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烟》亦叁

5、他太冷了

　　宋绵抿着唇，往门的方向抬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安静地坐下继续听课。
　　下课铃刺耳的响。
　　这节课是下午最后一节课，同学们陆续走出教室，喧闹的交谈声大了起来。
　　宣鹤垂着眸子，靠在墙边，脚尖一下一下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听见铃声一响，拔腿就想离开，却被后面的人叫住。
　　“站住！宣鹤，别走！”
　　是梁求实。
　　他停了脚步，单手拎着校服外套，慢悠悠地回头，漂亮的眼睛里隐隐透着不耐。
　　梁求实挥挥手，语气反而平和了起来：“跟我过来，去办公室。”
　　办公室里，老师都陆续离开了，数学组就他们两个人。
　　梁求实喝了口热茶，叹气道:“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宣鹤眉头微微动了下，没说话，坐在一旁的板凳上，也没客气。
　　“你怎么考上的高中，自己心里清楚吧。”梁求实说，“要不是你爸求我给你补课，以你初中的成绩，是考不上一中的。”
　　他终于有了反应，紧了紧牙根，嗓音压低：“别提他。”
　　梁求实稍微激动了点儿:“你知不知道现在的学习机会多来之不易，你爸又送礼又掏钱，就是不想让你和他一样没文化，靠开面馆谋生，他想让你出人头地！”
　　“够了！”宣鹤忍耐不住，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死死捏着拳头，控制自己的语气，“他从来没问过我的意见。”
　　“你是单亲家庭，又不像叶梓阳家里有钱，他不学习也能有出路！你爸只是想让你好过，怎么就不理解呢？”梁求实恨铁不成钢，“宣鹤，我真的猜不透你在想什么。”
　　“学学习，考个好大学，不是你们这个年纪都有的理想吗？”
　　“……”
　　他垂着头，额前碎发遮住了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显得阴沉又落寞。
　　“让你们都失望了。”宣鹤低低地吐了句话，忽然利落地站起身子，推开门走了出去。
　　梁求实并未阻拦，只是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
　　傍晚时分，天空被夕阳的余晖染成血红，洒在了暗淡的街道上，漆黑的影子被拉长拉细，特别可笑。
　　他一步一步走，专挑自己的影子踩，踢飞了脚边不规则的小石子。
　　真他妈的烦。
　　习惯性的想从口袋里摸根烟出来，宣鹤抬眼扫了一下，面馆硕大的木质招牌亮在不远处。
　　良成面馆。
　　他一顿，身上戾气更重，整个人阴阴沉沉的，还是掏出来一根咬在嘴边，点上了火。
　　香烟燃烧着，散发出糜烂的味道，动作太急，火苗烧到了指头，不痛不痒。
　　“嘶…哎哟……”有些嘶哑的一声痛呼，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痛苦。
　　宣鹤耳力好，隔了老远就听到了，几乎来不及多想，拔腿就奔了过去。
　　面馆门前停着一辆大型货车，发出聒噪的响声，上面堆了许多袋面粉。一个中年男人正咬着牙扛了一大袋，艰难地往屋里搬。
　　宣鹤一句话没说，上去就接过了面粉。少年的小臂肌肉绷起结实的轮廓，拿着重物也毫不费力，搬到了厨房门口，有许多袋面粉紧贴在一堆。
　　里面有个络腮胡子大汉，穿着背心，转过头一笑:“小鹤回来了！成叔，那我就先走了啊。”
　　“哎，走吧。”宣良成揉着腰走进屋，眼角的皱纹被笑容挤出。
　　大汉上了货车离开，留下一团恶臭的灰色尾气。
　　宣鹤狠狠咬着烟头，想忍耐，又没绷住地开口:“就非得自己搬，你还以为自己是二十的小伙子吗。”
　　宣良成前几年摔过一跤，留下了很严重的腰伤，负不了重物。

