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落》青日晖

2、第 2 章

　　盛素安幼时很长一段时间经脉相冲导致不良于行，也不能耗费心神，整日只能或坐或躺，在院中看花蕾绽放，云雾聚散。那段日子，在外的祖父跟父母，每次寄信回来都会附上各地的花草种子。后来，母亲听祖母讲她喜欢吃桃子，又日日要喝梨汤，次年回京，就为她在院里栽下梨树桃枝。盛素安并不爱吃梨。喝梨汤也只是为润肺止咳，缓解下脾胃虚寒的症状。但在那之后，她倒是开始喜欢上雪梨的甘甜滋味。霁雪苑里有个秋千，也是那几年盛素安的爹爹亲手为她做的。
　　多年过去，霁雪苑已成为这府中最繁花似锦的地方，春有迎春，刺蘼，夏有茉莉，紫薇，秋有木芙蓉，月见草，冬有墨兰，红梅，奇花异草不一而足。
　　盛素安遇到想不明白的事情事，就喜欢坐在花丛环绕的秋千上，一呆就是几个时辰。

　　之前的十六年，她疲于挣命，从未想过自己也能披上红妆。偶尔羡慕，也是看到祖父祖母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的长久，或是父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坚贞。
　　祖父常年征战在外，祖母就一直在夏京为他打理一切。两人从未有过海誓山盟，也没有惊心动魄的分分合合，但这种平淡到白头的静好已是胜却人间无数。
　　父亲与母亲伉俪情深。早年二人携手，荡平雍州山匪无数。当年人人都说梁将军是为了盛家家业入赘，但父亲走后，母亲年年为他续点长明灯，至今没有再嫁。母亲曾说，他二人，无需外人评判，只盼百年后再世为人，能相逢一笑便可。

　　她尤记得几年前户部尚书后院起火，妻妾相残，祖母曾自豪地说过，盛家人自来深情不负，从不会出现这种乱象。

　　然而，嫁入皇家，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皇家开蒙早，太子今年虽然才十八岁，但后院已有两个侍妾。虽然他妾室并无所处，平日里也不逛青楼楚馆，算得上洁身自好，比几个兄弟端方的多。但这依然不是盛素安期待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况且，太子是继后所出，虽然元后没有儿子，他占了个嫡字，但到底生的晚了。大皇子已岁三十，挣了军功早已去了封地，二皇子也二十七八，如今在翰林院挂一闲职。三皇子，四皇子都已然先太子一步，在朝堂立足。入主东宫必然要掺入夺嫡之争。

　　盛家能在功高震主下还全身而退，不仅是当今胸襟大气，加之盛国公识时务，战事稍有平息就将兵权交给皇帝亲脉，自己随家眷呆在京中随时听候差遣。更重要的是，盛家人丁稀少，盛国公一子一女，儿子却在娶亲前就战死沙场，到现在只余盛素安一个血脉，还是个不能领兵的废人，盛家只剩下声望。然而，这声望正是皇上想要的。

　　晚间，梁梓宁提了点心盒子来找盛素安，却在院外就被白露拦下：“梁小姐，抱歉。我家小姐吩咐过，谁都不见。”
　　“表姐可是身子不舒服？”梁梓宁是盛素安叔叔家的独女。梁家兄弟一齐参军，同效力于盛国公帐下。然而战场上刀剑无眼，弟弟比哥哥多活了几年，也不幸命丧沙场。去岁，梁母也去了，盛清平就将梁梓宁接来夏京，与盛素安一起教养。她平日也常跟着盛素安，对这个姐姐颇为喜爱：“早上不还好好的吗？这是怎么了？”她有些担心地朝院内望去，却被花墙照壁挡住视线。

　　“劳梁小姐费心了。我家小姐并无大碍。早春风寒，您还请先回去歇息，明日再来。”白露是盛A身边的大丫鬟，从来都是一板一眼，比夫子还严肃，梁梓宁只好作罢。她托白露将点心盒子送去，里边是她亲手做的茶点，这次来就是想请堂姐品鉴一番。

