道啦,我遇见了你。”她的手轻轻地抚着带着水珠的花,又抬手摸着墓碑,摸着他的照片上的脸颊。“我讨厌你顾思安!说好了平安回来的,你骗我!”原本只是蓄在眼眶中的眼泪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夺眶而出,一滴一滴,砸在她自己的手臂上,砸在她带来的栀子花上,更多的,砸在了墓碑上。“顾思安,我很想你。”她吻了他的墓碑,吻在他的脸颊上。
      丁尘搬出了那个家,衣柜里尚未收起的冬衣,书架上临走前他还在翻阅的的书,橱柜里他爱喝的茶,还有阳台上他们一起种的即将在初夏开放的栀子花。所有的东西都是他临走前的样子,丁尘愿意相信他还在。可是桌子上深蓝色封皮的日记本和半旧的平安符刺痛了她的眼睛。顾思安走了,他真的走了。
      顾思安死在春日里,死在他的27岁,死在栀子花开放的前一个季节里。
      丁尘依旧经营着她的那家花店,时不时有人推开门向她买栀子花。丁尘每晚都会写信给顾思安,以后的每一天发生的所有事,都会写。
      又是初夏,从那个小家带走的栀子花依旧开放,丁尘拿起笔写下今晚的第一句话
      “顾思安,今晚的风是栀子花香味的,你闻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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