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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诅恶未清人不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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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想藏匿一滴水,当将它投入河海。”
小仙尊曾被这样教导。
当他注意到这间废屋里堆积着许多桌椅橱柜的时候,就有怀疑,那些想要被掩藏的秘密是否就在其中的某个家具上。
然而,家具的数量颇多,且摆放方式纵横交错,想要在不发出大动静的前提下,实实在在搜索一通实在费工夫。
正当他一边挨个探查,一边整理思路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这些胡乱堆积的家具看似腐朽破旧,然而只要稍加查验,就能发现它们并没有明显的损坏。
将大量完好的家具胡乱堆叠丢弃在杂物间。
——这件事即使放在十分富裕的家庭也十分怪异。
如果不需要,丢掉或者送出都可;如果日后要用,就应当整整齐齐将家具码放打理好,这种不伦不类的处理方式并不符合人一贯的认知。
除非……这是有人故意为之。
“小仙尊。”楚奉吟在这时候忽然唤他。
“怎么?”他转过来看见楚奉吟把那只残留有风干茶叶的茶壶给他看。
小仙尊目光一沉,思索片刻道:“这个‘杂物间’是突逢变数,临时改设而成的。”
“哟,不错,和我想一块儿去了。”他挑着茶壶把儿,让圆墩墩的壶身绕着他的手指轻巧地转了一圈,又接回手里,“你呢,有什么发现?”
小仙尊与他说了家具无损的事。
“也就是说……胡乱堆在这里的东西并不是垃圾,而是有人故意将其弄得一片狼藉?”
“不错。”
“可是,为什么……”茶壶底风干的茶叶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思路瞬间明晰“为了掩盖‘突逢的变数’!”
“正是。”
据此,他们的完整的猜想是这样的:
原本,这个屋子是某人的居所。
而某天,居所当中突然出现了重大“变故”,住在其中的某人因此出了意外。
鉴于原先钱府的人对这个屋子颇为避讳,所以楚奉吟和小仙尊推测,他们知道这个“变故”,甚至参与其中。
变故发生之后,这些人出于一些未知原因,没能收拾好“变故”现场,而为了能够掩饰那场“变故”,他们最终决定把大量完好的家具胡乱塞进屋子,伪装成一个废旧的杂物间,防止他人的窥探。
那么,既然要在一片狼藉中防人窥探,以普遍理性而言,有关这项变故的线索,应当就在——
“最密集的家具堆里。”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便各自着手开始“挖掘”规模最大的两个家具堆。
首先挖出线索的是小仙尊手下的一处。
层层叠叠小家具下面,在佩剑微光的照射下,有一道不显眼的微芒一闪而过,小仙尊下意识以为是哪方桌柜的金属包边,可看得细了,才发现那竟是一根两只粗的铁链。
铁链被埋得很深,几乎紧贴着地面,从家具的缝隙里能看见铁链上覆着一块污迹,不像是锈蚀,倒像是被溅上了什么深色液体。
小仙尊急切地想看清楚,便抬手去腾挪上面的桌椅,却不想随着一阵发力,几张桌椅不但没被分开,还随着“咔咔”两声脆响,许多木腿横栏更加紧实地咬合在一起。
小仙尊:“……”
他试着抽动了几下,却发现卡得那叫一个纹丝不动,多番尝试无果,他才向旁边的魔尊大人开口道:“魔尊阁下……”
楚奉吟正忙着和他眼前的那堆木头疙瘩较劲,乍一听这称呼也是没反应过来,茫然地“啊?”了一声才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他拍拍手上的灰转过来:“怎么了?有发现?”
“嗯,算是,但上面的家具卡住了,可否帮个忙?”
“好说好说。”楚奉吟轻巧地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家具,来到小仙尊面前问道,“哪坨?”
“藤椅、太师椅和八仙桌混同的这一……”那个“坨”字在小仙尊嘴里盘桓了两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话就这么断在一半。
不过好在意思已经到位了,楚奉吟感叹了一句,“是个大家伙,有点难办。”
随即扶正了一个矮橱,跃上去道:“我在上面看看怎么卡住的,等会儿好拆。”
他把佩剑“夕照”往三件器物相叠的地方照去,却看见一个和家具坚硬的木质结构完全不同的柔软条状物,攀缠在他们中间,漆黑的,像一条蛇尾。
他用“夕照”的鞘间戳了两下,没动,看来不是真蛇。
“能解开吗?”下面的小仙尊仰着头问他,额前的朱砂痕在昏黑的环境里越发鲜艳。
楚奉吟心绪一摇,又很快平静下来。
“能的,马上。”楚奉吟跃下来,用剑身撬起八仙桌的一个角,接着伸手到缝隙,摸了一会儿,握住某个有些微柔韧的蛇状物体,然后对小仙尊道“可以了,你顺着椅背抽那张太师椅。”
小仙尊微微一用力,太师椅便松动着有从杂物堆里脱出来的趋势。于是他趁热打铁,就势一拉,椅子是拉出来了没错,可随后似乎有什么细长的东西同时被带了出来,小仙尊匆忙一闪,那东西就从他脸颊便堪堪擦过。
“鞭子?”他认了出来,“为什么这地方会有鞭子?”
“我说那黑漆漆、软绵绵的东西是什么呢,原来是鞭子。”楚奉吟向小仙尊提醒道,“鞭子的另一头在我手里,你稍微退后些,不然我抽的时候万一甩到你。”
小仙尊闻言向后退了两步。
楚奉吟拿到完整的鞭子后,草草看了两眼,看不出什么名堂,转脸就交给了小仙尊:“这鞭子有什么稀奇的吗?”