　　男人过去摆弄面粉，衣服上蹭了一大片白灰，闻言瞪了他一眼:“人家司机帮忙已经不错了，还能让人家自己干活？”
　　他身上斜挂着个旧黑围裙，黝黑的脸上笑纹很深，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轮廓，硬朗刚强。
　　言罢，又叹了口气，感慨道:“真是老了，以前提两袋面粉都轻巧。”
　　宣鹤本就烦躁，手懒散插了兜，抬腿就想上楼去。
　　“站住！我话没说完就走！”宣良成抬起身子喝住他，看清他的脸后又紧紧皱眉，“又抽烟又抽烟，你才多大，天天碰这种不干净的东西！”
　　宣鹤立在原地，背对着他，外套松松垮垮挂在肩头，头微微垂了些，默不作声。
　　宣良成火更大了:“哑巴了吗！跟你没听见是不是！”
　　他越说越来劲，积攒的负面情绪似乎一股气地发泄了出来：“刚开学就欺负人家小姑娘，这两天又被梁老师训，能不能给老子省点心！”
　　“费了多大功夫才让你上这个学，老子天天累死累活供着你，你是不是当我傻的？你有一点想好的心吗？他妈的一点上进心都没有，我都替你羞愧！”
　　“以后没文化就得像老子一样，在小地方开个破面馆，处处看人脸色，想过没有？”
　　……
　　静默。
　　宣良成等了很长一会儿，都没听见他的回应，刚要发怒，却撞进他的眼睛里，难得的愣住了。
　　一双很冷的黑眸，很精致的眼形，眼尾上挑，双眼皮褶皱不宽，眼皮倦怠压着，很像他的母亲。
　　然而眼底里却是一片空洞，仿佛异次元里深不见底的黑洞，没有尽头，没有焦点，亦没有情绪。
　　似乎无欲无求，有种厌世感，这个世界没什么让他留恋的东西。
　　宣良成想起了去世多年的妻子，心脏隐隐作痛，不禁叹了口气。
　　眼前的少年像一只刺猬。坚硬，冰冷，没有人气，也从不向任何人袒露柔软的肚皮。
　　明明小的时候他并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面馆越来越忙，他日夜奔波，宣鹤就整日整夜的一个人待着。
　　有时候甚至一天下来都没说几句话，宣良成深夜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自己睡着了。

　　后来长大了一些，他常常溜出去鬼混，哪儿的朋友都交，越危险的地方他就越要踏足。宣良成没空管，也管不了。
　　似乎没有人能驾驭宣鹤这种桀骜的性子。即使表面看起来很正常，能打能闹，也会流露孩子气的一面，但心脏却成了一大块坚硬如铁的石头。
　　根本撬不动。太冷了。
　　没有人知道他想要什么。

　　面馆外门上的铃铛声清脆，屋外的一阵冷风隐约扑了一小缕进来，呜呜的响。
　　宣良成回过神来，抬头只看见了少年漆黑的背影。宣鹤离开了面馆。
　　他看了一会，不知过了多久，才低微叹了口气。
　　＊
　　傍晚时分的岚泽镇没有橙红烂漫的黄昏，这几天一直阴天，天空被一大片灰蒙蒙的云压着，仿佛墨水被打翻，透着沉郁的深蓝色。
　　还挺冷。
　　宋绵裹紧了外套，走进前面的超市，灰黑色的牌匾泛着淡淡的亮光。这算是附近规模最大的超市，平时她总来帮程红买买菜什么的。老板娘是个热情的中年妇女，跟周围的邻居都混的很熟。
　　她找到那一排摆着新鲜蔬菜的保险柜，挑了几个新鲜的西红柿，用手指甲扣掉上面的泥巴。又称了几斤鸡蛋，放到购物车里。
　　车轱辘咕噜咕噜地滚着，宋绵不经意地抬头，戴着黑色棒球帽的少年闯进视线，正推门走进。
　　还是那副熟悉的懒散模样。他似乎心情很差，周身散发着低气压，冷冰冰的戾气藏在黑眸里。
　　她飞快地眨眨眼，下意识把车子调转了个方向，背对着他往里走，双手紧紧捏着车上的杆子，白天发生的事仿佛呈幻灯片在脑海里播放。
　　宋绵感觉自己都快出应激反应了，耳朵高高竖起，警惕着身后的动静。
　　好像没发现她。
　　她稍微松了口气，小幅度地转头看了一眼，眼前却空空如也，不见他的影子。宋绵正疑惑，难道这人还能凭空消失么。

　　马尾忽然被用力一扯，少年低沉的嗓音从耳后传来：“躲谁呢？”
　　宋绵浑身一僵，紧张地话都说不出了，眼珠泛了些细碎的水光，往左一转，便看见少年微微俯身，慵懒地抱着胸，薄唇靠在她耳朵边，传来一阵温热。
　　很暧昧的姿势。
　　她不适应地往后退了点，挤出一个友好的笑，颊边露出一个乖巧的酒窝：“没、没有啊，刚才我都没看到你，没想到你也在超市啊宣鹤，好巧！”
　　宣鹤却没那么容易放过她，两只黑漆漆的眼睛紧盯着她，乌睫锋利，脊背弯下的弧度越来越大，两个人的鼻尖都快贴到一块去了。
　　宋绵心脏砰砰直跳，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脸，后背抵到了货架，简直退无可退，属于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有点像香草的味道。
　　“骗个人吓成这样。”他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又恢复了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直起腰往别处走了。
　　周围的压迫感瞬间消失，宋绵后知后觉，感觉自己又被他耍了。明明就是想看她心虚的样子！这个混蛋！
　　她咬着下唇，推着购物车转弯，正打算转身离开，余光却瞄见一条星星点点的鲜红，在他白皙修长的左手上很刺眼。
　　是，血吗？

作者有话说

　　我！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