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云》Melom

1、金闺花

　　瑞冬好时节，一切自然生命都被覆于雪层下，期待着来春迸发出勃勃的生气，期待着来年显出更跃跃的活力。
　　垂珠是喜爱冬日的，因为在这样的时候，陈瑞雪才能乖乖地整日待在房间里，烤着炭火，要么习字要么做针线。而她，便可以因着这借口偎在她身边，教她心经，给她念诗，或听她讲些琐事。
　　炭火快烧完了，垂珠去到柴房，往桶里铲满了黑炭，一手一只桶轻松地提起来，顺带闲闲地伸了个懒腰，看来今年与往年无所不同啊——
　　“垂珠姨！”门外传来大声呼喊的声音。
　　垂珠循声望去。
　　“垂珠姨！”小童清亮的声音越来越近，“你快去看呀！成叔在门口捡到个孩子！还是活的！”
　　垂珠皱皱眉，难道是自己算错了？不该是这个时候啊……心里一边想着一边问了：“现在何处？”
　　小童已然奔至她跟前，气喘吁吁地回道：“雪姨那里，成叔最是见不得小孩子，就送去雪姨那里了，雪姨便叫我来知会你一声。”
　　待垂珠到达，成智已然躲远了，房间内除了陈瑞雪和那孩子外，里里外外围着一堆人，都是来瞧热闹的，七嘴八舌的吵得很。但原本清冷的房间，一下子变得暖和起来了。
　　估计这孩子已被收拾妥当了，垂珠索性放下手中的炭桶，坐在一边喝茶。
　　宁姨出去办事了，未言何时能归，除了成智和垂珠以外没有能做决定的人，成智不愿意与小孩子相处，这重担自然就落到了垂珠和陈瑞雪身上。陈瑞雪是家中独女，没有任何带娃经验，反观有一个妹妹的垂珠倒成了前辈，虽然她也没有真的亲手照顾过妹妹。
　　娃娃是个女娃，肤色却偏黑，这时候还看不出是哪国面相，不过瞧着裹着的布匹，绝不会是穷人家迫于生计弃婴，包裹中也没有任何能够证明其身份的字条或信物，那女娃身上也无任何胎记。经陈瑞雪及一众妇女仔细查看之后，一致认为这女娃没有先天的疾病，能哭会笑，还能啊啊作语。
　　如此正常的女娃出现在这里，反倒显得不正常，垂珠没有将自己的忧虑告诉任何人，只是暗暗决定在之后的日子里，将陈瑞雪看紧些，免生意外。
　　“我们给她取个名如何？”
　　陈瑞雪冷不丁问道，垂珠从自己的计算中惊醒。
　　小童在一旁激动地说：“叫雪橙吧！”
　　垂珠沉思片刻，看了眼门口，说道：“玉青。”
　　这名字听上去没什么不对，然而……“你不能因为人家是在咱们玉青门前被捡到的，就叫人家玉青啊，她长大了知道自己的名字如此随便，该多难过啊！”
　　垂珠抿嘴作沉默脸，陈瑞雪道：“换一个。”
　　小童再次喊道：“雪中遇见的，裹着橙色的布裹，所以就叫雪橙好不好？”
　　垂珠：“黑胖。”
　　陈瑞雪：“……”虽然这很符合这女娃目前的形象，但，“人家可是个女娃，就不能换个可爱的吗？”
　　垂珠作嫌弃脸：“小黑。”
　　“……”陈瑞雪一把抱走孩子，决心未来十几年都致力于让这孩子变白。
　　小童蹦来蹦去：“你们真的能听见我说话吗？嗯？”
　　可怜的小童。
　　几日之后，宁姨回来了，见了这孩子，没什么惊讶，只说既然缘分所在，留下便是。
　　一年后，鬼医到访。
　　鬼医一向不走正门进的，陈瑞雪正好往外走，两人差点撞个满怀，吓得陈瑞雪不住地拍胸口，垂珠出现在陈瑞雪身后，说道：“你这人真是阴魂不散，我们去哪儿你都能找到。”
　　陈瑞雪退回房间，说道：“前辈进来坐罢。”然后便去斟茶。
　　鬼医进了房间，一边打量一边评价：“你们住在这里还算不错，要真住那边院子里去了，我倒还不方便进了。”
　　由于她们身份的特殊性，所以住在闲居的东边，藏经阁旁边。垂珠回道：“倒有你不方便的？”
　　鬼医选定座椅坐下，陈瑞雪将斟了茶的杯子递与他，鬼医浅尝一口，垂珠坐下便道：“不怕杯中有毒？”
　　鬼医一滞，说道：“若是你斟茶，我是真不敢喝的。”
　　“你在门外徘徊许久，真当我不知？而你又怎知我是否在杯中动过手脚。”
　　“你——”
