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逐她去》暂停营业

13、二回熟

　　在袁宵心里，放弃，曾经是天下间第一容易的事。

　　只要为了自己那指甲盖丁点儿的个人欲望，她能把所有重要的事情放下。比如为了一口吃的，她的减肥计划实施从未超过一个星期；比如为了打一局游戏，她前前后后又是电风扇又是冰牛奶给电脑紧急降温；比如为了看完手头的小说，她真干过被窝里打手电筒的傻事。

　　只要能把这一刻的快乐继续，袁宵在底线之内无所不为。

　　八百米的长度进行一半，因着恶劣的冷风，袁宵进入比平常还痛苦艰难翻倍的拉锯战。

　　其实跑到第二圈她就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比从前还不顺畅，从狂风里摄入空气真不是个舒服的呼吸法，这口气吸到肺里连带着全身都难受。

　　李思瑶在她前面十米左右的地方，程迩说到做到，在前面慢慢带着她跑。

　　之前听别人传授长跑经验，说是只要盯着一个人当目标，想着一定要超过它，就会激起自己的好胜心，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你就会发现自己跟在对方身后跑完了全程。

　　袁宵紧盯着李思瑶的后背，失望地发现自己没有一丝好胜心。

　　全是扯淡！

　　她压根不关心谁超了自己多少米，就算超过一圈又怎么样，八百米的痛苦一点都没减少。

　　袁宵拖动着两条腿用比走快不了多少的速度糊弄过了第三圈，体育老师一边掐秒表一边出声鼓励着每一个迈入第四圈的同学：“最后一圈了！冲刺！”

　　她听了想骂人，冲个大头鬼啊！

　　跟着呐喊鼓劲儿的人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响，她却已经越来越不想坚持了。

　　每一口呼吸都感受到嗓子干裂发痛，双腿完全感受不到力气也不知道是在靠什么前进，耳朵已经完全被冻得失去知觉。说到底走两步又怎样呢？反正现在她这速度也慢得感人，不如干脆歇会儿好了，有了力气才能继续跑步嘛。

　　很容易放弃的袁宵，也很容易地说服了自己，她是决定了就立刻去做的孩子。

　　比如想通就立刻决定在离终点线不到一百五十米的地方开始走路，她身后立刻就有个女生超了过去。

　　结果才走了两步，应南星竟然沿着绿茵场边缘出现在了她身前，倒退着小跑：“袁宵，现在停下你就更跑不动了！不能走，跑起来！”

　　即便是暗恋的人，袁宵这时候也不太想给应南星面子。

　　但她还是无可奈何地挪动起了自己的双腿，还是把垂在身侧的两只手重新收紧成拳头在身侧摆动，她的休息计划刚开始就立刻被叫停结束。

　　别的都无所谓，她只是无法抵抗应南星看向她的眼睛。

　　袁宵咬咬牙跟在他身后，快速用双手搓了两下耳朵，向最后一百米发起进攻。

　　似乎是怕她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擅自放弃，应南星时不时地倒跑一段，但没再说什么鼓励的话。

　　最后五十米，早早抵达终点的许乐言也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和她一样是体育生的杜梦君。这下好了，她前头有三位大神联合带队，袁宵恨不能钻到操场边缘的排水口里去，废物也废物得这么显眼，真是没谁了。不过因为羞愤，她倒是凭空生出许多力气，加快了两步冲过终点线。

　　“袁宵！四分十八！”

　　管他四分多少，已经完全没心思注意去听，她软塌塌地往绿茵里迈了两步，感觉自己喉咙里好像品出一丝血腥味儿来，估计刚刚喝了太多西北风。她瘫坐在绿茵里，裹紧了之前脱下来的外套，头发已经被风吹得四下飘扬，感觉自己像个饱经风霜的孤寡老人。

　　应南星也在她旁边坐下，沉默着盯着草皮好一会儿，突然说：“刚跑完就坐下，明天全身都会疼的，要不起来走走吧。”

　　建议是有道理的，出发点是好心的，但袁宵是拒绝的。

　　她摆了摆手：“明天再说明天的，我现在实在没力气了。”

　　话说完，她心里忍不住地奇怪，应南星怎么还不走，那帮男生都去打篮球了，他在这儿坐着干什么？他又不像自己这么体弱，跑完步就没了半条命。

　　她看到应南星身后两三米的地方，许乐言和李思瑶挽在一起笑得肆无忌惮。

　　在她终于忍受不了这两人奇奇怪怪的眼神站起来时，应南星也跟着站起来，又问：“你这周末去图书馆吗？”

　　袁宵眨眨眼睛：“这周末......应该不去吧，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让你帮我推荐几本推理小说，看你好像比较喜欢这类书。”

　　有人对自己的爱好感兴趣，袁宵自然高兴：“那等回头我发个书单给你！”

　　应南星的眼睛看起来似乎有些黯淡，但他还是笑着回了个好。

　　袁宵走向许乐言和李思瑶的方向，她想着刚刚一瞬间应南星好像泄露出一丝失望的情绪。

　　应该是错觉。

　　*

　　星期六傍晚，冬日里天黑得很早，四点开始光线就已经昏暗，等李芳泽下了班出来，外面的世界已经融入夜色，连暖黄色的路灯都有一圈毛茸茸的轮廓。往车站走的那段路上有家面包店，李芳泽在门口站了半晌才推门进去，照理说这时候的面包肯定不如早上的好。

