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华》连葵

38、第三十七章 一生倏如白驹过

　　大德八年，七月初十。大理寺上报了一件耸人听闻的人口贩卖案子，圣上致斋回朝后首次当朝大怒，下令处一众罪犯凌迟处死。
　　并下至地方邸报互相抄送：“贩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因而杀伤人者，同强盗法，立斩之；手段非常者，当以凌迟，和诱者，各减一等。”

　　“真是骇人听闻，骇人听闻啊!将三岁的孩子活活剥皮，再贴上狗皮做成犬敛财！”
　　“还有贩卖女童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呀！天煞的！”
　　“更有拐卖幼童，残害人命，折割生人肢体，采取其耳目脏腑之类，用以炼药制丹！”
　　一时间民怨沸腾，有见拐卖儿童事件者，纷纷举报之，各地方一时得救幼儿千余名。
　　这日父亲正在致远堂拍案感慨：“世风日下啊！想我堂堂天启国，素来有礼仪之邦闻名，不想国内生出这样泯灭人性的事端，丧尽天良啊！日后家里女孩子们出门可要小心些啊！”
　　“自然的，家里面的事儿一向稳妥，老爷且放心！”只见郑夫人翩翩走来一脸忧心的说，“老爷！这么多孩子可如何安置啊！”。

　　“那自然是各地官府的事情了！”乐宗明抿了一口茶缓缓地说。
　　“老爷，妾身愚见！这么多孩子官府只会胡乱发配原籍的，还有那些找不到的父母亲人的、残疾的、或者家中无人的，天可怜见的！”说到此处，郑夫人还拿着帕子装模做样的嘤嘤哭起来
　　“不如老爷生一道折子，各地方官府都办一所…一所“慈幼堂”，将这些可怜的孩子统一养起来。至于银子嘛！就由三司使拨些银钱，各地富户在捐募一些。这是大功德的事情呀！老爷虽是个文职，但在崇文苑夫人史馆籍子上也可添个名了！”
　　郑夫人笑嘻嘻的和乐宗明缓缓道来。
　　“甚好！”乐宗明拍案叫绝。
　　“咦？”随即又一阵子疑惑不解的看着郑夫人，这个郑婉婉何时有这种见识？这种话必然是她从哪里学来，一起相处了十多年，这点了解他还是有的。
　　“老爷，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我…”郑夫人一阵心虚，她没说错话啊！是说错了哪个步骤了吗？她细细的回想，自是一团乱麻。
　　“你怎么会有如此见识？”乐宗明不解的问。
　　“我…我成日里跟那群贵人们混在一起，自然是长进些了的。我听闻最近这尚京城各家女眷都在给这些孤儿捐东西…才突然想到了，若是妾身说错了啥，老爷可别当真啊！”郑夫人结结巴巴的说。
　　这哪里是她能想到的法子，不过是前日里几个姑娘来请安，讨论此事。听七丫头和臻儿头头是道的谈些捐钱捐物的事情。她便寻了上去细听了几句，没想到这一听，确实有道理！
　　七丫头还说这是她立贤名的好时候，昨日她还领头捐出去了生生一匣子宝贝儿！虽然夜里疼的心绞痛，但是今日她去陈家夫人的品茶会，果然待遇不同了些，人见了她还主动与她相谈呢？这样想来她便觉得值得了！
　　“果然如此！那婉婉这真是长见识了，真是我的好夫人啊！”乐宗明此时心情大好，两个人在房间里嘻嘻哈哈的说了好一会儿话。
　　“姑娘！这都要捐了吗？”小夭一脸不舍。
　　“是啊！咱们本来就紧张啊…”采薇也念叨起来，她的伤已经好了差不多了，稍微遮点粉已然看不出来。
　　“捐！”我斩钉截铁的说。
　　看着一堆零零碎碎的吃用和匣子里的几吊钱，目光被锁定在里面一样熟悉的物件上，正是那件还没还回去的“蔻稍青”，犹犹豫豫的便挑拣了出来。
　　“这件还是留着吧！”我说。
　　“姑娘昨日儿还说，既然不还了，丢了便是！”小夭捂着嘴笑道。
　　“留着明年穿吧！好好的一件衣服，偏偏改这么大做什么？”我没有理会小夭穿上试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合身，心理暗暗觉得萧景琛这个愣头青。
　　因早上便答应了大嫂嫂，迟些时候要去长梧院给大哥哥重新调配方子的，自吃了我的方子大哥哥的病情一向很稳定，前几日突然咳嗽的厉害起来，宁大嫂嫂便差人遣我得空儿过去看看！
　　见时候不早了，便领着小夭进了梧桐院，果然人还埋在书房，一边咳嗽一边还在伏在桌子上整理密密麻麻的手稿。
　　“七妹妹来了！”他抬头见我很是欢喜的笑了笑。
　　“快！快！快！大哥哥有几处不解的地方，快帮我看看！”正说着，手里便开始翻找起来，案子上书架各处的找了一圈没发现，便又重新在那堆手稿里面翻找。他的肩上披着一个毛茸茸的大斗篷披肩，显得本来就瘦弱的身子更瘦弱不堪了。这才七月多的天气，刚刚立秋不过几天，中午外头的暑气还是很重，大家只穿两件薄衫都觉得有些热，不想大哥哥却···
　　畏寒可不是好征兆啊！正当我心里想着，便听到他猛然的一阵咳嗽，宁大嫂嫂上前又是拍又是顺气的好半天才缓回来。
　　“大哥哥，不着急一时的，明日散学我还来看你，到时候你自找出来给我看就好。”我这样安抚他才作罢。
　　出了书房宁嫂嫂便扶他进了内室，小丫头端上来新泡的茶水，大哥哥照例喝着“药茶”，满屋子的中药味道，似乎这个房间已经泡在药罐子里一般。
　　“真是见笑了！倒是…到是…我这个当大哥的失礼了！”乐连宁躺在病榻上，一手拿着帕子捂着嘴，掩不住的咳嗽。一手伸过来好让我诊脉！
　　“大哥哥别说这种话了！”我认真的为他切脉，他的手指很冷，整个手臂温度都低，我不禁皱一下眉，不想都落到大哥哥得眼底。