　　鬼医大怒，每次相逢必在她这里吃闷亏，陈瑞雪拉了垂珠的手，斥道：“你别唬他了。”转身又问道，“不知前辈此次前来是为何事？”
　　“姨~姨~”内室里传来奇怪叫声，鬼医侧目望去，陈瑞雪赶紧解释道：“这是一年前捡到的孩子，正牙牙学语呢。”说着，便去内室将孩子抱出来了。
　　小女娃穿着厚厚的红色棉衣，行动不便，被陈瑞雪抱在怀里还挺沉，但看着十分机灵，两只眼珠骨碌碌转，见着不认识的鬼医，便盯着瞧，眼中满是好奇新鲜。
　　陈瑞雪用她的小手指着鬼医，说道：“芸心，叫伯伯。”
　　垂珠说道：“叫爷。”
　　鬼医原本即将喜笑颜开的脸瞬间拉了下来，驳道：“我看着有那么老吗？”
　　“谁知你活了多少年岁了。”
　　“方才你说这孩子叫甚？”鬼医索性转而与陈瑞雪对话。
　　“芸心。芸芸众生皆存善心矣。”
　　门外传来提醒般的叩门声，鬼医又端回了架子，咳了一声，朝着外头说道：“进来罢。”
　　随着他话音落下，门外进来个面色苍白瘦骨嶙峋的男孩，他身上披着被随意裁剪的黑色披风，披风帽遮住了眼睛。
　　芸心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陈瑞雪放下芸心，心疼地走过去，说道：“大冬天的穿得如此单薄，看给冻得！”说着，将男孩往炭火边引。
　　垂珠看了眼面有尬色的鬼医，讽刺道：“那披风该不会是原先的旧披风随手撕成的吧？”
　　鬼医不语，陈瑞雪了然，当即去了内室，拿出两件灰色厚衣裳给他披上，关切地捂紧了男孩冰冷的双手。
　　“这是我的徒弟，也是将来的鬼医，今日带他来让你们见见，免得往后不认得。”
　　当初鬼医想让陈瑞雪做他的弟子，惨遭垂珠暴力拒绝，鬼医打不过垂珠，便只好作罢。
　　不过，面前这还只是个孩子，长大了之后的样貌会变很多啊！将来怎么可能会认得！陈瑞雪如此想到，但她已经不想去纠结鬼医的奇怪想法了，问道：“这孩子叫什么？”
　　芸心已跑着过去近距离观察这个没见过的小哥哥了，一会儿伸手戳一下小哥哥硬邦邦的脸，一会儿戳一下小哥哥冷冰冰的手。虽然小哥哥没有任何回应，但她还是开心地笑起来，左边脸颊显现出小小的梨涡，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看得小哥哥都要不好意思了。
　　垂珠一弯腰便将芸心捞进怀里，免得她再乱动。
　　见鬼医不回答，陈瑞雪垂头去问那男孩，男孩仍旧不抬脸，动了动苍白的嘴唇回道：“小鬼。”
　　鬼医取名和垂珠一个路数，陈瑞雪知道江湖人大多如此，不过“小鬼”怎么听也比“黑胖”好多了。
　　鬼医淡淡说道：“这几年来只唤他小鬼，但……难道你们认为身为鬼医，需要姓名？”
　　陈瑞雪没有反驳，温暖的目光锁定在这个坚忍的小男孩身上，她相信这孩子以后，一定会成为优秀的一任鬼医。
　　“对了，前些日子，我游历在定陶国附近，遇见一群病症奇怪之人，很难医治，几番打听之后，发现他们是靠一种我闻所未闻的药来抑制。”鬼医从怀里掏出一个透明小瓶，瓶中是淡绿色的液体，“我未带工具在身，所以来找你们瞧瞧，或许你们见过。”
　　这才是他来的目的吧，垂珠放下芸心站起来，陈瑞雪说道：“芸心，带小哥哥去房间里玩。”
　　芸心却一个劲地摇头，转身便抱住了垂珠的小腿，抱得紧紧的，噘着嘴表示反抗。垂珠提了提小腿，直接将芸心带离地了，见她还是不放手，无奈地看向陈瑞雪。
　　鬼医笑着说：“看来这娃娃对医术很感兴趣嘛！这药我试过了，她只在一旁看着不会有事的。”
　　陈瑞雪叹了口气，只好说道：“好吧。”芸心一听自己能跟着去，立刻站好，伸长了小手去牵垂珠的大手。
　　鬼医话音一转，又道：“既然这小女娃对医术如此感兴趣，不如拜入我门下——”
　　“不行！”垂珠和陈瑞雪同时说道，两人互视一眼，垂珠对着鬼医冷冷重复道，“不行。”
　　鬼医被这两人的异口同声给吓了一跳，不满地哼了一声，向外走去。
