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度此生》阡陌勿回

1、第一章

　　太阳刚刚出来，与墨蓝色的海平面相切着。天还未全亮，海浪轻柔地拍打着岸边的沙砾，也轻轻拍打着脚踝。冲刷着那一排脚印。橘红色的日光照到苍白的脸上，显出一丝暖气和人气来。
　　沈黎川穿着校服，背着一个被装得满满的书包，漫步在海滩边。校服有些陈旧了，是他高中时候的。他跳上一叶独木舟，轻轻划了几下，便让小舟自己向海的深处漂去。
　　看了一眼时间，七点多了，黎佳应该已经起来了吧。这么想着，沈黎川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好。哪位？”电话里传来沈黎佳清冷的声音。听声音，这孩子刚醒。
　　“黎佳，是哥哥呀。”沈黎川柔声道。
　　一听是沈黎川，沈黎佳不带感情的声线中总算有了一丝着急。“哥哥！这么大清早你哪里去了？”
　　沈黎川看着缓缓上升的太阳，浅浅笑道：“哥哥来海边看日出呀。待会儿哥哥还要背着所有负担，到海里潜水。”
　　“哥哥……你想好了吗？”沈黎佳平静地问。她的哥哥不会游泳，她知道沈黎川这么说代表着什么。
　　沈黎佳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她早就预想过自己的反应。可能会哭着求哥哥不要抛弃她，留下她一个人；也可能是愤怒地指责哥哥为什么要这样草草结束这一生，浪费时间；她甚至还想过陪着哥哥一起去了，父母刚刚过世，反正她在这世上除了哥哥没有别的亲人了。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却也只剩下一句“你想好了吗”。
　　因为她也想清楚了，她没有资格让沈黎川留在这个对他只剩痛苦的世界上，早在十九岁那年，沈黎川就已经死了，随着姜卫周的“玩玩而已”、童平元的“我恨你”和许晓清的“再也不见”，一起死了。现在和她在一起生活了十年的哥哥，不过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罢了。也许，死才是对他真正的解脱吧。
　　沈黎川垂眸，笑着“嗯”了一声。“黎佳，我知道你不会劝我，的，在这个世界上，你是最了解我的人了。这十年，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
　　沈黎佳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听着，这就是他们兄妹俩的相处方式，这十年来一直如此。
　　沈黎川也没有希望沈黎佳会回答，只是继续说着。“我不希望别人找到我的尸体，也不希望别人知道我死了，除了你。”
　　“明天是我三十岁生日，他们已经给了我答复。”他另一只手里拿着两封请柬，他低头盯着看了良久。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他们的答案了，只是那时候我还不能死，于是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一个可以让我冠冕堂皇活下去的借口。如今父母走了，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黎佳，明天不用给我准备什么，只要你摘一株雏菊，扔到海里就好了。”
　　“哥哥，海水冷吗？”沈黎佳突然开口了。
　　沈黎川有些吃惊，随即也只是笑着说：“不冷呀。”毕竟比起他这颗凉透了的心，海水甚至可以说得上暖和。
　　“那你怕吗？深海恐惧症患者。”沈黎佳又问到。
　　“比起深海恐惧症，我更害怕海平面上的人心叵测。我想沉入海底，那里有我要的答案。”
　　“哥哥沉入海底，就可以找到答案了吗？”
　　听到这，沈黎川抬头看一眼初生的太阳，缓缓道：“那里有我想要的安宁，我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深蓝色的孤寂。”
　　这时，独木舟摇晃了起来。
　　大浪要来了。
　　“妹妹，我要走了。”
　　“哥哥，愿你能幸福。”
　　说完，沈黎川微微松手，手机掉入海里，激起一层浪花，在海平面微微荡起一层不起眼的波纹，却在沈黎川心里荡起层层涟漪。他的眼里充满星辰，嘴角上扬，那是一个只在少年沈黎川脸上才会有的，发自内心的、满是希望的笑容。
　　大浪来了。
　　如同脱了缰的野马，满是自由和潇洒；
　　如同幕布落下前的高潮，满是激情和希望。
　　沈黎川张开双臂，准备拥抱同时想要拥抱他的海浪。这，也许才是他真正的归宿。
　　大浪打翻了他的孤舟，将他褪入海底。书包里尽是石头，勒着他，抱着他，温暖着他，将他往海的深处拉，海水的颜色，从透明到浅蓝色，到天蓝色，再到深蓝。
　　他如愿以偿，沉入了海底。
　　意识涣散前，他脑中只有一句话：
　　愿我沉入海底，安度此生，安度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