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若素》伍宝笙

4、墨色

　　一晚上云墨只是调笑，没有提起任何跟子涵相关的事。素素心里暗舒口气。若是真的提及，自己会怎么反应。当着云墨的面就算大哭一场也是无所谓的，自己在她那儿丢过的脸多得数不清，自然不在乎掉几点泪。怕的是云墨手足无措地劝慰，跟着她一起难过。这丫头看着没心没肺，其实心细得像绣花针，最见不得别人受苦。素素实在不想让无暇的她体会这些无奈的酸楚。
　　素素觉得能在一个优渥的环境成长是种幸福，这样长大的女孩子往往乐观开朗，直来直去，敢怒敢言，自信得体，也不大会委屈自己的愿望，活得纯粹自然。素素很想保护好这样的云墨。云墨家住在素素家楼下，小康之家，父母都在市医院工作，一家人感情甚好，平素待邻居温柔有礼，对诸如帮忙挂专家号，找大夫之类的要求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云墨和哥哥云詹都被教育得很好，落落大方，谦恭有理。素素一直记得5岁那年夏天，家里战争不断，一只妈妈狠狠摔过去的板凳本已落到地上却莫名其妙弹跳起来，砸到了她右边的额角。当时，她正弯着腰收拾花瓶碎片，花瓶是搬进新房时自己和妈妈一起去商场买的，妈妈很喜欢，自己更是爱得不得了，每天都要拿手帕擦好几遍。可是，妈妈就那么用力地摔在了地上。素素觉得自己的身体像被打开了一个缺口，从那里汩汩地往外流着滚热的鲜血。一直坐在沙发上拼命抽烟的爸爸看到地上的血，突然蹦了起来，一把抱起她，一声不吭往楼下冲。
　　是云爸爸开的门，当时素素被血熏得有点晕，看到的景象一直在晃。云墨和云詹正趴在地上玩折纸青蛙，两个人笑得特别灿烂。云妈妈帮她包扎的时候，云墨一直站在她身旁，拉着她的手流眼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问云妈妈，“妈妈，素素会不会死？不会说话的素素会不会死？”。云詹扔下青蛙，静静站在云爸爸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素素的额角。
　　后来，素素还是习惯一个人在院子里倚着墙角看天，每次云墨都会笑眯眯地过来，拉着她的手邀请她跟他们一起玩。素素加入他们的时候并不多，偶尔一次，云墨便高兴得不得了，叽里呱啦跟她说许久。云墨知道素素没听过的很多东西，她很小便知道人的消化系统怎么工作，怎么根据小草的颜色分辨它有没有生病，她会很多英文单词，那个时候，英语还是初中才开始学的东西，可是小小的云墨已经能说出很多个的水果和动物。云墨多像一缕阳光，照亮了素素灰蒙蒙的沉默生活。若不是她，自己的童年可能连一丝金光都没有吧。
　　云墨翻了个身，轻轻杵了怵素素的背，小声地问“素素，你睡着啦？”“没有呢。你没睡着吗？”素素也转过来，看不清脸，只能感受到微微的呼吸。什么时候？恩，初中的时候也有这么一次，两个人挤一个被窝。那次是因为什么呢？好像是云墨化学考了20分，怕云詹跟云妈妈云爸爸打小报告，不想回家，便缠着素素跟素素在宿舍一起挤一晚。素素失笑，调侃地问“小云，记得初二的那晚吗？你不敢回家，耍赖挤在我的床上，还抢了我的睡衣。”“啊呀呀，素素！当然记得的阿！你的初夜呢！”云墨嘿嘿地笑。“晕倒。你这个没规矩的死丫头！小心我把你卷起来卖给楼下的杂货铺子！”素素又好气又好笑。“呃。可不可以打个商量？杂货铺子那家主人太凶，脸上有好麻窝窝，刚才我去买水，他还用四川话消化我普通话不好，四和十分不清。我可不可以选高个子的那个保安？他很好啊！刚才还问我要不要凳子坐。”素素乐得笑出声，忙不迭地应承，“好的好的，明天我一早起来买二斤鸡蛋二斤红糖去给你提亲。”云墨急了，拧了素素的耳朵，大叫，“花素素你个小气鬼！才不到20块就想奴了我未来相公！好歹要给我置办从内到外的衣裳才行的！”
　　说道衣裳，云墨想了想，问道，“素素，你还做设计吗？”心理并不确定，当初，素素是为着梅子涵才做的，如今这般，素素会不会为了了却余恨，把所有跟梅子涵相关的一切都悉数藏起来或者扔掉?素素沉默着不说话，空气静默得好似不在流动，素素的呼吸低不可闻，云墨只觉得她轻飘飘地躺在床上，人轻放佛没有重量，心里一阵难过。过了好久，久到云墨几乎没有勇气继续睁着眼睛。“会的。”素素说道。声音镇定平缓，两个字说得清清楚楚。“那好，给我做婚纱吧！”云墨快速地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问，不能让素素哀伤。云墨从决定来的时候就知道此行的目的。素素一愣，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小云。什么时候小云发生了人生这么重大的事情，自己竟然一丝一毫都不知道。每日沉浸在自己的哀伤里，忽略了这么多人和事，连小云都疏远了这么久。素素眨了眨眼，诚恳地对着云墨说，“小云，对不起！我竟都没发现。你幸福吗？他对你好吗？”云墨笑出了声，“傻素素，你竟这么好骗！我也没说现在用阿！难不成你真要成全了我和楼下那保安阿哥？”
　　两人闹笑了好久。云墨突然安静了下来，慢慢地说，“素素，我从小喜欢亲昵你。你那么安静，像妈妈说的蔷薇花，望着天空不声不响地静静绽放。你偶尔一笑，我便觉得世界没了别的颜色，你的笑那么好看，眼睛亮晶晶的，睫毛闪得我脑子晕忽忽。我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你那样的微笑，好几个月都学不会。云詹还笑话我是东施效颦，不自量力。我从8岁就立志要找一个有着素素你这样性格的丈夫。变不成我便找一个。”素素眼角湿润，傻小云，当初那么不堪的自己哪里值得她如此。那只是个日日惶惶，时时不安，一日不见争吵便如偷活一日的胆小的孩子。小云若是大一些或许能看懂她眼里的惶恐和退缩吧。“我那时看见你便如看见阳光，看天的时候我分辨不出阳光的样子，看了你才知道，哦，原来是这样的。你那么活泼大方，我见你时总想，这么可爱的小云是不是舒展了身体和灵魂的自己。你甚至让我开始说话！”
　　素素突然收了声，云墨也没在往下说。有些回忆谁也不想触碰。就让它在那里吧，等到有朝一日人得开阔通达的时候再来面对，甚过苦苦相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