　　“你快去亲煮些桂花茶去，七妹妹最喜这口了！”我倒是喜欢花茶不错，全因那股子甜味。宁大嫂嫂朱氏听如此说，满心热情的应了，便出门去了。
　　“七妹妹，不必瞒着我了！我这身子还能拖多久呢？”待我切完脉，大哥哥直了直身子靠在榻子上，只痴痴望着我。
　　“大哥哥莫多想！不过是你最近太劳累了而已，以后要多休息！”我抚慰道。
　　“七妹妹，这里没外人,你只管与我说来便是！大哥哥素来不是那软弱的人，再说我这身子早已油尽灯枯，我自己最是清楚不过了！”他十分认真地想听我说实话，又害怕我像其他大夫一样哄他，说些没什么用的好生养着之类的话，他的眼里有一份孩子的单纯和赤诚。
　　“这个…”我有些犹豫。
　　“大哥哥！平日里都埋在这些书稿子里吗？”我问他。
　　他点头说是，若是精神差一点便不弄了，躺在床上打打腹稿也是是常有的。我又询问了一些有关病情的饮食和夜里的情况等等，不过是想着转移他的心思，让他对自己有些信心。
　　“七妹妹!不必再这样劳神费心了，我怕是过不了今冬了！只可惜我那些手稿…怕是无人再续了…可惜，老天爷不留我这条贱命啊！”说着他十分悲戚起来。
　　“大哥哥，莫要这样说，只要不要辛苦劳神！你要好好休息，什么都不想，今冬怕是…过得…”
　　或许可以，但是我知道大哥哥这种性子，他如何会让自己好好休息呢？
　　“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牢牢地钉在这床上，纵然能活上百年、千年，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乐连宁苦笑道。
　　“那毕竟，人要好好活着呀！”我望着他。
　　一时间整个房间便安静了起来，袅袅的热气从茶杯子里冒出来，一点点的上升、打转儿、最后消失。
　　“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何惧？”良久，乐连宇无限感慨的说。
　　这句话令我十分耳熟，似乎从哪里听过，不过从他如嘴里说出来，却令我很动容。
　　他的眼里充满着对生命的释然，我知道他是不惧生死的！可能他只是可惜他手下的书稿将付之东流吧！
　　我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在他的方子里加重了剂量，所谓‘是药三分毒’。
　　如今大哥哥这种情况是内底子被掏空了，我决定成全他，只要他每日能少些痛苦！临行前大哥哥嘱咐我，莫要跟旁人说了，他的日子不多了，并没有闲心应付众人的看望，他只想安安静静的把手里的东西做完。
　　出了长梧院，外面的太阳老高老高的悬在头顶上，这是晌午头，太阳光最毒的时候，我抬头眯着眼睛朝天上那团炽热的火光看去，真刺眼。
　　“姑娘！您这是干什么当心灼伤了眼睛？”小夭将袖子赶忙遮上，被我一把弹开，弄得她一脸蒙圈的站在旁边跟着也瞅瞅这大太阳，随即迅速地遮住眼睛。
　　“人生天地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何惧？”我念叨着乐连宁的这句话，久久不能释怀！那刺眼的太阳，将我照的十分眩晕。
　　“姑娘！您这是干什么？又犯什么疯病？”小夭一把将我拽住，跌跌撞撞的入了轿撵，迷迷糊糊的被抬到水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