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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生病(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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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风月梦魇住了,泪流满面,怎么唤都唤不醒。
她的眉头痛苦地皱起,不停地咳嗽,刚才喝进去的药甚至都咳了些出来。
桓温只好不停地叫她。
“昭昭,昭昭……”
一声一声,桓温从来没想过会有这般场景,自己坐在一个女子床榻上,环抱着她,不停地唤她小字。
这是孟浪么?
应当是吧。
恍惚间,桓温感觉手里好像塞进了什么东西,温温软软的。
他低头看去,是她的手,不知何时从衣袖滑到了他的手中。
不止是手,她整个人都缩成一团,颤抖着往他怀里钻。
那时候的桓温并没有想什么,只是搂得更紧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抬起了头,轻轻嗅了嗅,声音沙哑还满是病中的虚弱。
“公子?”
桓温轻轻地应了声。
不等他动作,怀里的人就退了出去,抱着被子缩在了床角。
他的手虚握了一下,依旧没有说什么。
沈风月却有些受不了这气氛,岔开话题。
“公子,怎么是你,明月呢?”
“她出去了,你不肯喝药。”
短短两句话沈风月却听懂了,原是她不肯喝药的毛病又犯了,还正巧让桓温撞见。
她红了脸,虽然在病中根本看不出,她还是觉得狼狈极了。
两相无言。
桓温就着忽明忽暗的烛光看清她的模样。
脸还是红得不正常,但人确实清醒了,既然如此眼下自己也该离开了。
哪知沈风月刚看到了他的动作,抢先说道:“公子可陪我说说话?”
桓温有些诧异,似是没想到方才醒了便如此避嫌的人竟会主动挽留他。
他虽然这般想,却还是随她的意留下。
这厢平静下来,桓温才知道方才的行为多么的不妥当,虽是为了喂药,可也不是没有更妥帖的法子。
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没办法为自己解释。
如今她醒了,桓温也不好像方才那般坐在她的床榻上,便寻了张圈椅在桌旁坐下。
“公子,我今日去了官府。”
桓温点头,“我知道。”
“我今日把那麻烦解决了,明月说我厉害,连沈叔也夸我做得不错。”
桓温听着她孩子般的语气,眼含笑意。
“你确实做得很好。”
“公子可认识官府的黄大人?”她突然又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不认识。”
他不认识的官员太多了。
“我猜公子也不认识,”
她红着小脸笃定地说这般话的样子很是可爱。
“今日我才知道公子先前与我说的那番话是真的。”
她抬起了头,朝着他的方向。
“只要站得足够高,没有人会不认识你,没有人会不怕你,也没有什么东西你会得不到。”
她笑着复述那日他的话,这般正经的话从她现下这个姿态说出,颇有些滑稽。
“黄齐认得公子,也认得我是国公府的人,他怕公子,所以竭尽所能的帮我。如果我想,他甚至可以把王二永远关在大牢。”
“哦,王二就是那个泼皮无赖。”
她怕他不知道,还特意解释。
桓温听到这儿才听出来其实她压根就没清醒,只是借着病说一些平时不敢对他说的话。
他面上带上了清浅的笑意,“那你可是为这个生气?”
“才没有,我为什么生气……”
她明明气鼓鼓的。
“我自然很开心,别人想用国公府的权势还用不到呢!”
“是啊,昭昭最厉害。”他继续逗她。
“可是我又有些难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该难过的。”
她似乎在自言自语。
“公子你知道么,上回母亲让我不要去那劳什子诗会,我偏偏要去。”
桓温笑意更甚,“我听明月说了,你在尚书府很是威风。”
“那自然,毕竟我是国公府的人,再怎么也不能被人下了脸面。”
沈风月很是自得,眉间都是喜色,洋洋得意的样子愈发像一只猫儿。
可下一刻,她又蹙紧了眉头,掰着手指头有些无措。
“我从没去过什么诗会,上回硬要去也有私心,毕竟我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差劲,还拿得出手是吧?”
她仰着小脸问他,把藏在心底的问题全都抛了出来。
她需要肯定的回答,毋庸置疑。
“那当然。”桓温没有片刻犹豫,这般回答她。
沈风月高兴了,小脸都生动起来。
“我其实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不过是想证明自己并非什么都是依靠国公府得来的,什么都是依靠公子你。”
她顿了顿,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入他的耳中。
“我想让自己配得上你一些。”
桓温的心忽而剧烈的颤动了一下。
她笑着说配不上,却让他的心为之一悸。
在这之前他本来觉得自己做得已足够好,护着她、尊重她的想法。
但是在这一刻他才知道远远不够。
不够到让她说出这般话。
他正思忖着如何开口,那边沈风月却又说起了其他事,仿佛刚才只是她的自语。
“公子,我还有一事请教。”
她忽又正经起来的模样,让他怀疑究竟是不是清醒着的。
桓温压下心头复杂的情绪,耐着心听她说。
“今日在官府,那黄大人同我说可以将王二多关些时日,我拒绝了,因他家中还有个女儿。公子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不等他回答,她又絮絮地道:“我应该是做错了,那王二想害京丝铺和孙兴,我不该这么简单的放过他,就该让他在牢里多待些时日,吃吃苦头……”
沈风月等着他的答案,有些不安。
“你做得没错,若是我也会这般做。”
他这般肯定的回答让她一下子就明媚起来,先前的苦涩和迷茫瞬间烟消云散。
她就是这般容易满足,只需要他的一句肯定。
沈风月后来没有撑住,胡乱地与他说了些清醒时不会说的撒娇话,就昏昏沉沉地又睡着了。
桓温在屋子里待了片刻,看着她睡梦中仍然紧锁的眉头,忍不住伸出手替她抚平。
睡梦中还不安稳,是因为布庄的事,还是因为自己?
桓温出了观雨园,他来时便没有穿大氅,只一件薄薄的常服。
从温暖的观雨园出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今年很是冷,刚入冬不久,现下时候也不是很晚,竟让他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桓温垂下了眼,那双平日里清淡舒朗的眸子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骗了她。
若今日是他,那王二绝不止是关押在大牢里这么简单。
可方才她用那般期待、仰慕的神情看着自己,他鬼使神差地就改了口。
他与她不同,他姓桓,所做一切自然要考虑桓家。
桓温从来都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一个人。
王二既已威胁自己的利益甚至安危,那就留不得,那背后的冯天自然也留不得。
而她今日这般行为叫做妇人之仁。
他知道自己不干净,在朝堂沉浮这么多年的人怎么能干净。
朝堂是这个世上最污秽的地方,手足相残,同室操戈,他们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去评价她?
妇人之仁?
朝堂中人把自己没有的东西都贬低的一文不值。
她其实看得很透彻,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都清楚。对她好的她便竭尽所能的回报,对她不好的也并不锱铢必较。
沈家将她教得很好。
桓温回了听风园,屋里远不如观雨园暖和,他又接着想,他不仅是骗了她,还要瞒住她。
那王二女儿的病根本就是王二自己一手造成的。王二游手好闲惯了,压根不会赚钱,那要怎么办,只能从身体不好的女儿入手。于是一次又一次利用自己女儿残破的身体讹钱,却不给她治疗,用药吊着一条命。这可是摇钱树啊,怎么能放过。
人啊,就是那么卑劣。
这件事她永远都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