　　她递了食盒后，就带着丫鬟原路返回。刚转过身，她身边的丫鬟阿念就偷偷翻了个白眼，很是看不惯这板正的作风。
　　一回到院子，阿念便抱怨：“白露姐姐也真是的，一天天板着张脸给谁看呢，小姐你再怎样也是个主子，特意做了点心去给盛小姐，她连院门都不让进！你看她那护主的姿态，跟防贼似的！”

　　“闭嘴！我们如今白吃白住在盛家，这已是天大的恩情，岂能这般不知好歹！白露身为婢女，护主自是应该。我就是太惯着你了，是该好好给你上上规矩！”梁梓宁蹙眉，阿念是母亲早年救下的，从小跟在她身边长大。梁府败落前，阿念过的也是半个小姐的日子，这一年跟着她来到盛家，又突然做回了婢女，平日里多有气闷。
　　“小姐我错了我错了！”阿念吐吐舌头，赶紧上来给梁梓宁捏肩按背：“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以后再也不敢啦！”
　　梁梓宁瞪了她一眼，指头捣着她额头一按：“你呀，以后要谨言慎行！”

　　白露拎着食盒进来，就看到小姐坐在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这会儿天色已晚，开始起风了。她把食盒放在石桌上，回屋取来通体洁白了毛边的斗篷，给小姐披上：“小姐，要不咱回屋吧？您可受不得风。再有一个多月，就该换第三份脉方了呢！”
　　盛素安乖觉地站起身，在白露的声音中往屋里去。
　　“白瑾去了趟药谷，但是咱们要的七瓣醉心兰还不到开的时候。她来信说要在那边守着，以防被人抢去了。”
　　“霜儿把白梅又请回去啦。雍州太乱不好落脚，她前次不是说要往司州开分铺嘛，白梅就带着家里那位去给她镇场子啦！”
　　……

　　盛素安打从胎里出来，就带着病，心瓣不全。她年幼时，这盛府就像是太医院的分部，整个夏京都知道，如若在太医院找不到几位长于儿科的太医，那去盛府一找一个准。
　　国公夫人怕她一个人寂寞，特地从盛家慈幼堂里选了十个根骨上佳的女孩，来给她做玩伴。
　　盛素安小时候极怕寂寞。她无法骑马射箭，也不能奔走哭闹，每日就静静地跟着国公夫人读书写字。等玩伴们来了，她又多了项娱乐，带着这几个女孩读书认字，教她们琴棋书画。白霜喜欢算术，她就学了来教她。白兰向往江湖，她就央祖母每年将白兰送到江湖好友处三月，随她成长。白瑾自小喜欢看游记，她就放她出府，替她看遍万里江山。白露在医术一道颇有天赋，盛素安就让她拜医仙为师，发挥所长。
　　这十人本是战乱中的孤儿，先是蒙盛家所救，后又受盛素安费心教养，都视她如至亲。
　　几年前，盛素安就把各人身契都给了她们，露霜兰玉四人选择留下，其余几人虽然离府，但只要是她的事，无不上心。现在，白瑾几人分散在启，姜，夏三国，正为盛素安寻药。

　　她的身体，早就被医仙宣判救无可救。但白露不愿放弃，盛素安也愿意信她。几年来两人翻遍医术，终于另辟蹊径，看到了点曙光。
　　她们琢磨出三副脉方，一季一换，如今，盛素安的情况比半年前已好了不少。虽然这方法治标不治本，一旦停药身体机能将迅速衰退，但总是进步。

　　“小姐，您可有主意了？”等白露把盛府里外大小事宜都汇报了一遍，盛素安已经写满了一篇大字。
　　盛素安搁下笔，将这张宣纸收起，扔进火盆里烧掉。她看着跳动的火苗，轻轻点头：“夏京的水要开始混了。我们以不变应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