　　密室里，陈瑞雪捏着小瓶子，将其中的绿色液体缓缓倒入另一容器，点到即止，然后将小瓶塞紧，随即凑上去试探着闻了闻容器中的味道，却不料瞬间皱紧了眉，似有不适。
　　垂珠立刻上前扶着她，横了一眼鬼医，鬼医大窘：“这药我真试过了，没毒的！”
　　陈瑞雪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为何，无端觉得有些不适罢了，这会儿好了，你别担心。”
　　垂珠身后的芸心听了，伸长了脖子也想去闻闻，被小鬼制止了，小鬼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将她拉到身边乖乖站着。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一户人家正上上下下一团乱，端水的端水，递帕子的递帕子，进进出出来来往往甚是匆忙。
　　屋子里更是围着一圈妇女，有的说：“快给少夫人换水！”有的说着：“少夫人您忍着点，快了快了！”有的说着：“快去叫少爷来！”
　　不远处一蓝衣男子大步跨至门前，眼睛似乎要望透窗户，紧张地问道：“情况如何了？”
　　一婆子神色慌张，磕磕巴巴地回道：“少夫人怕是……凶多吉少……”
　　蓝衣男子的目光瞬间变得犀利，直视着婆子质问道：“先前你们是如何保证的？我问你到底情况如何了！”
　　那婆子“扑通”就跪下了，带着哭腔道：“少爷饶命，我们之前确实没想到少夫人这样健康的体格也会有意外啊！原本一切都正常，就一刻钟之前，忽然就出了变故，孩子死活不出来，少夫人她浑身乏力——难产了！”
　　蓝衣男子薄唇紧抿，两道柳眉紧紧皱在一起，婆子继续道：“少夫人现在出血严重，母子安危尚未可知，但……尽我们之力，恐怕也只能保住其一……”
　　“少夫人现在神志不清，即便止了血，也不知能否撑过今夜，孩子到现在也才露了个头，不知是男是女，少夫人怕是难以坚持到孩子生出来，若是强行拿出孩子来，对少夫人来说也是极大的创伤，并且无论哪种选择，都难以保证孩子的安全……”
　　“保孩子。”蓝衣男子忽然说道，“无论如何，保孩子。”
　　那婆子一愣，旋即了然，叹了口气，狠下心来回到屋子里。
　　一个时辰之后，屋内惊现一声哭喊，那婆子再次出来，说道：“少爷，生了生了！少夫人生了！”蓝衣男子点头，挪了挪快要站得僵硬的步子。
　　屋内一片狼藉，床上躺着一具气喘吁吁的躯体，周围是年龄相仿的婆子，其中一个手里抱着一个红彤彤的娃儿，嘴角一抽一抽的，那婆子见了他立刻迎上来，说道：“恭喜少爷，是个小姐！”
　　他看了眼，皱了皱眉，转身走向床边，俯身下去，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她的脸，温柔说道：“辛苦你了。”
　　此时，这宅子另一处，老爷子正着急地走过去走过来，忽地从门口闯进一个小厮，老爷子激动地问：“少夫人生了？”
　　小厮摇着头气喘吁吁地说：“是马大人家的落地了，诸位达官贵人都备好了礼准备上门拜贺抢个头彩呢！”
　　这时，另一小厮也急匆匆跑了进来，掩不住脸上的喜悦大声喊着：“老爷老爷！少夫人生了！”
　　两名小厮一左一右瞧着他，倒显得老爷子有些措手不及。
　　开春了，两人抱粗的梨树开了一树的小白花，风一吹，像下了一场花瓣雨。
　　芸心最喜春日，不仅因为可以甩掉身上厚厚的棉衣，也因为这时候是最生机盎然的时候。她喜欢追小动物追得满院子跑，喜欢拨弄从地里冒出来的绿色的芽尖尖，喜欢捡地上完整的小白花凑成一把，拿去交给雪姨，雪姨会笑眯眯地接过她手里的花，将她拉到梳妆台面前坐下，然后耐心地将小白花一朵一朵地插进她的小辫子里，好看极了。
　　“小童姐姐！”芸心蹦跶着跑到小童身后，变法术似的从背后拿出一束用绿藤扎好的长茎彩色野花。
　　小童故作惊讶地接过花束，亲了口又嫩又光的小脸蛋，称赞道：“真好看！咱们芸心眼光真好，能搭配出这么好看的花束呢！谢谢~”
