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二章 举手之劳 ...
-
第二章 举手之劳
大夫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皱起的眉头仿佛一座大山一样,沉沉压在青燕等人心上。一直坐在床侧的老妇人,双眼深深凹陷,惴惴不安地等到他收回手,颤巍巍开口询问:“大夫,我孙子怎么样?”大夫怜悯地看她一眼,斟酌着词句:“咬伤令孙的蛇确有剧毒,所以情形有些凶险。好在及时封住血脉,毒素尚未进入心脉。老朽先开个方子,叫小徒儿去取来熬上。再给他扎针,继续阻止血液入心。不过……这位嫂子……”
老妇不等他说完话,连声答应着,求他快些开药行针。大夫也是年迈有儿孙的人,了解她心思,却也只能暗自叹息着急。起身写下药方,交给徒儿去拣来熬制。自己则从药箱里翻开针囊,挑了几根银针,封住孩子几处重穴,而后暂时松了口气。耳边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穿紫衣服的少年。她身边站的粗衣青年,却是仍紧盯着自己,叫他生了几分愧疚几分压力。想了想,仍是开了口,续完之前的话:“不过他中毒时间不短,在下学术又有限。怕就怕命保住了,伤了的腿却……”
“什么?“众人大惊,小虎子才不到六岁,现在就失了双腿,不是误了孩子一生?孩子的奶奶更是眼前一黑,望后一倒,柳叶和青燕慌忙扶住,又是掐人中,又是喂水,好容易才救醒。拉着大夫,老泪纵横求道:”大夫,想想办法吧!他这么小,又没个父母兄弟照应……没了腿可怎么活?”说完拍着双腿,嚎啕起来。大夫生怕影响了病人休息,忙劝住,又低了声音,颓丧道:”老朽惭愧,老朽医术实在有限……”
青燕等人也不忍心责备他。这位李大夫原本就是他们邻居,自幼家贫,别说拜师,就连医书也不太买得起。除了初初读的《黄帝内经》外,就靠着半辈子努力,寻千山,尝百草,才积累了一点经验。回到穷巷里,也不顾自己衣衫褴褛,年事已高,坚持着给周围百姓看病,除却所需药费,却是分文不收。如今他能做到这样,已是让人感激。
然而,再寻个大夫?又有谁能和李大夫一样,一心悬壶济世呢?
青燕掂了掂紧握在手里的玉雕小鱼,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站在房门边的主仆二人。这是她从人家身上偷来的,难道要当着人的面,充了诊费?正犹疑着,两道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主人正是那锦袍公子哥儿。
罗云庭勾起手指,朝她勾了勾,而后背转过身,朝外走去。青燕皱了皱眉头,她当然知道,这人是要她跟上,只是这手势,怎么看怎么像在召唤小狗儿!撅起嘴巴,明眸转了两转,依旧是抬腿,走了出去。
“还来。”走到僻静处,罗云庭把手一伸。惊得青燕瞪大了双目,这人难道早知道了?一想自己行事一向周密,怎么会这么快被发现,又有几分挣扎之心,正要反驳,少年续了一句:“我的玉。”
青燕又是尴尬又是着急,这人显然早发现玉佩丢了,才追过来的。她如今倒不在意什么面子不面子,只是屋里有个病人,她还指望着赶紧拿那块玉出去,当了换诊费,再给小虎子找个好大夫来治病呢。可如今被抓了个正着,着实是不好出口。正犹豫呢,就见罗云庭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递了过来:“那个玉对我很重要,这个拿去请大夫吧。”青燕低头看了看,还没来得及说话,端着一大盆衣服的邻家嫂子从身边走过,张大了嘴巴,望着那锭沉甸甸,咋舌:“这怕有一二十两了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
跟出来的柳松皱了一对浓眉,瞪着少年:“哦,我说看上去细皮嫩肉,不像咱干掼粗活的呢。原来是个小少爷啊!不过,咱虽是粗人,却也懂得什么是无功不受禄。尊驾还是把银子收回吧!”说完,抓过那年轻妇人接在手中的银子,掼了几分力道,往少年手里一塞。
青燕听得他来,迅速把拿出一半的玉佩缩回袖中,暗暗吐舌,柳松幼年时,亲眼看到自家土地被一乡绅霸占,父母还因此丢了命。所以最讨厌和这些“富贵人家”交往。如果让他知道,是自己把这人引来大杂院,不是惨了?少年突然被人如此厌恶地推搡一把,动也没动,心里却很是莫名,不知自己哪里得罪这人。只是如今人命关天,也来不及与他计较。只沉了声:“阁下似乎很讨厌我,不过,就不管屋里那小兄弟的性命了?”