　　有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站在吐司架前，李芳泽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你不是楼下那个——”

　　应南星转过头，迎着李芳泽热情的笑脸，他原本被冷风冻僵的脸也不由自主跟着弯起嘴角。

　　“阿姨好。”

　　超市里牛肉打折，李芳泽买了两大袋子打算回家塞进冰柜囤着，实打实的分量沉甸甸坠在手里，因此她再买面包出来已经腾不开手了。

　　应南星伸手接过其中一袋，笑着说：“我帮您拿吧。”

　　有个高高大大的年轻小伙子帮忙，李芳泽也没跟他客气。

　　在车站等公交车的时候，她注意到应南星左手的塑料袋里装得全是速食，仅就开口出露出来的包装，她就认出了方便面、速冻饺子，自热米饭这几样。

　　“买这么多方便面，能吃得了吗？”

　　应南星微微抬手看了一眼说：“家里最后一包昨天吃完了，所以来多买点囤着。”

　　“那你今晚还吃方便面？”李芳泽表情担忧，“偶尔解解馋倒还行，天天当饭吃可不好呀！你妈妈今晚没做饭吗？她也吃这个？”

　　应南星的语气没太所谓：“能填饱肚子就行。我妈去玉泉出差了，大概明早回来吧。”

　　从公交车站一路走回家门口，应南星默默地跟在李芳泽身后，李芳泽同他聊天时回答得很自然，但若不是问他话转瞬就会沉默下去，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车窗外掠过的光影，没有任何表情，像条漆黑的影子，阴暗中总让人觉得有丝可怜。

　　他把那袋子牛肉送到了四楼袁家门前，转身想走却没成功，李芳泽说既然家里没人就进去坐坐。

　　听到敲门声，袁宵趿拉着拖鞋半跑半摔地冲到门口开门，露出一张兴高采烈的脸。

　　楼道昏黄的小灯之下，立着两条人影，袁宵的笑容僵在脸上——

　　门外，全是惊喜。

　　她是第二次在应南星面前展示自己居家形态的多样性和包容性了，发卡别上去的刘海自不必说，花花绿绿的家居服是保留项目，只不过这次因为袁宵屋里那扇暖气出了点问题，她身上还披了个年龄超过十岁的军绿色破棉袄，因为洗的次数太多原本鼓囊的棉絮都软塌塌。

　　面对应南星那张隐隐带着笑意的面庞，袁宵大脑宕机之下，脱口而出：“欢......欢迎光临？”

　　他俩进屋之后，袁宵顾不上帮李芳泽接手里的东西，直接冲进屋里反锁了门开始换衣服。

　　掀上去的刘海一下子救不回来，但乱蓬蓬的辫子可以重新扎一下，棉袄被扔到了衣柜里，还换了一看就写着“成熟稳重”这几个字的藏蓝格子家居服。

　　正在镜子面前检查自己还有没有差错，门外李芳泽叩门喊：“宵宵，我进来放一下橘子。”

　　袁宵的卧室连着没封窗的阳台，隔着一道门温度完全是两个世界，冬天就成了天然的冷藏室。

　　她打开门让李芳泽进去，自己也故作自然地在客厅溜达了一圈，最后绕到了冰箱前面。

　　应南星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他的拘谨袁宵想不发现都很难，原来他也有紧张的时候。

　　袁宵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幸灾乐祸，她打开冰箱，盯着里面各式各样的吃的看了半天，最后掏了两个杯装的果冻出来，然后在茶几旁边的矮凳上坐下。

　　两包果冻同时塞到应南星眼下：“橘子的还是桃子的？”

　　应南星抬起头，袁宵的样子比刚刚板正了不少，她手里各自握着杯装的果冻，一个是透明果冻里包裹着大块米白色的桃子果肉，一个是橙色果冻里分布着不少橘子瓣。

　　“不——”

　　客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袁宵自顾自地决定：“那你就吃桃子的吧。”

　　她小心地撕开封口的塑料包装纸，打开盒盖里镶嵌的折叠小勺，然后推给应南星：“谢谢你帮我妈妈拎东西。”

　　这下子应南星全明白了，这是袁宵给予的感谢和好意。

　　没理由再做无谓的推阻客气，他老老实实地答应了一声后接过来一勺一勺挖着吃。

　　李芳泽看到后神色不悦：“宵宵，大冬天的你就给人家拿冰果冻吃啊！”

　　袁宵正想解释，又听到敲门声。

　　她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听到李芳泽在厨房喊：“估计是你哥回来了。”

　　还真是袁舟。

　　他看样子被冻得够呛，两只耳朵通红，抱着两条胳膊瑟瑟发抖，一进屋直跺脚，看来是从上到下都被北方的冬天冻了个通透。

　　袁宵伸出两根手指头捏起他那件自称全世界最帅的夹克衫一角，笑得猖狂肆意：“这位少爷，早上让你多穿点，你不是说不冷吗？现在怎么抖得跟筛子似的啊！”

　　袁舟白了她一眼，正要发作，就瞧见了站在沙发旁边有些手足无措的应南星。

　　他瞬间感觉身上北风带来的冷意都即刻消去，心里五味杂陈，将应南星从头看到脚后，袁舟低声问袁宵：“你们不会已经发展到要带回家的地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