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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朝来告别暮来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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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写了一封辞呈,三三两两几句才疏学浅不堪重任这种从人间学来的客套话,显得十分可笑。
写完他也不知道交给谁,索性就随手往宫殿地上一扔,拍拍手,潇洒两步跨出大门去了。
也不是真的辞职,他是帝君,又不能像这宫内本就所剩无几小仙们早早递交辞呈,到他处去寻个三两闲职去。
他走前去了昆仑神树那里。以前他刚做帝君的时候,它还是一棵小树。应渊作了它的主人,悉心照顾它,如今陪伴他千万年的老树,沟壑万千竟是看起来比他还要老了。
他轻轻的摩挲着树皮,他自缚于树下时,火毒疼痛难忍,无意间给昆仑神树留下不少深深浅浅的伤痕,仔细看伤痕里浸润了褐色的血迹,再也抹不去了。
“我走了。”他轻轻的跟忠实的老伙计道别。
昆仑神树在风中抖动它的枝条,呜呜的抽泣起来。应渊又拍了拍它的树皮,抚摸它伸过来的枝条。
“你若是哪天想成人形了,就把根伸到池塘边的那颗石头下面,我放了三千年的修为在那,够你成形了。”
天色已是傍晚,应渊最后看了一眼这暗淡无光的殿宇,关上地涯已满是灰烬的大门。
年轻模样的帝君终于舒展出只有少年人才有的轻快的神色。
漫长的寿命与岁月里,在生命的尽头,他终于握住了一次自己的命运。
颜淡的半颗心,怕是要白白荒废了。
应渊正在发呆,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叹了一声口气。
颜淡应声回头,
“为何叹气?”
应渊抬起头,只是浅浅的笑了一下。
“就是有点累了。”说罢他又去拨弄篝火。
“人间纷繁复杂,我们才看了一点呢。”他对颜淡说。
“这有什么,我们慢慢去看就是了。”颜淡满不在乎的又躺回石头上去拨弄她的鱼竿。
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和颜淡一起完成,而时间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了。他心里难过的要命,又很怕表露出来让颜淡发觉什么异样。
颜淡坐在石头上,左手拿着他刚烤好的鱼,右手稳稳的握着一根鱼竿。
应渊烤的鱼火候正好,他又不知从哪里弄到一些香草来,鱼肉外焦里嫩芳香四溢。
颜淡在天上时,便最爱捉鱼。天池的鱼几乎快要全军覆没。然而,颜淡还是有些原则的,小鱼和即将产卵的鱼,捉到了也只是放回去。
“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焚薮而田,岂不获得,而明年无兽。”
颜淡拍拍手,又向邀功一样看向应渊。
“对吧!还是你教我的!”颜淡说完笑起来。此时正是春天,有些柳絮飘在湖面上,又有些落在颜淡的发间。
应渊伸手去拂那些碎絮,太阳微微的有些热了,她的面庞有些微微发汗,在太阳底下亮晶晶的。
她的面容没有怎么改变过,眉目间还是像婉转而淙淙的溪流,总是带着奔流而出的快乐与活力。她笑的时候,每一根睫毛都在颤抖,鼻尖发润,菡萏香淡淡的在空气里肆意的散发。
应渊就这么看着她,她从前捉他池子里的鱼,一条条全捉出来,却又不吃,邀功一样的摆在他面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哪里来的小猫妖精。他气的想教训一下这个小莲花精,又最终败下阵来,罚她抄两句诗书去。
她却都记在心里了。
应渊的眼眶有点酸涩,但那点水光很快又散了去。他活了许多年,已不知道什么是长久,许多年前的事情也都记不清楚了,但真到生命的尽头,一点一滴的浮在心里,疼的清清楚楚的。
“你真想捉就捉吧,不用等到明年了。”应渊突然淡淡的开口说这么一句。
颜淡嘟了嘟嘴,还是把吐泡泡的小鱼扔了回去。
“我们明年还要来这里钓鱼,还有后年,大后年,应渊,我们以后每年春天都来这里钓鱼怎么样?”
颜淡啃着烤鱼,一边满心欢喜的规划着。人间真的很大,但她最喜欢这片湖泊的春天了。
心上人在身边,美景在眼前。颜淡想,做什么劳什子神仙,应渊,你就该和我这般肆意人间。
应渊蹲下来,拨了拨剩下的篝火,他只是笑着,并没有搭颜淡的话。
他等不到下个春天了。他暗暗下定决心,他们的行程得快一点了。
天上的寥寥时日,却是地上的漫长岁月。但在这么多的年岁里,应渊只是个虚职,也少在人间显灵过,人早已忘却了应渊帝君这位强大的神明。
比如现在,颜淡和应渊竟然在土地庙里遇到了一伙山贼。
“我说你这小子还挺识相。”山贼也没想象中的五大三粗,一群面黄肌瘦的小混混,找了个山头就当起了山贼。
应渊只淡淡一笑,一句话也没说就解开囊袋,把碎银子全都倒出来给了对方。
对方也没想到遇到这么爽快的,一时间不由得喜上心头。为首的使了个眼色,小山贼就拔刀把二人团团围住了。
颜淡轻蔑的看了为首的山贼一眼,道:
“赶紧滚吧,去买点吃的补补。”
山贼也没想到,这小相公怂的钱袋都空了,这小娘子居然还这么硬气啊。
“我说你打发叫花子呢?”首领突然硬气了起来,拿着刀子就指着应渊。
应渊未动分毫,只淡淡道:
“出来的急,没带钱财。不如诸位看看我身上还有什么喜欢的物件,拿去便是。”
为首的山贼眼睛滴溜溜一转。
“不如我说,你把这漂亮小娘子留下给我们兄弟们,我就放你走如何?”
颜淡再也按耐不住。
“应渊,跟他们废什么话,杀了他们便是。”
说罢便抬手向首领袭去,一下子便抓住了首领的喉咙。
她手指逐渐收紧,首领被她锁喉,翻着白眼,只发出一些零碎的“饶命”之类的话。
“颜淡!快住手!他要被你杀死了!”应渊惊呼。
颜淡却恍若未闻,眼角泛起血红的颜色。
其余山贼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边逃窜一边惊叫着:
“妖怪!妖怪杀人了!”
“颜淡!颜淡!”应渊见她头发竟然泛出灰白的颜色来,才察觉到不对劲。
他之前太过于担心颜淡的状况,他扭头去看那被锁喉的山贼首领,按理说凡人只此一下便灰飞烟灭了,而那山贼首领竟挣扎的越来越厉害,身体不断抽搐成混沌状态。
应渊心下一道不好,便急急使出法术使它现了原型。
是血雕!
应渊再清楚这玩意不过了,他迅速化出阵法来,把血雕困在山神庙里,抱着失去意识颜淡便飞身出了庙宇。
血雕再一次灰飞烟灭,身后的山神庙轰然倒塌。而此刻颜淡的头发颜色正变得越来越浅……
应渊心急如焚,立刻割了颜淡腕上一刀,一丝黑线从颜淡伤口处流出。黑线流出的越来越慢,而颜淡的嘴唇却越来越白,四叶菡萏能解天下毒,可颜淡已经将心给了他一半!
应渊不敢再细想,立刻运功试图将颜淡体内的毒逼出。黑气从颜淡身上逐渐散开,而应渊的脸上却逐渐浮现痛苦的神色。
失去神智前的一秒钟,应渊紧紧的抓住了颜淡的手。
两人就那么在地上躺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