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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花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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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受的眼泪汪汪,却只能揪着仅存的清醒,逼着自己听薛老夫人的指令,大口的灌水,再大口的吐出来……
一遍,又一遍……
无休无止的。
直到身边渐渐传来闹哄哄的哭声。
“不能睡!”薛老夫人拍着我的脸颊,“不能睡!醒来!大夫来了没?!再去催!快啊!”
朦朦胧胧,听得有人应声,拨开七嘴八舌的人潮,向我走来:“来了!大夫来了!快让开……”
……
我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又好似是真的离开了京城,去到了另一个红尘之外的地方。
仙雾渺渺,将我包裹起来,热气蒸腾向上,整个人说不出的惫懒安逸……
我终于不疼了。
也不再痛苦了。
那些在过往中让我耿耿于心的,都不再重要了。
有人在哭……
有人在发脾气……
有人在讲话……
却都离我那样遥远。
我只是如堕太虚般,脑袋空空,心事空空,身体空空……
漫无边际的寂静,被一下下细微的刺痛惊扰,落在一寸寸皮肉之上,良久,又缓缓归于平静。
无知无觉之际,有什么东西,一个接一个的炸开了,夹杂在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之中,让人烦躁。
我躺在柔软的云端,气恼的翻了个身,冷不防,身体竟开始猛然下坠!
大风呼呼自耳畔刮过。
我越落越快,越落越快,眼看就要砸落在地面上,那么真实的……
砰——
“啊……”我深吸一口气,悚然惊醒,惊恐的瞪大眼睛,急急喘气。
原来,是爆竹……
桌上的烛灯跳了一下,拉长火苗,映得墙壁上的影子悠然晃了晃。
“都挂上,挂稳当些,每一盏花灯都点起来,姐姐醒来就能看见了……”
是小月的声音。
从院子里传来,带着哭腔,像是又在抹泪了。
已经正月十五了?
我动了动胳膊,继而动了动身子,知觉终于渐渐流回四肢百骸,让我觉得,自己是真的活了过来。
嗅觉重回鼻端,房间里满满的药味,又苦又冲,猛然唤醒我昏迷前的记忆,激得我顿时又想要呕吐。
“小月……”我嘶着声轻唤,掩住鼻子撑着自己慢慢坐起来,倚在床栏边上。
喉咙依旧很痛,腹部也仍然觉得难受,但是已然比昏迷前最后那会儿的生不如死要好太多了。
“小月……”
爆竹声不绝于耳,将我的声音严严实实盖住,一丝一毫也没传出去。
劫后余生的复杂心境,突然推动着我,想要出去看看。
去吗?
我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伸手够了件小袄披上,费力的掀开被子,下了床。
短短的几步距离,我趿拉着鞋,走的很是艰难……
从扶着床,到扶着桌子,再到没有东西可扶,张着手臂,双腿无力地打着颤,缓缓往门边挪去。
我从没这么强烈的渴望着,想要看一看这个世界。
“吱——”一声轻响。
映入眼帘的是五颜六色的花灯……
扎成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挂在院中的桂花树上、回廊上,就连地上也摆满了。
白色的小兔子,黄色的狸猫,碧色的雀鸟,橙色的鲤鱼,蓝色的鹦鹉,红衣的飞天仙女……
一盏盏灯交相辉映,整个小院流光溢彩,让人觉得身处仙境一般,见之忘忧。
夜风拂过,花灯下坠着的签条翻飞,哗哗啦啦直响,带动着花灯,一个接一个滴溜溜转了起来,温馨且生动。
我的手使不上劲,让冷风寻到了破口,轰的灌了进来,扇得两扇门砰一下砸向两侧,小院里的人吓了一跳,顿时都望过来,愣在了当场。
“姐姐……”
小月傻愣了一瞬,立刻提着裙摆飞奔过来,全然不顾仪态。
她对着我上下一打量,还没开口,就先瘪着嘴哭了起来,双手悬在半空,甚至不敢碰我,“还疼吗?”
我含笑摇头,声音嘶哑:“不疼了……”
她却不信,哽咽道:“肚子不疼了吗?喉咙不疼了吗?舌头呢?嘴唇呢?全都咬破了……”她抽泣得说不下去,小心翼翼伸手过来,细长的手指簌簌直抖,轻轻又轻轻的摸了摸我的下巴。
“不疼了……”我笑着摇头,“都不疼了……”
“手呢?手呢!?” 她尤不放心,托起我两只密密裹了软布的手掌,痛哭失声,“指尖都在地上磨破了,掌心也都是指甲掐出的伤……姐姐……姐姐……”
她终于扑上来抱住我,生怕我又跑了似的嚎啕大哭:“姐姐!姐姐!”