小仙尊低头查验了一番,摇头道:“只是普通的鞭子,不过相比之下,更令人在意的是为什么一间简陋的住所里会有——”
小仙尊一抬头,声音猛然停住。
因为他忽然看见楚奉吟十分自然地向自己靠过来,然后用手帕在自己的脸颊上轻轻抹了一下,又迅速将手帕收回了怀里。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相当熟练,而且神奇的是态度也极其坦然,让小仙尊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
于是他就这样保持着愕然的表情,讷讷地说接完了最后两个字。“鞭子。”
“这个的确。——嗯?你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楚奉吟的语气满是无辜。
小仙尊甚至一度怀疑他是故意的,于是沉吟不语。
片刻之后楚奉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刚似乎做了什么逾矩的事情,立马双手合十低头给人道歉:
“抱歉抱歉真的抱歉!我家两个弟妹玩闹的时候经常弄得满脸灰,我都是这么给他们擦脸的,今天就是一时顺手,并没有其他意思。真的,你信我。”
小仙尊看人这般乖乖认错,无奈地叹了口气:“无妨。阁下也是有身份的人,今后在人前,还是多注意些言行的好。”
“一定一定。”楚奉吟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话说回来,这个鞭子就是你刚刚找到的线索吗?”
“不是,我原先找到的线索是一截锁链,在这堆桌椅的更下面。”
“鞭子……锁链……”楚奉吟摸摸下巴,“很难不让人想到刑具相关的东西——你说这个地方有没有可能是这家人动私刑的地方?不听话就把人关禁闭,再不听话就家法伺候?”
“不无可能。”
“那么之前我们猜测的‘变故’就极有可能是……”楚奉吟故意停着不说,拿一双桃花眼去看小仙尊。
“给某个人用刑,结果意外致死。”小仙尊淡淡接道。
“所以原先钱府的家仆才会对这个死过人、又藏有钱府污点的屋子十分忌讳。哈哈哈,我们果然很有默契,考虑结拜吗?”楚奉吟搭着他的肩膀笑说。
小仙尊顿了一下,目光下垂,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阁下勿要说笑。”
“也是”,楚奉吟想,“哪有魔尊和仙尊结拜的,不打起来就不错了。”
魔尊与仙尊的闲聊到此为止,短暂的沉默之后,话题又转回了正事。
“变故”的相关猜测,雏形已定——那么问题就只剩,这个受刑致死的人到底是谁?
小仙尊之前十分细致地问讯了有关钱府人员相关去向的问题,有投奔亲族的、有去往别家帮佣的,但是无论如何,去向皆是可考的,并没有意外失踪或丧生的人。
除了一个人——钱举人的原青梅竹马:白织。
“可是按照传闻,白织不应当是作祟事件的主谋者么?难道她才是受害者?”
“我曾调查过莫家的相关除祟卷宗。记载当中,白织受到法器重创,灵魂尽碎,不出意外,事出第二天就已魂飞魄散。可是这样一个应当已经死去的人,却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难道是钱府的人将尸体掳了去?还对尸体用刑?”楚奉吟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小仙尊不置可否。
楚奉吟表情一苦:这人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怎么思想这么危险?
“呃……那什么,咱们光在这儿想也不顶用,我那堆木头疙瘩还没挖出来呢,你那锁链也是。总之,先先多搜集些线索再做猜想吧。”
“好。”
差不多快挖到底的时候,楚奉吟在一个倒扣着的香案旁的地板上看到了一小块不自然的刻痕。他小心地把香案移开,看到的东西让他心底一凉。
坚硬的石板上横七竖八密密麻麻刻满了“死”字。
刻痕很旧,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但是痕迹却很深,像是有人拼尽全身的力气去写下的诅咒,一笔叠着一笔,越挖越深,越挖越痛,每一个笔画里都填满了让观者毛骨悚然的憎恨。
恍惚之间楚奉吟仿佛能看到听见场景的回溯,哀嚎、咒骂、鞭打、指甲抓挠地面崩断的声音,还有一次次瓦石相磨镌刻诅咒的声音。
——“她”必在这里遭受过难以想象的非人折磨。
还没缓过神来,楚奉吟忽然听到小仙尊那里叫他:“阁下可否帮在下看一眼这样东西?”
小仙尊将一小块几乎朽烂了的布片递过来:“这是在置物架的钩角上找到的,应当是当时屋里的人挂下来的。”
“挂下来?把这么一整块布片挂下来……这场变故得多激——”他陡然想到石板上密密麻麻的“死”字,一下子沉默下来。
碎布片整体上呈赤红色,边缘因为霉菌和时间的侵蚀已然发黑变脆,轻轻一撮就成了泥灰。
楚奉吟仔细揉了揉红色的部分,发现质地柔软轻薄,是上好的丝绸,微光照耀的时候,似乎有些暗纹在闪闪发亮。
他神色一凛,将剑身凑上去迎着光源眯眼细看。
“果然是细金线绣的团凤!”
“团凤……可否凭它判断出衣料的主人?”
楚奉吟自嘲般地嗤笑:“这可太能了。”
“怎么说?”
“团凤只有可能出现在一处——那就是慈州新娘的婚服上。”
“……”
“当时的钱府里,凭空消失的人除了白织以外,还有一位。”
小仙尊叹息般地开口:
“钱举人的夫人——苏红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