　　芸心便咯咯咯笑着张着手跑远了，她还得把剩下的花束送给其他人呢。
　　闲居的人都很喜欢这个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包括常年不苟言笑的宁姨。
　　当她收到这束花时，心里免不了有些惊讶，宁姨小心伸长了手去接过来，转身放到桌边，见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仍看着自己，她愣了下，然后僵硬地伸出手去，在芸心头顶顿了顿又摸了摸。
　　芸心这才笑着跑远了。
　　宁姨长出一口气，她从来都不善与小孩子打交道，以往闲居的小孩子都不敢接近她，看来得找个时间跟那两人谈谈了。
　　转身看见桌上的花，她又想，还是假说以后别再送花了罢，她过敏。
　　待到芸心稍大些了，便会用一些小药水做些无伤大雅的小恶作剧了。比如负责巡视的成智，到藏经阁转了一圈之后莫名其妙开始打嗝，小童吃了块雪姨端来的点心，别人都没事就她觉得牙疼，号称过敏的宁姨屋外忽然出现花香，陈瑞雪在看的书，看着看着其中一页就白了……
　　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大多一笑了之。
　　但陈瑞雪知道了之后一定会罚她背医书，然后很认真地教育她哪些是能做的、哪些是不能做的，对待朋友不能像对待敌人一样等等。
　　而垂珠路过，往往都会说一句：“打一顿就好了。”吓得芸心一个寒颤。
　　是的，芸心最怕的就是垂珠了，宁姨最多就是不苟言笑，对她还是很心软的，垂珠却不会，她不仅对雪姨以外的人不苟言笑，还总用武力镇压她天真可爱的本性哼！芸心在她那里几乎找不到存在感，所以总到陈瑞雪面前讨欢心，总有人宠自己的吧，谁还不是个小宝贝啊~哼！
　　陈瑞雪放在芸心身上的关注多了，对垂珠的关注相应就会少了，芸心知道她是看不惯自己“争宠”，所以总对自己冷言冷语，逮住机会就一通教育。
　　垂珠口里的“打一顿就好了”可不是说着玩的，记得有一次小童大半夜的上吐下泻，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最后查出来，是小童在厨房做饭时尝了一口半熟的豆角，而唆使小童的正是芸心。
　　陈瑞雪原本正准备给芸心兑美白的汤喝，闻讯同垂珠赶过去，瞧了瞧脸色苍白的小童，陈瑞雪给她服了些舒缓的药，垂珠一眼便看见了躲在门外的芸心，气冲冲地走过去一把拖进来，怒道：“是不是你做的？”
　　芸心战战兢兢地轻点了下头，刚分辩了句“可那是她自己要吃的啊，我又没下药——”，转眼间就被提起来，“啪——”的一声伴随着的是屁股上火辣辣的痛感，眼泪瞬间就涌满眼眶，还来不及反应就又被扔下地。
　　“出去面壁！”
　　她愣愣的走出去，乖乖面壁，外面的风很大，一阵风吹过来，屁股被打过的感觉才又出现，她忍不住低下头小声抽泣，泪水大颗大颗地往地上滴。
　　里面的人渐渐散去，也没人敢来安慰她，垂珠的厉害在这院子里可是出了名的，何况这次确实是她做错了。
　　约莫一刻钟过去了，宁姨从里面出来，见她还在面壁，身体已经在寒风中冻得哆哆嗦嗦的了，再冻下去可就冻坏了。于是忍不住蹲下来，将自己身上略显单薄的披风披在她身上，说道：“半夜里跑过来怎不多穿些，你小童姐姐没事，现已睡下了。”过了会儿，又说，“可别再跟你垂珠姨顶嘴，知道吗？”
　　芸心吸了吸鼻子，噘着嘴点点头。
　　又过了会儿，房间熄灯了，陈瑞雪和垂珠从里面出来，两人一言不发，垂珠看也不看芸心，大步离开，陈瑞雪则心软地牵了芸心的冰凉小手，跟着垂珠往东边走去。
　　回到房间，垂珠径直去了卧室，陈瑞雪在外室解了芸心身上的披风，让她到暖炉旁边站着，审视了一番没有大碍，问道：“你可知你今日所做是错？”
　　芸心点头。