“不疼了……”我避开伤处,用手腕轻拍她背,一下一下的,柔声道,“姐姐不疼了……真的不疼了……小月乖……小月听话……不哭了……好不好……”
可我明明安慰着,她却哭得越发难过,抱着我不肯撒手。
正当这时,乌泱泱一大群人穿过院前的回廊,浩浩荡荡疾奔而来。
“你不要命啦!”赵兰舟率先跑了过来,怒斥道,“才好了一点就出来吹冷风?你知道你这回把我们折腾惨了吗?”
嘴上骂骂咧咧,手上动作却异常温柔,搀着我回房,又把我强行按回了床上。
“她大哥……”老太太看的心惊肉跳,恨不得把赵兰舟踹出去似的,忙上前来托住我,“慢着点慢着点……她这身子骨哪经得起你那么按啊……”
我无奈的笑,抬眼去看一旁手足无措的父亲:“让爹爹操心了……”
头发花白的小老头儿赧然一笑连连摇头,搓了搓手,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又搓了搓手,才勉强挤出一句:“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兰亭……”
一道清泠泠的女声骤然传进耳朵,既陌生又耳熟。
我连忙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挽着高髻的脑袋,正在几人背后使劲的探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向我微笑。
“皇后娘娘!?”
我吓了一跳,连忙就想要下床。
高兴过了头的几个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就要下跪。
“老身该死!该……该死!”
皇后笑盈盈一把扶住老太太和父亲,“快起来快起来!别说你们了,就是本宫也高兴极了,不是什么大事,怎的就要跪下了呢!”
她越过众人轻轻按住我,柔声道:“别起来,见你醒过来,本宫也就放心了,好好养着,千万别落下什么病根儿才好……”
我笑着称是,“多谢娘娘挂心,兰亭已无大碍了,再歇息上几日,便能好了。”
“那便好,”她大松了口气,轻拍了拍我手背,“皇上昨夜在这儿守了一整夜,今夜有军报传来,要跟群臣议事,实在是走不开,我便替皇上来瞧瞧你,回去说与他听,他也能放心了。”
“是……”我垂下了头,“多谢皇上、娘娘厚爱……”
两厢沉默了会儿,我却猛地想起另一桩事,斟酌道:“兰亭自知实不该开口,可……敢问军报可是蜀地传来的?”
皇后当即嗔了我一眼:“还当你要说什么呢,跟本宫还这么见外……这事啊,你就算不问,本宫也要同你说起的。”
“蜀中一带贼匪横行,不仅占了好几个山头,甚至堂而皇之趁夜屠杀了三个县衙的官兵,割了头颅,齐排排摆在县衙门前……”她面有戚戚,“他们奸淫掳掠,杀人放火,用刀挑着刚出生的孩子当球抛……可当地兵力难以压制,以至于他们短短数月就发展到了六七万人之众,甚至……甚至还想要自立为王……”
我猛然一阵气短,伏在床边好一番咳嗽,“这……这么严重!”
皇后连忙替我拍背:“你别急!别急!朋将军领的骠骑营虽只有一万多人,却个个都武艺超群,以一当十,再说还有薛侯爷呢,他从西郊大营点的那近两万人也个个都是上惯战场的,那些匪徒虽凶猛,却都是些临时集结的乌合之众……不怕的……”
她话一说完,在场众人怕是心都凉了半截。
骠骑营一万多人,再加上西郊大营临时点的那近两万人……
加一起,也才不过三万人……
且骠骑营以骑兵为主,西郊大营的却多是步兵,头一次合在一起作战,又怎会不需要磨合呢?
对方却是人数上两倍之于他们,一群不要命的悍匪啊!
我急道:“军报都说了什么?战况如何?”
皇后笑道:“很顺利。”
“求您同我说实话!”我心焦道,“好歹叫我们心里有数。”
皇后笑容黯淡下来:“战况,不是很乐观……”
话音刚落,她见我揪着心口直喘粗气,忙又补道:“大军昨日中午开拔,今晨方到,目前还只是两场小小的埋伏……不怕的,皇上和将军们自有考量。”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我,“既然敌我兵力如此悬殊,又战况不佳,皇上可有说,要派大军前去支援?”
“这……” 皇后面露为难,嚅喏着:“……还……还没……”
还没?
还没!
我忍不住心气激荡,无意识的死死揪着手边被子。
“松手!赵兰亭!”赵兰舟急拍我手背,却又不敢使劲掰我手指,只得哄道,“松手!听话!你不疼啊?”
老太太也忙搂着我:“丫头,丫头!喘口气!听见娘说话吗!”
可正是疼痛,却奇怪的让我冷静了下来,紧紧攥住老太太的手。
“兰亭知道了,多谢娘娘告知。”
皇后悲悯地看着我,满眼怜惜道:“兰亭,先别想那么多,这次病的这么蹊跷,想来定是身边有人不安生,你心里有数吗?”
“嗯……”我点点头,“会细查的,娘娘放心……”
“那就好,若有什么需要,尽管来同本宫开口!”
我恭敬垂首:“是……”