柳松果然无语相对,那罗云庭一笑,侧身一让。青燕二人不知所以,往前一瞅,却有一个十来岁的童子,拎着个不大不小的药箱,站在那儿。他身后还立着位白头发白胡须,眼睛炯炯,两颊红润的老人家。这两人似乎是赶了会路,都有些喘息,只是那脸上,却都带了几分恭敬,几分从容。对着罗云庭,齐齐一弯腰,齐声唤了声:“五少爷。”罗云庭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对一脸好奇地瞅着自己的青燕一拱手,笑道:“我见那大夫说要另寻人来医,想起常来我家走动的这位李老先生……便自作主张让人去请来了。”
青燕与柳松对视一眼,都暗觉这罗云庭与平时接触过的,张扬跋扈的富家子弟似有些不同。眼下也正是用得着大夫的时候,也不好再多耽搁,便往旁一让,引着李大夫进门。
走了两步,落在后面与秋山说话的罗云庭,忽然伸手,轻轻一拉青燕的衣袖,见她不满瞪来,笑眯眯伸出右手,在他面前晃晃,又指指他的袖口。青燕这才想起手上握着的东西,暗道一声“小气”,气咻咻地拿出来,重重往他手上一搁。却不要他再送过来的银两,言道:”我不要柳松难做,我自己会想办法。”
罗云庭怔然,木然向前走着,思绪却不知飘到何处。半晌后笑出声来。摇摇头,把玉鱼儿揣入怀里,瞧一眼青燕,深吸口气,轻叹道:”明明是我丢了东西,还被说‘小气’。来帮了忙,还要被人讨厌……这还当真是,吃力不讨好啊!”青燕脸上红云攸然漫过耳畔,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你也别生气啊。其实……其实,我也不是很讨厌你啦。你看上去也不像那个梁一虫那么坏的……呃……我只是……”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罗云庭倒也是个好性子的,听他解释半日,那点气也就消了。耳尖地听到”粱一虫”三字,诧异不已问道:“梁一虫,这是谁的名字吗?怎么这么奇怪?”
“不就是梁大人的独子吗?仗着他爹,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了啊。”罗云庭迷惑地想了许久,望天,心头嘀咕:哪个梁大人给公子取这么个名儿?落后半步的秋山见他不解,忙走上来提醒:“少爷,粱一虫应该是绰号儿。”附到他耳边说了一句,罗云庭才恍然,一合掌:“我还当谁呢,原来是京兆尹家的公子呀!”眨眨眼,又问青燕:”他很坏啊?”
“当然,他什么坏事不做?”青燕转过脸来,有些疑惑地围着他转悠一圈儿,”听你口音是京城人没错啊。怎么不知道粱一虫的?”罗云庭咳了一声,忙解释道:”我以前被家父关在家里读书,很少出外走动。所以……”有些尴尬地转过脸去,青燕点点头,叹道:”果真是个衣来伸手的贵公子啊。”说完也不理他,抬脚跳过门槛儿,进去看大夫诊病了。
进得房门,就见两位“李大夫”对坐桌边。一个捻须微笑,在桌上堆着的书册里挑挑拣拣;一个则带着五分恭谨,三分佩服,两分羡慕地侧着身子,捧着一张薄纸细看。过了一会儿,又捏过手边的一个玉瓶,拧开旋子,认真闻着瓶中药物气味。不时唤着前辈,提些问题。而另一边,小童小心看着炉上火候,偶尔扇扇扇子,挪挪锅子,一点也不敢分心。只是见着罗云庭进来,才略略躬身,行了个礼。
青燕走到床前,问柳松:”“虎子怎样了?刘奶奶到哪去了?”柳松点头称“大夫给他吃了解毒丹,说是没事了。再吃服药,解了余毒,也就醒了。刘大娘几夜没合眼,这会松了口气,我让妹子扶她回去歇会。”说着,一眼瞅见罗云庭,腼腆地摸摸后脑勺,终还是鼓起勇气,一拱手,郑重言道:“刚才……是我脾气冲了点。罗公子救了小虎子,就是我们大杂院的恩人。日后但有所需,义不容辞。”罗云庭见他如此恩怨分明,好笑又好气,也是一拱手:“哪里,在下不过举手之劳。当不得‘恩人’两字,以后还是做朋友吧。”柳松大喜,当即应下。
那边青燕哈哈一笑跳到面前,一推柳松:”你们呀,别在这拽文了。等小虎子吃了药醒来,咱们一块去喝两杯才是正理!”柳松笑着答应,罗云庭眯着眼打量青燕一番,把个青燕看得不自在起来,一拍他肩膀:“怎么了?”
罗云庭笑道:“哦,没事。只是看你生得秀秀气气,没想到也这么爱喝酒……”青燕撇撇嘴角:“哼,什么话?你别看我这样,其实啊,我可是千杯不醉哦!这大杂院里上上下下二十几口人,还没喝得过我的呢!”说罢,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去帮小孩儿煎药。罗云庭有些不可置信地望柳松,对方压低了声儿笑起来:“当然……因为我和柳叶从来都让着他。其实,她每次喝不到十杯,就分不清水和酒了!”罗云庭忍不住大笑,引得青燕疑惑望来,才憋了笑,伸手去探小虎子脉象。
柳松奇道:“罗公子懂医术?”
“只学过一点点皮毛,看得懂小病救不了命……要不也不用这么麻烦了。”罗云庭自然知道他心里疑惑,如此答道。想了想,又道:”既然已是朋友,柳兄叫我‘云庭’就好。”
柳松爽朗一笑:“那,你也叫我柳松吧,柳兄柳兄地,听着怪不习惯。”
二人相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