　　“平日里你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我们权当没看见，但这上吐下泻可不是小事，是中毒啊，剂量大了的话闹不好会死人的！小童姐姐宠着你，处处迁就你，你学医术，难道就是为了伤害身边人？”
　　芸心使劲摇头。
　　“那就好，我教你医术，虽不求你以济世为己任，却也不可以害人为目的，尤其是好人。”
　　芸心使劲点头。
　　“好了，明日早起去问小童姐姐好，并且道歉，然后记得将披风送还给宁姨，知道了吗？”
　　“知道了。”
　　陈瑞雪点点头，吹了外室的灯，牵着芸心回了卧室。
　　随着年纪增长，芸心渐渐褪去了孩子气，不再调皮捣蛋，更多的是淑女般的内敛自持，性子越发像陈瑞雪了，但笑起来仍旧阳光开朗得很，左边脸颊的小小梨涡为她平添一份率真可爱。
　　芸心在一点一点长大着，长辈们却在一点一点变老，小童也已经在众人的祝福中成了亲，闲居里唯二没有变老痕迹的人便是宁姨和垂珠了。
　　陈瑞雪和其他人一样，无法与时间对抗，她的眼角慢慢地爬上了细纹。有次芸心为她梳发时发现了一根半白的发丝，陈瑞雪愣了一瞬只是笑笑，说或许是操劳过度，然后毫不犹豫地扯了下来。
　　自那以后，芸心再也没有机会为雪姨梳一次发。
　　紧接着这个冬日，陈瑞雪罕见地感染了风寒，即便穿得比谁都厚，天天窝在暖炉边，也没有好转的迹象。垂珠整日陪在她身边，哪儿也不去，连饭都是小童送过来的，陈瑞雪烧得严重时连上茅厕都需要垂珠抱过去。
　　芸心看着有点害怕，明明前几日看着还好好的人，忽然就卧床不起了。她单知道每年冬日都会冻死许多穷人，却她不知道原来闲居的人也是一样会感染风寒。
　　她似乎第一次明白，自己学医到底是应该为了什么。
　　距离雪姨卧床已有三日了，芸心倒腾了好几种药，自己一一试过之后，终于找出一些或许有效的药，赶紧亲手熬制了端过去给雪姨喝。
　　才刚近内室，便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她止住脚步。
　　陈瑞雪在夜里难得清醒，起来喝了口水，垂珠便搂着她倚在床边断断续续说着话。
　　“今夜可有明月？”
　　垂珠想了想摇摇头。
　　“此次风寒来势汹汹，竟未料拖了这许多天，人老了啊，身子果然就不行了。”陈瑞雪嘴边露出无奈的笑容。
　　人总是害怕衰老的，尤其是女人。多年来徒增了年龄数字，却无任何变化的垂珠不知对此说什么好，只能安慰：“会好起来的，有我在，谁也不能收了你去。”
　　陈瑞雪抬眼望着她，努力伸出手去够着她的脸，叹道：“原来这世上是真的有不死之人的，原先我不相信，但如果是你，我信。”
　　垂珠握住她的手。
　　“你知道吗？你生而不凡，与我不同，当初若不是我耽误了你的前程，你早该名传天下，多年后世人一轮，你便飞升为仙……”
　　成仙哪有那么容易，何况——“无你在旁，成仙何用？”垂珠声音里满是后悔，“早知人类老得这样快，当初我该让你与我一起——”
　　“不。”陈瑞雪摇头，“我们不一样，我本就是应死之人，苟活了这些年罢了。何况这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唯有你是特别的，连怪医都能感觉得出来，不是吗？”
　　“不，我不要这样。”
　　“这是命数……我今日去或明日去，始终都是要逝去的……”
　　“不……”垂珠面色痛苦万分。
　　芸心在门口一直等到手中药凉下来，一时之间仿佛知道了许多奇怪的秘密，她转身回去厨房，准备将药重新热一热再过来。
　　两日之后，陈瑞雪的病完全好了，芸心很是高兴：“看来我的医术也有小成了嘛！”
　　陈瑞雪笑道：“这可不算小成，想要小成你还得努力。”
　　垂珠则道：“本来你雪姨的病便是几日之内即可好起来的，小病而已。”
　　芸心噘着嘴，哼，小病你俩还来演那么一出，搞得跟生死离别似的！

作者有话说

　　今天母亲节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